第四百零五章 李二狗的童年

  是黑鴉!

  為什麼黑鴉會攻擊自己人?!

  王思言繼續向地面墜落,思緒無比混亂。記住本站域名

  黑鴉將風衣幻化成一對漆黑的鳥類翅膀,散發著滾滾黑煙。

  王思言張大嘴巴,看得瞠目結舌。

  她不理解,為什麼本該是敵人的黑鴉,會忽然攻擊騎士,他們不是同伴嗎?!

  王思言穩穩落在地上, 黑鴉張開羽翼擋在她身前,扭過頭,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王思言,帶著哭腔說道:「狐仙大人!你還記得我嗎?」

  黑鴉激動地看著王思言的臉龐,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張臉,如此美麗, 如此聖潔。

  雖然時隔六十年,有很多事情他已然忘記, 即使自己的本名李二狗,都鮮少記起。

  但他從未忘記過狐仙大人,和自己的母親。

  在那艱苦的年代,他比普通孩子更加幸福,在他漫長的人生中,唯一值得回憶的也只有那短短十年的童年生活……

  .

  .

  小時候,李二狗還不知道世界有多麼可怕,他對外面世界的全部理解,就是大人們談天的內容。

  他們經常說,外面哪裡哪裡出現了妖怪,哪裡哪裡又出現了道神,土匪搶劫了某某的村子,死了多少人,又有軍隊的逃兵,逃難來到了村子附近。

  雖然大人們都說村外的地方已經亂成一鍋粥,但村子裡卻依舊歲月靜好。

  媽媽經常跟他說,外面很多人吃不飽飯, 以前她懷著他逃到這之前,她也曾餓的吃觀音土,當時好多人這樣活活撐死,她也不想吃土,但那時已經連草根樹皮都沒得吃了。

  她這個弱女子孤身一人,之所以能走到村里,是因為狐仙保佑她。

  對,狐仙……這個村子所有人都說他們有狐仙庇護。

  「娘,你說狐仙救了你,她給你吃了什麼?」

  「一把稻米。」

  這麼普通,他還以為會是肉呢。

  「在這之前,娘你都是吃樹皮和草根的?」

  「對,沒東西吃嘛。」

  「那能吃嗎?」

  「二狗你嘗嘗就知道了。」

  媽媽從樹上扣下一片樹皮放到他嘴裡,他才嚼一下便吐在地上,這種幹得喇舌頭的東西,怎麼能吃呢?媽媽一定是在騙人。

  人就算再餓,也不會吃樹皮,那些餓的人為什麼不去種田呢?吃種出來的紅薯大米不香嗎?

  他們村里每個男人都種田, 從小到大李二狗從來沒挨過餓, 雖然他沒爸爸,但全村的叔叔都會給媽媽送吃的。

  媽媽說這些吃的只有他們這個村子才有,這幾年年景不好,其他地方土地長不出糧食,只有他們這個村子有狐仙保佑才能長出糧食。

  除了保佑土地長糧食,狐仙還會保佑村里人不受外面的妖魔侵害,他們這個地方以前來過一個姓周的道神,那個年輕的道神親口說,這村子住著一個狐仙,只要年年供奉虔誠祭拜,狐仙就會保佑這村子平安順遂。

  那道神在村里住了好幾年,為村子裡做了很多事,夜裡他從不住人家裡,只一個人住在祠堂後山的破廟裡,後來有一天,他突然就走了,說是國難當頭,有些事一定要做。

  老坐在村口樹下的老人說,那道神走後不就,他們這就來了一幫土匪流民。

  那幫土匪把村里所有糧食全都搶走,集中後堆在祠堂背後的破廟裡,每天夜裡從村里抓幾個女人過去,白天再放回來,那幾天夜夜都能聽到那些姑娘的哭聲。

  終於有一天,村里人受不了了,約好一塊拿傢伙,趁半夜那群土匪辦事時衝進去,把那幫傢伙殺了,那天夜裡所有人拿著鋤頭鐮刀,在月上樹梢的三更時分聚集道破廟外,準備趁姑娘們哭起來時,衝進去殺人。

  但他們等了一整夜,裡面一點動靜也沒。

  老人當時拿著一把鐮刀,問旁人,是不是今天這幫禽獸良心發現,不打算干那事了。

  「他們不干那事,為什麼還來抓女人!」

  他想想也對,於是一大幫漢子在廟門口繼續等。

  但到了東方魚肚白,廟裡還是一點聲音都沒,眾人等不下去準備衝進廟裡和土匪生死相搏時,破廟大門的木板突然從裡面被搬開,那幾個被抓走的姑娘陸續從裡頭走了出來。

  村民們大吃一驚,闖進去一看,才發現那些男人們一個個袒胸露腹,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男人和男人親密地摟在一起,身體乾瘦乾瘦,肋骨形狀清晰可見,像一夜之間被吸乾了精血似的。

  詢問之下,那幾個姑娘都說昨天剛進廟裡,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夢裡看到了一個很漂亮的仙女,但那仙女長著胡立一樣的耳朵,屁股後面有九根半透明的尾巴,她讓她們不需要擔心,明天早上去村里讓人把糧食都搬回去,還說希望村里能修一下這破廟,在廟裡放一張床。

  「每個季節結束時來一次就好,平時不要靠近這裡。」那個狐仙如此說道。

  從那之後,村里人就一直規規矩矩的,按狐仙的吩咐做事。

  李二狗從村里老人嘴裡聽這故事不下百遍,他實在耐不住好奇心,在一天晚上違反了村裡的規矩,偷偷跑到了修繕後的廟裡,想碰碰運氣,能不能看到傳說中的狐仙。

  他看到了狐仙,從草叢裡往廟頂上看,就能看到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女人坐在頂上看月亮,月輝如瀑布般傾瀉,她的衣服像在發光,李二狗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那張臉,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很快,狐仙在屋頂上消失了,他正要起身回家,卻聽到身後傳來很好聽的聲音。

  「小孩,你是在偷看我嗎?」

  「啊!狐仙大人!狐仙大人!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李二狗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他不知道磕頭什麼意思,只知道媽媽和她說過,遇見神仙磕頭就對了。

  村里老人說偷看了狐仙,狐仙就會讓那個偷看的人病死,如果惹怒了狐仙,狐仙就會離開。

  李二狗既不想病死,也不想把狐仙氣走。

  「小孩兒,別磕頭了,這麼怕我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我怕把您氣跑了。」

  李二狗悄悄抬頭偷對方,發現狐仙正微笑看他,並不生氣。

  「這次就算了,但以後不准再來偷看了,如果再有人來,我就真的走了。」

  李二狗抬頭向對方看去,疑惑道:「狐仙大人,為什麼你不想讓大家看到你呢?大家都這麼敬愛你。」

  狐仙展露笑顏,眯起眼看向天邊皎月,徐徐道:「有個人告訴我,我這樣的人會變成其他人心中期望的樣子,被你們看見,我會變成故事裡說的那樣,但我更喜歡我現在這樣。

  你回去吧,不要告訴其他人你來過喔,否則我真的會被氣走的!」

  李二狗就這樣回到家裡,什麼人都沒告訴。

  夏天很快來了,但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熱,田裡的稻米成片成片乾死,田地乾裂成數不清的小塊,幾個月天上沒下過一滴雨。

  村裡的年輕男人們每天去河邊,眼看著河水一天天降下去,最後露出河床,濕漉漉的淤泥變成乾裂土塊。

  李二狗這才發現,原來天可以這麼熱,他以前從沒感覺天這麼熱,以前早起撒尿,來到田裡,空氣都是濕漉漉的,不像現在,一泡尿出去人都要乾死了。

  大家都說狐仙走了,李二狗卻忽然想起自己去偷看狐仙的事。

  他把自己去廟裡偷看的事告訴了母親,特意強調狐仙大人說過她不會離開村子。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母親找來了村長,把他拽到街上,吊在樹上足足抽了十鞭子,被打得皮開肉綻。

  他哭著問母親,自己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懲罰,明明狐仙大人都原諒自己了。

  媽媽卻說:「二狗!你做出這種事,我寧願你和我一塊死了!」

  李二狗不明白,為什麼只是偷偷看了狐仙大人一眼,就讓自己的母親變成這個樣子。

  大家都說狐仙走了,是被他氣走的,村裡的叔叔伯伯碰面就罵他,他回家向母親哭訴,她卻什麼都不說。

  沒過多久,村里很多人都走了,他和母親也被趕出了村。

  他和媽媽在大山里流浪,從山裡走到平原,走過荒村,走過一條條乾涸的河床。

  李二狗終於相信村里大家說的話了,外面真的沒東西吃。

  他頭一次體驗到餓到極致是怎樣的感覺,連樹根都那麼美味,嚼起來牙都快掉了,嚼爛咽下去卻有種莫名的滿足感,後來有一天,他們來到一個有井的村子,媽媽弄來了一碗肉湯,裡面有好幾塊肉。

  後來……

  後來媽媽帶他從那個村子逃走了,媽媽餓死了。

  在媽媽臨死前,她讓他一定要活下去,不管怎樣都一定要活下去。

  從媽媽口中,他知道了那天的肉湯是什麼東西,她說在她死後,吃飽了在上路,剩下的曬乾了帶走,李二狗沒有照做,他在媽媽死的地方呆了很久很久,媽媽越來越臭,烏鴉飛下來想啄上一口,全被李二狗弄死吃到了肚裡。

  從那以後,他便什麼都吃了,他發現自己再也沒有餓過,即使是河裡幹掉的淤泥也能吃飽。

  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明明狐仙大人說不會怪他了。

  他還能遇見狐仙大人嗎?他想親口問問她,為什麼她要離開村子。

  .

  .

  「狐仙大人!狐仙大人我是李二狗啊!啊我忘了,您不記得我的名字,我……我就是那個偷看你的小孩啊。」黑鴉睜大眼睛注視著王思言,這一刻他又變成了李二狗。

  他完全沒意識到,那個法力無邊的狐仙,怎麼可能淪落到拿著咒具和一群咒術師拼命。

  黑鴉只看到了王思言的模樣和他記憶中的狐仙一模一樣,幾乎分毫不差。

  「狐……狐仙?」王思言的大腦仍處於宕機狀態,她完全無法理解當前狀況。

  「黑鴉,你在幹什麼!」

  騎士雙手撐地從斷折的樹幹中央爬起,充滿憤怒地說道。

  「我不能讓你傷害狐仙大人,狐仙大人是我和我娘的恩人。」黑鴉木訥道,說完忽然回首看向王思言,瞪著眼睛一字一頓問,「您當初為什麼要走呢?您不是答應我不走的嗎?」

  王思言緩緩後退兩步,戒備地望著黑鴉,她從這人身上感受到一股極其瘋狂的氣息。

  遠處的騎士忽而暴起,身披重甲的身軀猶如一顆出膛炮彈,急速射向黑鴉,粗壯的鐵臂將黑鴉的頭顱一手掌握,狠狠按向地面,堅硬地表因巨大的衝擊碎裂,黑鴉的腦袋像顆保齡球似的,被騎士丟向一旁的冰壁,周銘創造的冰山裂開一道縱深極寬的裂縫。

  「你要背叛聖喬治小隊嗎?」騎士厲聲質問道,「你要放棄忠誠嗎!」

  鮮血從黑鴉的頭顱滴落,流進圓睜的雙目,他眼睛眨也不眨,表情認真地盯著騎士。

  「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狐仙大人!」

  雖然不清楚事情為何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但王思言可不會錯過這個絕好機會,她打算跑路了,趁著這兩個瘋子互相對毆的空檔。

  王思言雙腳用力一蹬,身體像身後的樹林飄去,快速遠離戰場。

  騎士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王思言的意圖,轉身邁步,向王思言追去,然而他沒追幾步,嵌在冰山裡的黑鴉已經飛出來,扇動著黑煙滾滾的翅膀,緩緩降落在他身前。

  .

  .

  喬治睜大眼睛,死死盯著站在高台邊緣的周銘,他看上去仿佛什麼都沒變,但又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頭頂的沙漏流速毫無徵兆的突然加快,本該平緩下落的沙子像被某種引力吸取,從上半個容器中飛快向下半個容器轉移,按這種速度,不出一分鐘,這個沙漏就該見底了。

  「咒力量為什麼能突然增加這麼多?」喬治匪夷所思道。

  周銘小幅度抬頭,眼睛從帽檐的邊緣向敵人看去。

  真奇怪。

  這一次打開紅門,他竟然沒有失去意識,他好像什麼力量都沒有獲得,但又的的確確感受到了顯著的改變。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場景,但現在他所處的高台,所看到的天空,臉上吹拂的風,都變得非常清晰可感,腳下的地面平穩踏實,被風吹動的汗毛讓他知道空氣流動的方向,天空的顏色、空間的尺度,一切的一切,無不明晰。

  一鱗一羽,纖毫畢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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