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在等一場大雨
皇城江河,有波濤洶湧,樓船畫舫無數,目送這一場風雪的飄零而落。
「哈哈,天象大變,風雪橫生,該不會風雪劍仙又臨世了吧。」
樓船,有貴少調侃笑著。
「不過尋常之雪罷了。」
附近有宗師,不以為意。
風雪劍仙,哪次出手,不是風雪浩大,惶惶如天威臨世,如絕世劍仙,人間神祇,豈會這般飄零弱小。
只是,這風,這雪,真的是蘇辰。
江河上,蘇辰著玄衣,墨發揚,與天地相融,走得很慢,一步一個腳印。
就這樣。
他來到了這一座寶船上。
勢第二境,相融。
的確很強。
但,卻瞞不住黑淵長老會。
原本屬於槽幫的小島寶船,現在,早已成了水上行走的黑淵總部。
有一人,枯槁白髮,眼窩深陷,長著一根赤色獨角,眸子是猩紅的,他在寶島之前,等候著到來的蘇辰。
他,同樣與天地相融。
只是。
融的是十萬里怒江波濤。
他很強。
不是仙。
黑淵長老會,都不是仙。
他是一尊先天。
「風雪劍仙?」
獨角老人歪頭,疑惑看著蘇辰,似在確認什麼。
「對。」
蘇辰點頭。
在他眼中,有濃烈情感復甦,只是下一瞬,就消失無影蹤,恢復冷漠如冰。
就這樣,周而復往。
他怕,如果不這樣,他會像斬桀帝時那般,為了宗師之路,毫不猶豫做出一次利弊之選。
長生之種,在吞噬他的情感。
但他不想這樣。
他,不想捨棄,記憶里那個孩童。
「你可知,吾等黑淵,傾巢而出,在尋你?做老祖大人魂降的載體?」
獨角老人,在問。
他如和善老者。
只是。
他出手並不和善。
江河洶湧,四面有巨浪,倒卷而起,有百丈高,於頂匯聚,久久不散,如同牢籠,將二人鎖在此地。
「知。」
蘇辰在答。
「你可知,吾飲赤蛟血,為大虞初年就縱橫的人,吾為先天,而汝雖強,但也只是在亞先天中稱雄。」
獨角老人還在說。
「現在知道了。」
蘇辰抬眸,體內有意氣迸發。
他不懼此人。
懼的只有自己。
他是個沒有感情,學著有感情的長生怪物,從一開始,他就知道。
在這強烈情感,耗盡前,他必須將那人救出。
「伱是為他而來?」
獨角老人,有些錯愕,看向寶島樓船某地,他露出不屑嗤笑。
「多少年了?」
「快三十年了。」
「他快死了,你才想起,你這風雪劍仙還有一尊弟弟在我們手裡?」
對蘇辰來意,獨角老人,這尊先天根本不信。
他在想。
或許。
這尊風雪劍仙,也知曉老祖的強大!
一旦降臨。
仙臨,將再與其餘人,沒有任何關係,故而才來阻止。
「風雪劍仙,不過如此。」
獨角老人,在冷笑。
對此。
蘇辰沉默,沒有反駁,只是在問。
「他,在哪?」
獨角老人,微微側身,在他身後,水浪牢籠,破出了一個缺口,淡淡道。
「就在寶島之底,怒江河水之中浸泡,到底是絕巔,沒這麼容易死的!」
「你留下。」
「以你一死,換老祖魂降!」
「吾可做主,放他生路。」
獨角老人,模樣孤高,不將蘇辰放在眼裡。
對方,名聲雖大,橫壓此方時代,為第一修行,但也只是新時代,修行不過三十餘年罷了。
他,縱橫大虞,為先天。
僅此就夠了。
「何須這般麻煩。」
蘇辰在笑。
這一刻,他羸弱身軀之上,有可怖氣血沖天,有狂暴精氣屹立。
何為大一品,外聯天地,打破圓滿,精氣狼煙,封天鎖地,可橫壓一地,封鎖一城!
「找死!」
「小小亞先天,也妄圖打破吾的水牢?」
獨角老人氣笑了。
他也在笑。
只是,笑的這小輩蘇辰,不知所謂,不知死活,不知曉先天的強大。
「鎮!」
他反手下壓。
剎那。
江河水位都在下降,巨狼狂漲,拔高五百丈,封天鎖地,不斷收縮,想要絞殺其內這一股橫衝直撞的精氣狼煙。
「螢火之光,也敢於皓月……」
獨角老人,話夏然而止。
轟!
水浪萬千,轟然炸碎。
囚籠破了!
「承讓!」
蘇辰拱手,移步,就要踏進江河之底。
「不對。」
「你小子不是宗師!」
「宗師修得不是肉身,修的是開人竅,破地鎖,聚天關,你到底是什麼境界?」
「先天?也不對。」
「吾不見汝開了天門!」
獨角老人,凝視蘇辰,直呼邪門。
莫名的。
他有種感覺。
眼前這一尊名聲偌大的風雪劍仙,就真如天機閣譜的武榜一樣,只是一品,在地榜行列,還在修行肉身凡胎。
但,這怎麼可能。
對方可是能一劍讓亞先天避退的風雪劍仙。
如何能是螻蟻般的小小一品。
「站住!」
「將性命留下。」
獨角傲人攔路而來。
轟!
他衣袍破碎,眸子猩紅,剎那迎風就漲,化作可怖赤蛟妖魔,九百丈身軀,於江河當中,翻江倒海。
他動真格的了。
如今。
妖魔狀態,才解放出他全部的戰力,比擬先天。
「何苦……」
蘇辰止步,在低語。
在他眼中。
對方,壽火飄搖,如風中殘火,哪怕有某種術在他身上施加,但化身大妖魔,仍在劇烈消耗。
這是所有古棺中復甦的大虞生命的通病,無論先天後天的修行宗師,還是古仙,都是如此。
壽,極珍貴,終有延壽極限。
一旦激鬥。
無法速絕,必被耗死。
不過。
好在山河一統不過七八年,新一代的宗師,亦不過第三境,及身如龍。
還沒聽說過,有誰被耗死過。
「跟我打。」
「你有多少壽!」
蘇辰在笑。
這是嘲笑。
「放肆!」
「吾為先天!」
「就讓汝,好好見識一番,吾這先天的威能!」
赤蛟怒了。
轟!
怒江翻滾,萬千之水,在他翻騰中,化作一滴重水,然後越來越多,化作淋漓劍雨,鋪天蓋地。
這每一滴重水劍雨,都能斬了一尊己身如龍!十滴,可斬亞先天。
眼前,淋漓劍雨,成千上萬,抽空了半數江河水。
那一條橫穿周梁,貫穿天地十萬里的錦江怒河,一時間,都無法將降低的水位補齊。
「這,就是你的劍?」
蘇辰在笑。
大笑!
亦是嘲笑。
「讓你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劍!」
蘇辰正色。
淋漓劍雨之下,他笑顏淡去。
洗塵劍已碎。
他手中無劍,但他胸中這一口意氣,可抵人間千萬劍!
無劍!
亦是劍!
沒有劍能承載他胸中的這一口意氣,這一口意氣,本就是無鋒芒,卻最鋒銳的劍!
這才是真正的斬月!
一口意氣,斬天上之月。
「可笑。」
「吾修劍時,汝還是塵埃!」
「敢在吾這劍道先賢面前班門弄斧?」
赤蛟在笑,他亦在嘲弄,冷嘲看著這有些古怪,卻不知死活的凡人。
他這一式封天劍雨,有八百年的造詣!
對方滿打滿算,娘胎里修煉,也不過修劍四十年。
拿什麼擋他這一式先天劍招,凌駕於宗師三境之路上的封天劍雨!
「吾有一劍,請君觀之。」
蘇辰在敘說。
只是。
隨著蘇辰的敘說,這漫天而來,成千上萬的重水之劍,停滯了。
劍意在迸發。
重水在顫抖。
這一式封天劍雨潰散。
只因那一口意氣的迸發!
轟!
這一口意氣之劍,毫無鋒芒,沒有劍氣承載,自蘇辰身體而出,可卻如同天下間最無雙的鋒芒之劍。
斬天與地!
斬山河湖海!
亦能斬盡天下生靈!
它,鋒銳無雙!
胸中意氣,無形,但卻是人間最鋒銳的劍!
「這……」
九百丈的赤蛟,瞳孔緊縮,在顫抖,在恐懼,靈魂都在戰慄。
它翻江倒海。
只是這一次並非再出手,而是在逃,逃進江河湖底的深處,逃進千里外的十萬里錦河怒江當中。
原來,一口胸中意氣,亦可為劍,還如此之可怖,鋒銳無雙。
明明只是意,可卻凌駕於所有勢之上。
它逃了。
不敢戰!
只因,眼前這修行不過三十餘年的風雪劍仙,真的有先天水準,可以硬生生將它耗死在這裡。
仙臨在即。
人間修行,亦有無上機緣。
它,不願死在這裡。
「逃了?」
「黑淵長老會,也沒有多強嘛。」
蘇辰目送赤蛟遠去。
他還有第三劍。
雖只是雛形,雖無法掌控,雖殺敵也殺己,但如要祭出,送走這一頭妖魔老人,足以。
這是一門仙之劍術!
或許。
平平無奇。
或許。
雛形,就比擬十絕仙術了。
此劍,為此處人間,第十一絕,獨屬於蘇辰的十絕仙術!
這一戰來得快,去的也快,弄出了驚天動地的可怖波動,毀去江河島嶼,兩岸山臨無數。
可卻平靜異常。
沒有天下矚目,也沒有四方震動,就連三十里外,江河水面上的無數樓船畫舫,都沒有受到半分印象,仍在載歌載舞,紙醉金迷。
這就是先天大境的交鋒!
勢第二境,相融的交鋒!
哪怕近在咫尺,就在身旁發生,尋常修行,哪怕宗師,不入相融境,不成先天大境,亦無法感知一分一毫。
如遭受波及而死,那也就死了。
先天。
人間修行的頂點。
真正的登頂。
仙路登頂之下,先天,可反手屠仙!
這就是先天大境!
哪怕是寶島樓船里,諸位黑淵長老會的強者,也還不知曉,這一尊獨角老人出手了一次,此時已敗退而逃了。
這一戰,驚天動地,卻又平平無奇,無人在注視。
啪.啪.啪!
有鼓掌聲響起。
「妙!」
「吾曾觀看天下萬劍,哪怕以武登仙,極致妖孽,那一尊大虞劍仙,亦曾看過他一生千百之劍。」
「可惜,他二十,叩天門,成就先天,發現前方無路,就以武轉仙,登頂仙道了。」
「天下萬劍,唯有此劍,在我看來,最為驚才艷艷,已入通神之境,可為先天劍道頂點。」
有讚嘆聲傳來。
「誰?!」
竟踏進他風雪之地,未曾被他感知到。
蘇辰側目望去。
只見有一人,哪怕站在他的面前,亦無法看清楚面容,他嘴角含笑,腳下踩著一支蘆葦。
今夜無風。
亦無力量在吹動。
可,此人腳踏蘆葦,就這樣如孤舟,朝他而來。
這亦是一尊先天大境。
只是先天大境,亦有天差地別。
此人。
堪稱蘇辰所見過的最強先天。
遠非,獨角老人,可以碰瓷的。
兩者之差。
或許,就如五品與先天之間的差距。
「吾無惡意。」
「真正頂峰者,都在潛伏,仙臨前,不會插手人間哪怕半次,汝大可放心。」
這人腳踏蘆葦,在負手,在笑。
浪濤失聲。
天地靜默。
風與雪,亦在停滯。
只因,他來了。
「吾此來,只是擔心你自大,特來點醒你,莫要小窺先天大境。」
「先天大境,就只有一境分。」
「可有螻蟻者,如這赤蛟半妖魔,沾沾自喜,食得一口先天氣,就洋洋自得,自詡先天。」
「有強大者,向天奪命,誕生越來越多的先天氣,打破壽元極限,仙亦能反手屠之。」
「還有登頂者,磨劍霍霍,欲要在仙臨大世,一斬仙路第十重,以證先天大境之強,凌駕於所謂通天仙路之上,為人間修行路,爭一口氣!」
「吾喜歡你這一劍。」
「意氣!」
「甚妙!哈哈哈!」
他在笑,笑的極其開懷,似乎很歡喜,在這後世時代,還有人能執劍,胸中有如此意氣。
一口意氣,欲天爭鋒!
雖狂!
但卻能做到。
話落盡。
恍惚之間。
人就已無影無蹤。
浪濤再起。
浪聲濤濤。
天地間,蟲鳴鳥叫,呼呼之風,聲音響起。
風雪,又在飄零而落。
仿若,方才一瞬,蘆葦,人,還有笑聲,不過他的幻夢一場。
此人,好強!
或許。
他就是他口中,先天大境登頂者,磨劍霍霍,欲要在仙臨時,一斬仙路第十重的存在。
為何?
爭一口氣。
皇城,有先天,還有相融境者嗎?
有!
算上古仙,不少。
但,這一戰,毫無外人插手。
蘇辰遠眺。
皇城外。
有座青山,有先天,有古仙,還有不少的亞先天,他們齊聚於此,神色並不好看。
有人執劍畫了一個圈,將他們圈住。
畫地為牢。
硬是讓這些人間巨擘,不敢踏出圈外半步,只為欣賞這傳聞中這意氣一劍的風采。
也送這年輕後輩一場念頭通達。
看著江河之底,那一道不知束縛多久的河底身影,蘇辰沉默了。
他躊躇著,不敢上前。
這一份感情,他好陌生,也好熟悉。
良久。
在沉默中。
蘇辰踏進了江河之底。
暗流洶湧,浪濤萬千,可卻不敢沾染他衣袍半分,江河在懼怕他,魚流在遠離他。
江河之底,有千萬河魚炸碎。
鮮血瀰漫江河。
引來樓船無數修行者的側目。
原因,只是蘇辰看著有游魚,在啃食浪濤之底,那一尊年輕人的血肉。
一片沉默。
蘇辰看著這跟他有七分相似,三成神似,俊美清秀的容顏,還有那空蕩蕩的眼眶……
千言萬語,不知該如何敘說。
三十年了。
他忘記他三十年了。
有情感在迸發。
然後。
一瞬就被長生樹須吞噬。
好空蕩!
憤怒!
痛苦!
……
複雜情緒,最終化作了不知所措!
「阿寒……」
蘇辰想隨著少年記憶時,呼喚幼童的名字,可張了張嘴,卻無一句話吐出。
「是你嗎?」
「怪物。」
「我要親手殺了你,把……我哥哥還回來。」
他在敘說。
只是。
他死了。
見到一生最放不下的人,本就臨死的他,胸中最後一口氣,也散盡了。
「我該悲傷嗎?」
蘇辰想要悲傷,可他的心是空的。
曾經這裡裝著張貴、許寒……
後來。
有了一隻小青雀。
還有。
悲苦的萬民。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地都不剩下了……
「我是什麼……」
蘇辰感覺,他越來越像是個名為長生的怪物了。
他伸出手,拂去蘇寒空洞的雙眸。
可閉不上。
樹須涌動,注入了蘇寒的身體。
剎那。
蘇辰化作了蘇寒模樣,還有一根蘇寒的髮絲融化,融魂追憶在發動。
有記憶湧現。
……
大雨。
山路前。
幼童在枯樹下哭泣,看著那遠赴皇城的隊伍。
此後。
他,就一直在等一場大雨。
「如果,大雨了,哥哥是不是就會回來接我……」
……
這一瞬。
蘇辰沉默了。
他在湖底枯坐,與天地相融,看著寶船上,有黑淵的人下來,尋找蘇寒。
咫尺之間,也沒有發現。
黑淵的人,來了又走。
蘇辰一直在枯坐。
他翻閱著蘇寒的記憶,看著他這一生所遭受的苦楚。
心口。
不再空蕩。
有一種情緒在迸發。
湖水濕咸。
「這就是悲傷嗎?」
「感覺上一次悲傷好遙遠。」
蘇辰,感覺心好痛。
痛到近乎無法呼吸。
玄龍十年。
大雪。
冰封皇城外江河。
也在這一年。
有一股精氣狼煙,沖天而起,拔高千百丈,震盪九霄,倒卷霞雲十萬里。
這一日,山河震盪,噴薄了七年的山河氣運,在皇城匯聚了七年,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吸扯去了大半。
「是誰?!」
等候仙臨的人間巨擘,皆是狂怒。
這一日,整個人間,數十萬里山河天地,無論人族疆域,還是無盡之海,亦或者妖魔山脈,都有連綿之雪,飄零而落。
「黎民蒼生,在你眼裡是什麼……」
在周,在梁,權利巔峰,各有一道人影屹立,遠遠注視。
蒼天億萬民,過去,現在,乃至未來,都在注視著他的選擇。
「汝,要捨棄吾等了嗎!」
有嘶吼傳出。
還有魔影滔滔,讓這天地昏沉,日月倒懸,但卻怎麼也抹不去這無邊無際的連綿之雪。
蘇辰,背著屍體,走出了江河之底。
他,大一品圓滿了。
且。
第二難的一品儀式,無我道,達成了。
轟!
一品儀式,天地勢,山海悟,無我道,齊齊發力,想要送蘇辰踏進宗師。
極道宗師,門檻轟然炸裂。
蘇辰可隨時入,成為此處人間,第一尊極道宗師。
一旦踏進極道宗師,便有一百零八人竅齊開,七十二地鎖全碎,還有三十六天關洞開。
直接將蘇辰送到那一座天門之前。
極道宗師,只有兩境。
極道小宗師,對標後天大境!極道大宗師,對標先天大境!
一旦踏進極道。
蘇辰,可弒仙,屠先天,如掌中玩物。
但,他沒有。
「阿寒。」
「你沒等來的那一場大雨。」
「我會送來。」
「洗去人間污垢!鑄就人世太平!將不會再有將讓你我分散的饑荒……」
蘇辰,遠眺山河。
他,還有一願,蒼生之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