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中。
在周銘敲開門之前,烏鴉正戴著面具坐在床上看書。
比起周銘自己黯淡無光的房間,烏鴉這裡的照明效果相當好,各處點了十幾根蠟燭。
「哦?回來了,調查的怎麼樣?」烏鴉頭也不抬。
周銘將得到的資料遞給對方。
「嗯~讓我看看你浪費一天時間都幹了些什麼。」烏鴉放下書,接過資料閱讀起來。
他看了足足十分鐘,最後點了點頭,破天荒的沒有罵他,而是認真地分析起來。
「簡單概括一下,這場事件是認知扭曲和普通失蹤的混合,有些人失蹤後完全消失了,但有些人失蹤後,雖然在大部分人眼中消失了,但鎮子上一小部分人卻還能看到那些人,並且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非常具體明確的,可以被準確認知的「人」。」
「既然這樣,那我們可以把失蹤者分為兩種,前者是普通失蹤者,後者則是扭曲了一部分人認知的特殊失蹤者。」
「如果我們先不去想發瘋的那一小部分人,那麼特殊失蹤者和普通失蹤者,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至少構成他們肉體的物質都在這座小鎮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兩種現象看似截然不同,但他們也有唯一的共同點:這些人在失蹤前全都去過酒館,雖然去的酒館並不是同一家。」
「然後,你從這些情報里看出了什麼?」
烏鴉總結完畢,微微偏頭看向周銘,像是正在出考題的老師。
周銘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陷入了沉思。
大致的情況,烏鴉老師已經做了準確的總結,正如他說的那樣,如果去掉特殊失蹤者的認知扭曲,那特殊失蹤者和普通失蹤者沒有兩樣。
但即使把特殊失蹤者當成普通失蹤者看待,這件事依舊處處透著詭異。
周銘對這個小鎮經過仔細的調查,這個小鎮生活環境非常落後,遠在荒野,沒有水電。
在這個拉屎靠傳統木製馬桶,照明靠點蠟燭,周圍一大片地方都是茫茫沙地的落後小鎮裡,想要讓一個人毫無徵兆的失蹤,該怎麼做?
如果是周銘的話,他會選擇綁架,綁架是讓一個人消失的好辦法,但用在此處不合適。
綁一個人再駕車離開的動靜太大,不可能沒人知道,而且有情報證明,失蹤案中,有幾起事件在案發前後根本沒人出入這座小鎮,所以可以直接排除綁架的可能性。
除了綁架之外,還能殺人埋屍。
雖然這辦法聽起來似乎很乾脆,但其實根本沒有可行性,這鎮子的地理狀況不大健康,沙地硬得很,連農作物都無法種植,在這種硬殼沙地上挖深坑要花費大力氣。
「怪不得是怪異事件。」周銘的思維逐漸活躍。
他卻沒察覺到自己已經興奮起來,只覺得各種可能性在腦海中冒出來。
突然間周銘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一本書,那本書里的兇手為了讓被害者徹底消失,絞盡腦汁地思考,最後在廚房和餐桌上解決了這一難題。
如果這個小鎮的失蹤案也是這一回事,那倒是簡單明了,但顯然這次事件和小說里的兇案有很大區別。
小說里的兇手有冰箱,可以駕車去很遠的地方處理掉可疑的廚餘垃圾,但在這個小鎮行不通,這裡大家都不用冰箱,食物放一陣子就臭了,不可能沒人發現端倪。
至於丟垃圾麼……根據周銘的觀察,大家都是放在垃圾桶里,滿了之後放門口讓專人搬到鎮子外丟掉,如果真有可疑物品放在垃圾桶里,一定會被人發現,所以失蹤者變成食物的可能性並不高。
看來按照常規思維解決不了這件事,應該是有某種能讓人直接消失的怪異在小鎮上。
這些消失的人中,有一部分人因為自身條件特殊,變成了能被部分人看到的特例,有一部分人則真的消失了。
這兩種失蹤者之間的區別又究竟是什麼呢?
「腦子宕機了?還是在開小差?」烏鴉說。
「我在想普通失蹤者和特殊失蹤者之間有什麼決定性的區別。」周銘回應道。
烏鴉重新翻了一遍資料,隨口道:「失蹤者的體貌特徵並無相似之處,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美有丑,有外來者也有本地人。
至於他們失蹤的時間間隔,也不怎麼有規律,最短的間隔是一天,而最長的間隔時間是十四天。
特殊失蹤者和普通失蹤者都隨機分布在這些樣本中,暫時看不出明顯區別。」
「但失蹤名單里有一戶人家很不尋常。」周銘說。
烏鴉低頭翻了一頁:「你說的是王二家吧?嗯!的確很蹊蹺,全家人全部失蹤,而且沒有一個目擊者,有更多線索嗎?」
「他們家死光了,能問的只有鄰居和王二的朋友,我問了,並沒有什麼值得寫上去的線索。」
「還算細心,不過對一道缺了關鍵數字的數學題絞盡腦汁是永遠得不到正解的,所以暫時擱置吧。」
周銘點頭認同對方的說法。
這一天算是白忙活了,一整天的深入調查非但沒有驅散迷霧,反而讓面前的迷霧更濃重了。
怪異什麼都沒留下,它留下的只有一片混沌和反邏輯的現實,仿佛在杜絕人類的探知。
「從調查能力看,你合格了,但接下來你又會怎麼行動?」烏鴉提問道。
「既然當事人沒有相同特徵,那麼就從那些被影響的普通人著手調查,看看他們有什麼共同特徵,如果能成功找到規律,或許就能順藤摸瓜找出怪異發生的原因。」周銘說。
「哈哈哈!你說什麼呢,你當是在查案嗎?」烏鴉大笑道,「看來你還沒有克服那多餘的道德心。」
他忽然抬起手指指著周銘的眼睛,緩緩道:「給我記住,處理怪異最重要的是效率,在這個致死率只有這麼一點的怪異上,不值得浪費太多精力和時間,怎樣低耗能高效率的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那一般你們會怎麼做?」周銘反問道。
「大部分隱者,都會先說服老闆把酒館關掉,看看怪異現象是否還存在。」
周銘知道,烏鴉口中的說服肯定不是常規說服。
「如果這樣就解決了自然最好,但如果沒解決,就從那些瘋掉的人開始,畢竟那些能看到失蹤者的人顯然也都不正常了,殺了就殺了。等把那些人也乾淨利落地清理掉,再看看怪異消失了沒。」
烏鴉微微停頓,思考片刻後,接著道:「如果還沒消失的話,那就進行人員的疏散,讓他們去其他地方,然後直接聯繫有關部門把森馬鎮剷平,再記錄坐標,看看怪異現象是否還在繼續發生。」
烏鴉見周銘不說話,嗤笑道:「怎麼?這就受不了了?如果不想當隱者了就去做分析員吧。」
「不,並沒有,我覺得這種做法效率的確非常高,但我認為並不節能,這種做法太粗暴了,對大範圍的人造成了惡劣影響,缺少了探索其他可行方案的步驟。」
「你在說什麼傻話?還在考慮那些半瘋的人?」烏鴉無奈搖頭,顯得十分失望。
「把一切和怪異有關的東西全都摧毀,這只能算是最後的善後步驟,作為第一選擇太浪費人力物力。不管對有關部門,還是對森馬鎮的居民,消耗都太大了。」
「哼,有意思,你這是在質疑我嗎?很不錯。」烏鴉冷冰冰地誇獎道。
但顯然他的真實想法和字面意思恰恰相反,他有點生氣。
「那我就聽聽你這個天才要怎麼做吧,別告訴我你一點想法都沒有。」烏鴉聲音一沉。
「先進行簡單的調查分析,看看有沒有其他辦法。」周銘答道。
烏鴉雙手枕在腦後,往床背上一靠,雙腳重疊擱在一起:「就這?」
「我還需要一點思考的時間。」
「你剛才說我的做法過於粗暴直接,那我能不能理解成,如果你沒其他辦法順利解決這次事件,那你也能接受這種粗暴的辦法?」
周銘思索了片刻,輕輕點頭:「當然。」
烏鴉一邊撫掌,一邊搖頭,這個動作讓周明有種預感,感覺對方又要開始了。
果然,烏鴉再次開口時,又是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
「明明如此普通,卻又如此自信……真可愛啊,那作為你自信的獎勵,我就給你一段時間去調查怎樣?」
「真的?」周銘有些驚訝。
在他心裡,烏鴉這樣性格的人,是絕對不可能向他妥協的,畢竟在對方眼裡自己不光是菜鳥,更是白痴。
「當然是真的!
但是!
如果你調查不出結果的話,那麼酒館就由你親自來炸掉!
假如炸掉酒館怪異還沒消失,那麼那些人就由你親自動手殺掉!
只要你能做到這種程度,我就給你通過考核,否則!你還是乖乖滾回牆裡去上班吧!」
烏鴉坐起身來,說話聲越來越響,話語充滿壓迫力,仿佛是在強硬地逼迫周銘。
周銘注視著對方那張漆黑的鳥嘴面具,眼神不曾產生一絲波動。
「時限是多少?」他淡定問道。
烏鴉一怔,面具後雙眸緩緩眯了起來。
「現在怪異出現的最長間隔為十四天,給你一次觀察的機會,再給一次驗證成果的時間,就一個月吧,我炸掉酒館和殺死相關人員也需要兩次的觀察時間,和你一樣。
如果你無法在一個月的時間內用你的方法解決掉怪異,那就按我的辦法解決。」
「明白了。」
周銘輕輕點頭,轉身往自己房間走去。
剛走到門口,身後又傳來烏鴉的聲音:「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可以和我說,雖然這是你自作主張的調查,但申請外界支援的權力還是有的……然後,就讓我看看你是真的有主見,還是單純的懦弱。」
「明白了。」
門關上了,烏鴉微微咋舌,摘掉了自己的鳥嘴面具,露出一張漂亮冷艷的臉孔。
「切!現在的小屁孩都這麼狂妄了嗎?竟然敢用那種語氣跟我說話。」
如果周銘在場,他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不論樣貌還是聲音,烏鴉都絕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但她的確有著男性才有的高大身材,女性特徵也毫不凸顯。
烏鴉伸手捋了捋自己酒紅色的短髮,擦了擦滿臉的汗水,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她給了周銘一個月的調查時間。
一般情況,她是不會如此縱容畢業生的,畢竟那些剛剛從學校畢業的學生一個個都自大狂妄,自以為是,他們以為自己是自信,其實卻只是無知。
但周銘和烏鴉見過的其他畢業生不同,他對自我情緒的控制很自然,調查效率也很高,看得出來他在學校里應該是一個優等生。
除此之外,周銘的自信和其他人的自信又有所不同,其他學生的自信源自實力,而周銘的自信,貌似只是出於對一件事物的合理性考慮。
然而恰恰如此,才顯得周銘的素質超乎尋常。
也正是這個原因,烏鴉才給了周銘一個月。
「既然有一個月,那我也不能閒著,久違地動動腦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