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生坐在賀主任的辦公室內，反覆琢磨患者的資料。
各項檢查報告，以及病史，症狀，病程變化等等。
想要救治一位危重病人，特別是這種已經做過一次手術，然後出現問題的病人，絕非易事。
只有把病人的情況弄透澈，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問題所在，並且想到合理的解決方案。
「這個病人腸梗阻應該可以確定，術後是否出現腸壞死，暫時還無法明確……」
此病最大的難點就在於病人的全小腸呈現節段性的病變。
要手術解決的話，需要把病人的全部小腸切除。
切了後，病人今後的機體營養吸收將會受到非常大的影響。
如果不切掉腸子，是否還有別的辦法能解決？
李敬生對於普外科方面的手術經驗並不豐富，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特別好的手術代替方案。
不切掉小腸，做一個末端迴腸造瘺，然後腹腔沖洗引流，應該也是可行的。
但是這個方案仍然存在很多風險。
診斷病因，這是李敬生的強項。
手術解決方案，他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這位患者還非常年輕，只有二十多歲，如果治療無效死亡，對整個家庭都是沉重打擊。
沒多久，賀慶芝回來了。
「家屬同意二次手術。」
他興沖沖的告訴李敬生。
瞧這情形，應該沒有挨罵。放下了所謂的面子，絕對是一件好事。
不說什麼虛懷若谷，至少可以正常的求索真正的病因，腳踏實地的為患者治療。少了很多功利性的顧慮，能更好的行醫。
家屬之所以會同意二次手術，基本上屬於無奈之舉。
兒子在醫院治療，不答應醫生的治療方案，出了事只能自己負責。
「連夜安排手術嗎？」
李敬生問道。
「對，現在就準備給患者安排手術。我已經請了麻醉醫生過來術前評估，手術室那邊也已經準備好了。」
賀慶芝點頭確認。
「李醫生，等會請你幫忙一起手術，可以嗎？」
「OK。」
李敬生爽快答應。
……
手術室內，患者的腹腔被再次打開。
可以看到創口的縫合相當優秀，創口平整，切緣對得很好。縫線的間距也是十分工整，打結牢固，緊貼皮膚。
拆掉縫合線以後，李敬生看到創口無論刀位還是平整度，都是非常不錯。
由於縫合還只有十多個小時，再次開腹只需要剪開縫合線就行了。
打開腹腔後，能看到裡面有著大量暗紅色液體。
這些屬於血性滲出液。
腹內溫度較高，隱隱有著刺鼻的臭味飄出。
把那些血性滲出液吸掉以後，計量高達1700毫升。
滲出液如此嚴重，這在開腹手術中較為少見。
雖說滲出液不等於血液，但是達到這麼大的量，說明之前的開腹治療不但沒有任何效果，反而導致病情加重。
賀慶芝有著自己的醫療組，有著專業的手術團隊。
李敬生身為客人，只能站在台下揚長脖子觀看。
吸盡腹腔內的積液後，已經可以看到腸管的情況。
空腸、迴腸的顏色全部變成了紫色。
有些節段呈青紫色。
腸子的張力存在明顯變差，甚至有一部分腸段的張力消失了。
腸管沒有任何蠕動。
腸壁各層都能看到明顯充血，水腫增厚，並且有出血和壞死，特別是內膜最為嚴重。
腸管暫時沒發現穿孔。
隱隱可以看到腸腔內充滿了暗紅色液體。
腸繫膜充血水腫同樣嚴重。
唯一值得高興的就是近端的血管搏動還算正常。
不過看到患者的腹腔情況後，李敬生的一顆心已經直接沉到了谷底。
患者的病情進展比想像的要快得多。
腸道與腸繫膜多久已經呈現出即將壞死的明顯特徵。就好比一株大樹即將枯死，它的葉片會開始發黃，掉落。
患者的腸管情況就像一株出現嚴重問題的大樹。
這次開腹的目的有三個。
第一，探查腸道的病情變化。
第二，給腸道引流減壓。
第三，積極尋找真正的病因，如果能夠制定手術方案，一併實施。
切掉全小腸肯定不現實。
「終末端的血管搏動消失了，患者的小腸想要救活的希望十分渺茫。」
李敬生心中嘆息。
別看患者的腸管序列正常，沒有明顯的腸扭轉，套迭，但是情況不容樂觀。
也有樂觀的一面，比如患者的結腸壁顏色看上去是正常的。
說明病變部位主要集中在小腸。
「李醫生，患者的腹腔情況你也看到了。現在先做切開減壓如何？」
「唉！沒想到患者的腸管情況變得這麼糟。您要切開引流減壓，那我建議在迴腸末端這處還算紅潤的位置切開。正好放出腸腔內的內容物，看看腸液裡面的情況。」
李敬生支持切開引流減壓。
如果可以，他甚至支持切掉小腸。
與患者的性命比起來，切掉小腸的危害雖然很大，卻能保住性命。
「我的想法與李醫生基本一致，那就直接切了。」
賀慶芝當即從那個位置把患者的迴腸末端切出一個口子。
腸內容物排出後，多達1600毫升。
仔細辨認，可以在放出的腸內容物中看到片狀小腸壞死黏膜，其它的則是血水。
放完後，對腸繫膜根部用普魯卡因封閉，腹腔內用溫的生理鹽水進行沖洗。
基本上沖洗較敏感的臟器，都需要用溫的生理鹽水。
不然對患者造成的刺激會非常大。
賀慶芝的助手沖洗完畢，又用紗布對小腸壁進行熱敷。
「等半小左右再觀察腸管的變化。真希望能救活這個病人的小腸，僅僅二十二歲，太年輕了。上次開腹時，我就感到糾結。
病變的腸段實在太多了，想要全部切除，患者今後基本上也就廢了。
而且他的家庭情況並不好，術後的治療費用無力承擔。
沒想到上次的處理沒起到什麼效果。
李醫生，這次有你幫忙，一定要幫著好好合計合計，爭取找到一個最穩靠的治療方案。」
賀慶芝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賀主任，這個患者的情況我總覺得有點奇怪。如果只是單純的腸梗阻，應該很難發生全小腸多節段病變。給我的感覺，怕是病里有病。」
李敬生盯著患者的腹腔，眉頭微微皺著。
診斷病因，這是他的強項。
沒打開腹腔前，他想過患者的腸管情況可能不太好。
但是真的看過腹內情況後，他發現跟自己之前判斷的不太一樣。
患者的腸管病變不是一處，也不是因為一處梗阻導致腸管全部病變，更像是整個小腸段發生病變。
「你的意思是？」
賀慶芝早就不敢小瞧李敬生了。
現在聽了他的分析，賀慶芝立刻高度重視。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某種疾病引起腸梗阻？也就是說腸梗阻只是後面發生的一個病因，在它之前，還有其它沒被發現了病因。」
李敬生說道。
「這……還真沒有思考過。患者在入院時做了B超，存在膽道蛔蟲症。還有，術前並沒有嘔吐咖啡色液體的情況。」
賀主任發現這個年輕小伙子的思維與別的醫生都不一樣。
病中病，在腸梗之前，腸道已經發生了其它疾病，他壓根沒往這方面思考。
包括手下的醫生們，同樣沒有這方面的考慮。
這並不是他們的水平差，而是他們的天賦……不如李敬生。
思維方式與李敬生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剛才不是做了切開引流嗎？何不做個腸管病理切片？」
李敬生對於胃腸外科手術的經驗並不豐富，所以沒辦法根據腸道的情況判斷出還存在哪種疾病。
別說是他，就算是畢主任來了，估計也差不多。
做個腸管病理切片是非常不錯的選擇。
「就怕家屬不同意啊！」
賀主任有所顧慮。
「這事恕我直言，就算患者的家屬不同意，也得做。因為這關乎患者的生命安全。他這個病絕不是簡單的腸梗阻那麼簡單。一般情況下，腸梗阻不得到有效處理，病情進展確實很快，卻很少在極短的時間內進展為全小腸段病變。做個病理非常有必要。」
李敬生堅定的說道。
「賀主任，我覺得李醫生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您可以擔心做這個腸管病理切片會導致患者第三次開腹手術。患者的病情進展非常迅猛，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咱們也只能做好最壞的打算。」
一助支持李敬生的觀點。
有人支持後，賀主任害怕傷面子，擔心病人還得再進一次宮，讓他和團隊蒙羞……這些心思全都拋掉。
「好吧，做！」
賀主任把心一橫，答應做腸管病理切片。
「只是出結果最少都要三四天，病人的情況，你們現在也看到了。我擔心病理結果還沒出來，病人就已經不行了。」
這個擔憂肯定是有道理的。
病人的腸管情況相當糟糕，僅僅只是十多個小時就已經進展這麼快，等上三天，腸子怕是已經從裡面爛完了。
「他的腹腔內滲出暗紅色血性液高達一千七百多毫升，腸管內還有一千五六百毫升血紅色液體。我有理由懷疑患者存在腸管急性出血。剛才我採用排除法診斷病因，現在仍然不能確定患者存在腸管壞死。
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他的疾病很可能是急性出血壞死性小腸炎。
咱們可以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按照一定原則進行非手術治療。
比如糾正水電解質紊亂，採用抗休克治療與廣譜擴生素抗感染治療……」
李敬生發揮著自己的優勢。
藉助患者的蛛絲馬跡與術中探查的結果，愣是採用排除法，把病因推出來了。
只是病理結果沒出來之前，誰也不敢確診。
仍然存在變數。
先治後診，違反醫療基本程序，但是特殊情況只有用這個辦法才能救患者的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