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17

  乖乖17

  「戀愛一時爽,高考火葬場啊兄弟。」

  唐小棉跟梁從星在後面說悄悄話的時候,張君傑也拍著易楨的肩,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易楨沒說話。

  在張君傑眼裡,這就是默認了。

  他湊上前笑:「不過班長,你眼光可以啊。

  我覺得阿星妹妹有種艷麗感,比校花還有看頭。」

  「哪個校花?」

  邊上有人插嘴問。

  一中的校草是公認的,但校花名落誰家,卻說法不一。

  反正各人有各人的審美,甚至有男生因為這個打過架。

  「管他哪個,統統吊打。」

  張君傑不屑一顧,仿佛很驕傲。

  易楨關注的重點卻不一樣:「為什麼叫她妹妹。」

  他聲線沒什麼起伏,甚至不是疑問語氣。

  聽著就有點冷。

  「喲喲喲,這就吃醋了。」

  張君傑品過味來,賤兮兮的,「你能把她當妹妹,我就不行了?

  你是不是心虛?」

  易楨懶得理他,兀自邁開腳步往前走。

  張君傑追上去小聲又誇張地喊:「老徐要瘋了。」

  有人沒明白:「關徐老師什麼事?」

  張君傑轉頭解釋:「班長是誰?

  狀元預備役啊!萬一因為談戀愛,學業一團糟,你說她瘋不瘋。」

  「……」

  「你腦補太多。」

  易楨淡淡地說。

  「切,」張君傑哼了一聲,「大爺我可是每周兩次,要跟阿星妹妹一起被拎到辦公室挨批的人。

  你不討好我,當心我在她面前講你壞話。」

  他一臉得意,好像真的跟梁從星關係不錯。

  易楨額角青筋跳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吐出兩個字:「閉嘴。」

  ——

  周五到家,剛好梁紹遠打來電話。

  他在北城的航天院裡做研究,屬於技術骨幹,一年到頭休假很少,不太走得開。

  電話那頭說一句,梁從星應一句。

  態度無比乖巧,駕輕就熟,把親爹哄得團團轉。

  掛了電話,梁從星脫掉校服沖了個澡,把頭髮散下來。

  換上雪紡襯衣跟短裙。

  今天是一個哥們的女朋友生日。

  那哥們當初追女朋友花了不少力氣,梁從星算是一路看過來的。

  現在追到手了,正是熱戀期,膩得不行。

  早早地給她打電話,要她過去捧場。

  一中放得晚,等梁從星到家收拾完已經六點多鐘。

  她跟紀雪容說了聲,匆匆出門。

  「這孩子,也不叫家裡司機送。」

  紀雪容在窗戶上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發愁跟無奈。

  「現在小呢,以後長大就懂事了。」

  家裡的張阿姨笑眯眯地說。

  ——

  南塘灣。

  這是一家集吃飯跟娛樂為一體的會所,矗立在市中心,很顯眼。

  也是打發時間的好去處。

  李毅凡早就摟著女朋友在包廂門口等了。

  梁從星把一個小禮品袋遞過去,說了聲「生日快樂」。

  袋子裡小小一支口紅。

  李毅凡的女朋友很喜歡,挽著她的手,一口一個阿星叫得很親熱。

  這時候,紀分野也從門口晃出來。

  他靠著門框,咬著煙,聲音有點含糊不清:「趕緊進去。」

  梁從星詫異:「怎麼?」

  「你唐哥在這。」

  紀分野言簡意賅。

  這個「唐」字,有雙重的意思。

  一來,梁景明的確是梁從星的堂哥。

  二來這個「唐」,也代表「唐僧」的「唐」。

  這是紀分野取的外號,可以說是他語文上的巔峰之作。

  梁從星一下子明白過來,警惕地左看右看。

  紀分野好笑,側身給她讓道,她一溜煙跑進去。

  坐到紀分野邊上,她才問:「梁景明怎麼也在?」

  「他有個朋友競賽拿獎,今天請客呢。」

  紀分野把煙按在菸灰缸里,「剛才在門口碰到,聊了兩句。

  放心,沒說你也來。」

  梁從星吐吐舌頭:「說我來了也沒事。

  他又不是我爸。」

  她爸都管不了她。

  「嘴硬,小時候起你就怕梁景明。」

  紀分野「切」了一聲戳穿。

  他坐直,給她拿了一聽啤酒。

  「你女朋友呢?」

  梁從星扯開話題。

  看了一圈,包廂里的男男女女,哪個都不像跟紀分野有關係的。

  「分了。」

  他語氣很無所謂。

  梁從星有點感慨,半晌,忽然冒出一句:「除卻巫山不是雲啊。」

  紀分野一臉懵:「什麼、什麼玩意兒?」

  「這周剛學的古詩,」梁從星說,「就是說,如果你愛過一個人,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眼了。」

  其實整首詩,她也只記住了這一句。

  當時,她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聽見語文老師捧著課本,在講這句詩的意思。

  後來扯遠了出去,說人世間的情愛也是這個道理,見過好的,其他都黯然失色。

  梁從星起初興趣缺缺,後來卻越聽越覺得有道理。

  古人可真太會寫了。

  她對易楨的感覺,可不就是這樣。

  喜歡上他之後,所有的帥哥,都不夠好看了。

  紀分野沉默了一下,品出了她話里的意思,把啤酒拉環往桌上一丟:「你故意扎我心吧?」

  「沒有沒有。」

  梁從星擺手。

  紀分野冷笑:「那你呢,一個月了,追到你們那學霸了麼?」

  梁從星:「……」

  姓紀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於是,兄妹兩個成功地反目成仇。

  一時間誰也沒搭理誰。

  今天的主角是李毅凡跟他女朋友,被起鬨喝了很多酒。

  又是交杯又是吹瓶。

  人多熱鬧,大家又放得開,有聊不完的話題,氣氛鬧哄哄的。

  梁從星喝了幾聽啤酒。

  她酒量好,但是容易上臉。

  這會兒白皙的臉頰上透著淡淡的粉,眼裡漾著水光,烏髮綢緞似的披散,唇紅齒白。

  看著比平時艷了許多。

  立刻有男生過來問聯繫方式。

  紀分野一一擋掉。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跟梁景明是同一個心態。

  覺得這些毛頭小子都配不上自家妹妹一個手指頭。

  平時把她保護得很好。

  有人喝得醉醺醺,上來調侃:「紀哥,新女友啊,這麼護著。」

  立刻有人捶了他一拳:「傻逼,那是星姐!腦袋裡裝的什麼玩意?

  !」

  「……」

  桌上已經開始混亂。

  有人喝醉了,碰杯的時候,酒水灑進菜里,大家一陣笑。

  笑完鬧完,又坐著聊天扯皮。

  梁從星話少,不愛摻合,早早地打開遊戲低頭玩。

  她掃了眼好友列表,看見梁景明的名字亮著,很驚訝。

  連忙給他發消息:【你在打遊戲?

  】

  梁景明很快回覆:【你怎麼知道的?

  】

  梁從星:【看好友列表啊大哥】

  梁景明:【哦,怎麼樣,要不要來一局?

  】

  梁從星本來想拒絕的,結果紀分野腦袋湊過來一看,磨刀霍霍地拿起手機:「來,跟他來。

  我教他做人。」

  「他很菜的。」

  梁從星說。

  紀分野跟梁景明年紀差不多,性格相反,從小一路槓到大。

  梁從星的意思是,真沒必要在遊戲上跟他比。

  紀分野眼裡放光:「菜就更好玩了!」

  梁從星:「……」

  梁景明又拉了個人進來,剛好四個人。

  新來的人ID叫「懶得取名」,大概真的挺懶,從頭到尾,連話也不說。

  飛機上,梁景明跟紀分野已經開始互嗆,梁從星無所事事,找他搭訕:「朋友,你技術怎麼樣?」

  那人不說話,過了會兒,地圖顯示他標記了機場。

  梁從星挑了挑眉。

  「嚯,跳機場?

  深藏不露啊兄弟,」紀分野吹了聲口哨,暫時拋下樑景明,跟他說話,「看來要二拖二了我們這是。」

  梁從星翻了個白眼,「滾蛋,三拖一好吧。」

  梁景明默然:「……」

  隊友沒說話的意思,梁從星也不找沒趣。

  一落地就進了倉庫,搜出一把m4。

  那邊「懶得取名」已經跟人對上了槍。

  紀分野打遊戲已經屬於比較剛的類型了,沒想到「懶得取名」比他更剛,拎著一把狙,一路過去碰到人就殺,開局七八分鐘,幹掉三個人了。

  「兄弟可以啊。」

  紀分野說。

  那人依舊是打字,回了個「謝謝」。

  梁從星「噗」得笑出聲。

  這個人,ID看起來有點懶散,操作卻敏捷得不行。

  一路大殺特殺,好像高冷不好惹,結果被人誇了句,還會禮貌又簡單地回個「謝謝」。

  就挺有意思的。

  在機場剛完一波,幾個人去堵橋。

  「懶得取名」很耐得住性子,選好位置一動也不動,多餘的聲音也沒有。

  過了會兒,來了個人,他抬手就是一槍。

  幹掉了。

  梁景明想出去舔包,他低低說了句:「等下。」

  那聲音不輕不重,卻意外撩人心弦。

  梁從星出神了剎那,再仔細回想那個聲音,卻有點不真切了。

  她不再糾結這一茬,轉而想到,梁景明的朋友,應該是個學霸吧。

  嘖嘖,學霸玩遊戲還玩得這麼好,可怕了。

  這時候,對方有個隊友悄悄來扶,不出所料,「懶得取名」又是一槍。

  「靠,」對方隊友開麥就罵,「這逼!」

  「自己垃圾,傻逼罵誰呢?」

  梁從星翻了個白眼。

  紀分野他們繞到車後拿裝備。

  對方隊友顯然是個脾氣爆的,聽出是女孩子也沒收斂,罵了很多難聽的髒話。

  梁從星架起二郎腿晃著,輕悠悠吐出兩個字:「反彈。」

  對方:「……操!」

  紀分野「哈哈哈哈」地笑起來:「你小學生嗎?」

  「他才小學生,作業沒寫完就跑出來打遊戲,哎,」梁從星揚聲,點他的名,「你要謝謝我們大佬把你幹掉啊,快別玩了,小孩子早睡早起才長得高喲。」

  說完,她乾脆利落地調了語音模式。

  對方再罵什麼也跟放屁一樣了。

  幹掉兩個人,又劫到輛車。

  梁從星剛跳上去,「懶得取名」抬手就給她扔了把98k。

  在車上又給她塞了很多藥品、飲料、防彈衣。

  「這是謝我幫你說話?」

  梁從星笑吟吟的。

  她直覺這個人不難打交道,不知道為什麼話這麼少。

  對方又是一條文字消息:【拿著】

  梁從星明白了,這個人大概不喜歡語音,也不喜歡閒聊。

  剛才那下他會開口說話,應該是情況緊急。

  再細細琢磨,「拿著」兩個字,居然有種冷淡又霸道的魅力。

  怪不得微博上好多人說打遊戲會被撩。

  梁從星把跑遠了的思緒扯回來。

  四個人里,「懶得取名」跟紀分野都非常剛,技術過硬carry全場的那種。

  梁從星沒他們厲害,但也不至於拖後腿。

  結果,真像開局說的那樣,三個人帶著梁景明吃了把雞。

  ——

  遊戲結束,梁從星抬起頭。

  頭頂的燈很大,冷不丁對上,光線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下眼。

  包廂里,吃吃喝喝進行到尾聲,一群人勾肩搭背站起來,準備轉場去ktv唱歌。

  紀分野拍拍她的椅背:「走了。」

  梁從星直接關掉手機屏幕。

  等電梯的間隙里,紀分野雙手環臂,靠在一邊:「哎,哥問你,你對那小子,還沒看厭呢?」

  提到易楨,梁從星眼裡溢出笑意:「沒有。」

  越看越喜歡。

  「真有這麼帥?

  有我帥?」

  紀分野挑眉。

  他知道梁從星這人膚淺,純粹奔著人家的顏值去的。

  但喜歡了這麼久,也實屬罕見。

  不知道是長成什麼樣的一帥哥。

  梁從星認真看了他一會兒:「我勸你不要自取其辱。」

  紀分野:「……」

  媽的,送去重點高中讀了一個月,回來罵人都會用成語了。

  他氣笑了:「其實我剛在這也看到一帥哥,就你喜歡的那種,文靜氣質款。

  你要不換個目標。」

  梁從星懶懶答:「沒興趣。」

  「……」

  她低下頭解鎖手機,頁面還停留在隊伍里。

  不知道「懶得取名」還有沒有在看,她順口問了句:「哥們挺給力啊,你叫什麼名字啊?」

  過了一秒鐘,那人開口。

  聲音經由手機傳來,顯得有些不真切,卻意外得很低沉好聽:「易楨。」

  「……」

  梁從星先是愣了兩秒,以為耳朵聽到的都不真實了。

  等大腦把信息翻譯完畢,她終於反應過來,瞬時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這……這這個人……怎麼會是易楨?

  !

  同名同姓嗎?

  好像不太可能……

  這麼說,那個清淨秀氣的優等生,和遊戲裡跟人剛槍的大佬……居然是同一個人?

  他居然會用這種搞笑的ID?

  不對,重點還不是這個……

  梁從星用腦袋撞了撞大理石牆。

  她剛才在遊戲裡說了不知道多少髒話,還跟人對噴了那麼久……

  真的,欲哭無淚了。

  「阿星你幹嘛?」

  紀分野拉她的袖子。

  好端端地怎麼把頭磕到牆上去了。

  梁從星不動,懶得理他,什麼想法也沒有了。

  「……」

  就在這時候,電梯到達,發出「叮」的一聲提示音。

  電梯門打開,裡頭總共五六個男的。

  身上穿著校服,氣質都比較淡,一看就是優質好學生的類型。

  而外面這群人,站都站不直,吊兒郎當的樣子,不怎麼費力就能聞到瀰漫的酒味。

  從頭到腳都很社會。

  電梯裡外,完全是兩個世界。

  易楨的視線落在左側,看見梁從星靠在一邊,似乎不太舒服的樣子。

  漆黑的發柔軟垂落,到肩上,露出白皙一段脖頸。

  她穿了件櫻花色的襯衣,微透,不至於走光,但對於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也屬於大膽的打扮。

  紅色的百褶裙,襯得雙腿修長筆直,白得晃眼。

  她邊上還站了個高個子的男生,穿著白色的襯衣,樣貌很出挑。

  他單手插著口袋,正跟她說著什麼。

  易楨默不作聲地看著,直勾勾地移不開視線。

  慢慢地,摁滅了手機的屏幕。

  很用力。

  手指骨節都微凸。

  終於,梁從星抬起頭來,似乎要往裡走。

  腳下邁了一步,怔住。

  兩人對視,時間在剎那靜止。

  易楨的拳頭下意識慢慢握緊,臉上的表情逐漸變成克制。

  周圍的一切好像都陷入了混沌,他眼裡只剩下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看到她嘴唇輕動了一下,嫣紅的顏色。

  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驚訝還是別的什麼,有一瞬間的眼神躲閃。

  身旁的人陸陸續續走空,只有易楨站在原地。

  有人叫了他一聲,他終於回神邁開步伐。

  同時,外面的人走進電梯。

  兩方人平時就不屬於一個世界,擦肩而過的時候,表情都漠然,很有種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

  走到他身邊,梁從星忍不住抬眼看去。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易楨低垂著眼瞼,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深。

  僅僅半秒,她就敗下陣來。

  一下子心虛地,快速跑進電梯裡。

  ——

  南塘灣樓下,路燈亮了一排。

  其中一個燈下,有人微倚著路燈杆。

  梁景明小跑過去,「其他人呢?」

  他剛才在走廊碰見初中的老師,多聊了幾句,剛好電梯到,便叫其他人先下去了。

  「先走了。」

  易楨從路燈杆上起身。

  今天是競賽班一個學弟請客,把一中上下三屆的人都叫來了。

  大家平時偶爾一起上課,都比較熟悉。

  當中梁景明跟易楨走得最近。

  兩個人走在一起,話題三句離不開梁從星。

  梁景明活動了一下肩膀,「你聽沒聽出來,他倆其實在同一個地方?」

  易楨問:「什麼。」

  他情緒很少有鮮明的時候,提問的語氣也是淡淡的。

  但並不代表他不好奇。

  「阿星啊,和她表哥,遊戲背景音都一樣。

  肯定也在南塘灣吃飯,紀分野這狗賊還騙我阿星不來,」梁景明哼了聲,「我是傻的嗎?」

  聽到梁從星的名字,易楨有一瞬間的怔忡。

  他從小,感情方面就比別人麻木一些,很少因為外物擾亂內心。

  以前帶他競賽的老師都說,沒見過心理素質這麼好的學生,有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風範。

  然而,恐怕那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來心真的會跟著某個人的一舉一動,嘗到甜蜜、嫉妒或是酸澀的滋味。

  並且那個人,已經成為他不冷靜的源泉。

  向來邏輯分明、極擅思考的優等生,這一回用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慢慢地,像是自言自語:「那是她表哥?」

  聲音里壓抑著如釋重負,好像陰沉的天空烏雲退卻。

  「嗯,叫紀分野。」

  梁景明應了句。

  他以為易楨在說遊戲。

  說起打遊戲,他就很氣。

  剛才在微信上,紀分野送了他一個「送頭童子」的綽號,說他打遊戲專門給人送人頭,還是個童子。

  嘴這麼毒,怪不得梁從星被越帶越壞。

  易楨沒說話,在回憶電梯口的場景。

  那個穿白色襯衫的男生,跟梁從星長得還真有幾分像,有點英氣的五官,都很招人眼。

  原來是她表哥。

  梁景明嘆聲,「我今天本來想叫阿星過來說幾句的。

  就是她這個人吧,你管的嚴了緊了,她反而越叛逆。」

  就跟手中抓一把沙的道理一樣。

  「從小就這樣?」

  易楨輕聲問。

  他心裡藏著隱秘,小心翼翼地窺探、汲取更多關於她的所有。

  梁景明:「對。

  小時候更氣人,現在看起來倒是乖了,其實壓根沒變。

  光會嘴上哄人,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我有時候真想把她送去變形計。」

  易楨:「……」

  「她不壞。」

  他說。

  簡簡單單的一個「她」字,說出口來,心臟的某個地方就好像軟了一塊。

  梁景明希望梁從星乖巧聽話,他卻想要看她最真實自然的模樣。

  所以在遊戲裡,他說了自己的真名,甚至有點期待她接下去會有的反應。

  「真壞的話我也就不管她了。」

  梁景明說的也是氣話,頓了頓,「其實吧,還是我們家教育方式的問題。

  別的小孩想要什麼玩具,得求半天。

  她呢?

  要什麼有什麼,所以她沒珍惜的概念,對什麼都無所謂。」

  對什麼都無所謂。

  易楨手插在袋子裡往前走,微微垂了下眼睫。

  梁景明說起勁了,還舉了例子:「她初一那年,想要那個限量版的高達模型,結果期末考考了倒數第一,她爸就嚇唬說不給買。

  她又是委屈又是耍賴的……對著電話嗚嗚撒嬌。

  最後還是給買了。」

  「結果買了沒看幾天,就厭了。」

  梁景明越說越可氣,又無可奈何。

  顯然自己也吃過這種心軟的虧。

  易楨想像著梁從星撒嬌耍賴的模樣,嘴角漫出一絲笑意。

  幸好夜色深,梁景明也沒往他那邊看。

  「哎,你沒妹妹,可能不能理解。」

  見他不說話,梁景明望著夜空,又嘆氣。

  易楨想,怎麼不能理解。

  就如同現在,即便她不對他撒嬌耍賴,僅僅看他一眼,他就想把最好的東西全部給她了。

  「對了,她最近還問你題吧?」

  梁景明忽然想起一茬。

  易楨「嗯」了聲。

  「你還是盯緊她,保不齊哪天她就厭了。

  小姑娘沒長性,三分鐘熱度的。」

  梁景明還是不放心。

  說的是學習,易楨的思緒卻飄遠。

  說起來有些遺憾,他喜歡她,卻還沒完全了解到她。

  只是感覺得出來,現在跟他相處的那個乖巧女生,並不是她原本的模樣。

  所以,偶爾也會想撩開她表面的偽裝,去看一看她自然又真實的樣子。

  而且一天比一天,願望越來越強烈。

  梁景明說,她貪玩,懶散,有許許多多小花招,新鮮感一過,就再不回頭。

  跟易楨的推測大致上是類似的。

  所以,她即便喜歡他,也只是一時的吸引跟新鮮感罷了。

  就像那個高達模型。

  但他要的卻是一輩子。

  ——

  一個晚上,梁從星過得渾渾噩噩。

  有人在玩骰子,碰撞在一起,嘩啦嘩啦的雜響,吵得人腦仁疼。

  喝下去的酒也在這個時候作怪,腦袋昏沉沉的。

  她斜靠在漆黑的皮質沙發,把腦袋埋到靠背上。

  「阿星,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紀分野打電話回來,看她還是悶悶的,在她邊上坐下,「要麼我送你回去好了。」

  梁從星沒說話,拿出手機,點進易楨的頭像。

  他們的聊天記錄永遠是問題目。

  除此之外,沒別的內容。

  一問一答,規規矩矩。

  她上下滑動著,自己的語氣跟表情都很乖,完全是個好學上進的乖乖女人設。

  誰能想到,老天作惡,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碰上。

  她穿著短裙,化了淡妝,很不雅觀地靠著電梯,身上肯定有酒氣。

  對了,先前打遊戲還爆了粗口。

  現在他會怎麼想她?

  梁從星不敢揣測。

  反正結果肯定很糟。

  回家之後,梁從星洗了個澡,把身上的酒氣去掉。

  心情沒變好,反而越來越虛。

  啊啊啊啊……

  這樣明天回校,還怎麼面對他啊……

  ——

  稍晚一些的時候,她從梁景明那裡得到真相。

  「懶得取名」這個帳號其實不是易楨的,而是一起吃飯的一個學弟的。

  不過,今天跟她打的,是如假包換的本人。

  梁從星趴在空調被裡不想動彈,直接發語音過去:【你怎麼不早說你們認識啊……】

  梁景明特別委屈:【我說了啊。

  我說我有一個朋友在你們班,我還讓他輔導你做作業。

  】

  有這回事嗎?

  梁從星愣了一下,從被子裡坐起來。

  印象中,梁景明是說過有個朋友也在十七班。

  但她當時因為什麼原因呢……想不起來了,反正沒仔細聽,隨口敷衍著就趕快回班了。

  原來他說的那個人,就是易楨嗎……

  後悔了後悔了。

  早知道有這層關係,她說什麼也要好好利用起來才對。

  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梁從星又頭痛地倒回去。

  感覺今晚的事情一過,世界顛覆,整個人都混亂了。

  正懊悔著,忽然一下,有個想法冒出腦袋,渾身的力氣就像被抽空了一樣——

  易楨對她好。

  只是因為梁景明要他照顧她吧。

  月考結束的那天,她暗暗覺得何語珊自作多情,唐小棉在旁邊說「班長對你好特別」,她不太敢確定,卻也是很期待的。

  沒想到,其實自己也一樣。

  被易楨迷得暈乎乎的,到頭來發現他還是沒有感情。

  對她好,只是在完成朋友交託的一項任務。

  這種感覺……

  既酸又澀,丟臉又不甘心。

  ——

  梁從星想要快速忘掉這段記憶。

  她也有女孩子的小自尊,並且比一般人更驕傲。

  就比如現在,沒人知道她曾經的自作多情,但她卻已經尷尬到不想去學校了。

  對易楨還是喜歡。

  但是,現在更想躲著,悶著,不想見他了。

  按照規定,周日就要返校。

  結果也不知道怎麼的,大概是昨晚喝酒加洗澡,梁從星下午發起燒來,臥床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請了假。

  不用去學校了。

  她反而如釋重負。

  喝完熱水,窩在被子裡。

  心裡亂糟糟的,話也不想說,反而難得得文靜起來。

  因為剛退燒,小臉更加白,顯得有幾分憔悴。

  她從小體質就不太好,小感冒也要養上好幾天。

  紀雪容打電話多續了一天的假,回來愛憐地摸著她的腦袋:「我看著下巴都尖了。」

  梁從星把頭埋在她的懷裡。

  慢慢睡著。

  到第二天傍晚,門鈴被人摁響。

  梁從星剛上完洗手間,趿拉著拖鞋回房,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響。

  估計是紀雪容的哪個朋友來玩,她沒管,打著哈欠回房間,打算繼續補眠。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紀雪容上來叫她:「阿星,快下來看看,你同學來了。」

  同學?

  梁從星有點奇怪。

  印象中,大家都是酒肉朋友的交情,應該沒哪個同學會來她家吧。

  她扶著樓梯,探身往下看。

  目光穿過樓梯的間隙,可以看到沙發的邊角。

  黑色茶几,邊上站著的那個是……

  梁從星眨巴眨巴眼睛,有點沒反應過來。

  就在這時候,那個人若有所覺,視線往上偏轉過來。

  梁從星嚇了一跳,立即縮回去,一溜煙跑回房間,「砰」得一聲關上門。

  這聲音傳到樓下,紀雪容不好意思地說:「這孩子,有點莽莽撞撞的。」

  對面的男生淡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他個子很高,穿著校服,皮膚很白,一眼看去清清靜靜的,很博人好感。

  這多好啊,重點高中的好孩子,跟外面那些流里流氣的到底不一樣。

  一看就充滿良好教養,模樣又俊。

  紀雪容越看越喜歡。

  她邀對方在沙發上坐下,聊了會兒天。

  大多都是她問一句,對方答一句,態度很有禮貌,一點都不敷衍。

  「你是她們班班長啊,那成績一定很好。」

  紀雪容眼裡止不住的欣賞。

  易楨禮貌地笑了一下:「是,還可以。」

  「阿星可要好好向你學習才是……」

  梁從星左挑右選,換好一套衣服,站在樓梯角落,能聽到紀雪容和易楨的說話聲。

  卻遲遲不敢往下邁一步。

  易楨來她家裡,換作前幾天,她肯定高興得能蹦上天。

  但是現在可不一樣了,她反而有些退縮。

  總覺得,見到他了,就尷尬、心虛、渾身不適……

  正好這時候,張姨把切好的水果送出來,梁從星小聲叫住了她:「阿姨,我去吧。」

  手上端著果盤,到沙發那邊,行動就會自然一些了。

  梁從星把果盤放在茶几上,藉機掩飾心虛:「易楨,吃水果。」

  「熱情點呀。

  人家給你送試卷跟筆記來的呢。」

  紀雪容在一旁補充,又轉向易楨,「你要謝謝班長。」

  梁從星的視線移向易楨,張了張嘴巴,卻忘掉要說什麼。

  那天在電梯間,兩撥人相遇,對比太明顯。

  梁從星看到有人露出有點不屑的表情,好像很傲氣,看不起他們這些不讀書混日子的人。

  她就是這種人。

  而易楨卻是另一種。

  中間隔了好寬好寬的距離。

  如果不是她轉學,根本不會有交集。

  她慢慢地走神,直到對方輕輕往邊上挪了個位置,聲線清淡平靜地開口:「什麼時候可以回來上課?」

  梁從星費了點力氣,才聽完整這句話。

  之後輕輕蜷了下手指。

  她還是頭一次這麼手足無措,抿了抿唇說:「我……我也不知道。」

  紀雪容:「……」

  這孩子是燒傻了嗎。

  「嗯,沒關係,」易楨應了聲,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舒服的話,好好休息。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每天過來給你補課。」

  「啊,補、補課?」

  梁從星看著他的眼睛。

  以前她很喜歡易楨的眼睛,像一池靜水,平和溫柔。

  但現在,卻發現這也不是很好,因為他的所有情緒,從眼睛裡都看不出來。

  所以,她也沒法判斷,易楨到她家裡來,是徐老師的委託,還是出於關心……

  打住打住,可千萬別自作多情了。

  腦袋裡警鈴大作,但架不住對他的喜歡。

  梁從星這會兒嘴角已經有點彎彎的,好不容易才壓住。

  她還是比較矜持地說:「那太麻煩你了呀。」

  易楨笑了一下,仍舊是脾氣很好的樣子:「不麻煩。」

  紀雪容叫梁從星過來坐下,自己隨手翻了兩頁試卷。

  她是典型的溫柔美人,穿著一條碎花的連衣裙,十分有氣質。

  和易楨坐在一起,倒更像親生的。

  簡單地說了下學習上的事,她又拉著易楨聊了些家常話題,比如他媽媽是幹什麼的,爸爸是幹什麼的一類。

  反正,就是同學來家裡做客,一般家長都會問的問題。

  易楨的手指慢慢縮緊,微垂下視線:「媽媽是做電影這塊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

  「啊……」紀雪容一下子捂住嘴,「抱歉抱歉……」

  「沒關係的,阿姨。」

  連梁從星也很驚訝。

  她以為像易楨這樣模樣好,教養也好的孩子,怎麼說家庭也應該是比較幸福、完整的。

  這會兒知道了,心臟好像被揉了一下,酸酸澀澀的感覺泛上來,心疼得不行。

  她哪裡還顧得上矜持,只想快速打破眼前不好受的氣氛,一下子站起來:「易楨,我有道題目不會,你跟我去房間吧。」

  易楨抬眼看她。

  大概是生病的緣故,女孩子稍微有些憔悴,眼睛卻很亮,又有一點小小的霸道。

  他輕輕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