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水鬼啊(二合一)
梁國皇城廢墟。
距離皇城被毀已經接近一個月時間,那一場由暗道大量破山雷引發的滔天大火早已平息,整個皇城也已經只剩下了零星的殘垣斷壁,幾乎全部夷為平地。
遙遙看去,不過是一片焦土。
此刻,整個皇城上方,正籠罩著一個大陣。
無數的神妙玄奧的符文隱約在四周浮現,數十名玄神道門核心弟子,皆身穿玄色道袍,正以八卦對應方位,站在皇城四面八方,凝神閉目,手中掐訣,維持著陣法的運轉。
皇城廢墟正中央,下方的地基已經盡數開裂。
就在那裂開的巨大縫隙之中,深淵般的漆黑地下,正有一隻龐大的妖魔眼睛,在下方若隱若現。
這眼睛幾乎橫貫整個皇城,壓迫感極其恐怖,光是看著,便足以令人腿軟,影響人的神志。
但這眼睛,如今卻只屬於一副空殼。
而且是不知道被封印在地下,蹉跎了多少歲月的空殼。
然而就算是空殼,若是出了什麼動靜,也將會使生靈塗炭,因此,才引得玄神道門如此重視。
難以想像,這大妖若是全盛時期,究竟會是什麼修為……是否曾攪動過天地塵寰?
大陣上方的半空之中,卻有一個道姑懸空而立。
這道姑大約三十上下,烏髮雪膚,一張成熟美艷的面龐姣好動人,如玉肌膚盈盈泛光,腰間配劍,手中執一柄拂塵,一襲羽衣翩躚,臨風飄動,輕柔布料貼在身上,便勾勒出寬袍遮蓋的肥軟曲線。
她面若桃夭狐仙,垂目尤顯嬌柔媚態,偏偏一雙眼似寒星,叱吒皆是威嚴。
正是執掌玄神道門的天地二聖君之中的地靈道君——「清平子」呂折旋。
也便是那沈星燭的師父。
沈星燭發現皇城下方有大妖被封印,且只剩下一具空殼之後,便知道此事尚且不在她的能力範圍內,立即聯繫了自家師父。
呂折旋聞訊趕來,即刻便攜門下眾弟子架起大陣,重建那梁國護國之陣,先將這具空殼重新封印。
並讓沈星燭時刻關注當日從皇城逃竄出去的幾人,確定誰才是那大妖本體。
呂折旋高居半空,俯瞰下方,忽然心中一動,感覺到地下的龐然大物,一瞬間產生了微弱的氣息波動。
那空洞的軀殼,似乎在此刻,忽然重新換發了生機。
如同潮汐一般,那眼睛之中的瑩藍色,一圈圈地從中心向外擴散,又向內匯聚。
整個皇城之中,陣法之內,原本司死寂無聲的氣流猛然涌動,巨大的風聲在廢墟間盤旋迴環,就像是……呼吸。
「妖魔復甦……」
呂折旋目光一凜,一甩手中拂塵,厲喝道:
「開陣!」
眾多弟子立刻應和:「是!」
他們手中法訣頓時變幻,整座陣法上原本若隱若現的符文,霎時間金光大熾,下方地面上,同樣蔓延開無數符文,宛如一條條鎖鏈,將那條漆黑裂隙下的無盡深淵封鎖。
而符文鎖鏈上發出的金光,將那漆黑深淵照亮了一瞬間。
可以看見,那深淵之中,根本不是空空蕩蕩,而是擠擠挨挨著無數不定形的柔軟肢體……
這些肢體極其詭異,顏色接近肌膚肉色,而質感也像是人體,但卻並不具備任何人體該有的模樣。反倒像是許多被揉搓在一起的肉色橡皮泥,只在邊角的地方,仿佛透出一些部件的模糊「雛形」。
有些像是一張臉,有些像是手掌腳掌,有些像是一整個軀幹。
這些部件不斷變化著,就好像……能從這些肢體裡面,誕生出人來一樣。
此刻,這些肢體被金光刺痛,頓時發出了重重疊疊的可怕叫聲。
就像是無數不同的人在哀嚎求救一般。
但實際上,下面什麼都沒有,只有這些扭動的詭異肢體。
那些玄神道門弟子,從架設陣法,到現在開啟陣法,始終聽從呂折旋的指示,緊閉著眼睛。
但此刻,這可怕的聲音直擊內心深處,勾起了他們的恐懼情緒。
不少弟子額頭冒汗,身體顫抖,已經忍不住挪動腳步後退。
呂折旋眯起眼睛,臉色嚴肅:「凝神!破妄!」
她的聲音冷肅至極,瞬間將那些陷入魔障的弟子喚醒過來,如夢初醒一般,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集中精神,繼續為陣法傾注靈氣,維持其運轉。
但很快,那陣法便在這沉重龐大的呼吸聲中,被吹拂得搖搖欲墜了一般。
「砰!砰!砰!……」
隱約間,那些符文組成的鎖鏈,像是被什麼東西虛空割斷了一樣,立刻斷裂成了兩半,隨後不甘地消散在了整片大地的持續劇烈震動之中。
皇城地面四分五裂,眼看下方的東西便要脫困。
其中幾個弟子咬緊牙關,牙齒幾乎都要嘎吱作響,眼皮顫抖,幾乎禁不住想要睜開眼睛。
呂折旋掃了一眼那些已經到了極限的弟子,搖了搖頭,再度甩了甩拂塵。
她淡淡道:「鎮!」
「轟!」
此字一出,陣法之內涌動的氣息便猛地下沉,地面也似乎被一股無形的龐大力量鎮壓,一瞬間寂靜無聲,再也沒有了動靜。
竟有言出法隨之感!
弟子們大鬆了一口氣,繼續輸送靈氣,重新將那陣法重塑,鎖鏈重接,徹底加固了封印。
封印的是那具空殼,但同樣也是那大妖的一部分實力。
原本,那大妖此前放棄軀殼逃遁而去,頗有斷尾求生之意,但不知道遇見了什麼,竟讓它不管不顧,想要重新動用這部分力量……
「上古之妖,誕生自天道演化間的罅隙,自身便是天道的一部分……所謂事出反常,則為妖。真正的大妖,天然便是上三品,不過,缺了這具軀殼,最多也就是玄玄。」
軀殼既然在手,那月妖身份也已經明了,以呂折旋的實力,完全可以以此為媒介,將那月妖徹底鎮壓。
但她並不打算這麼做。
「這恆我月妖,性情不算殘暴,只要這軀殼還在此地,將來說不定可以為我玄神道門所用。」
「神農司做事極端,卻不知妖之真性,將來必定陷入僵局,或將其逼入絕境……屆時,便是我玄神道門出面遊說之時。」
呂折旋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低頭看去,那縫隙之下,已經沒有了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月亮。
而天上的月亮……自然已經不再是月亮了。
……
那天空之上詭異代替太陽升起的一輪滿月,在瞬間睜開了眼睛。
下方的所有人,只要注意到了這一點,並且抬起頭看向天空的,都在一瞬間呆滯了。
然後,便是無法遏制的驚恐!
月亮當然不可能睜開眼睛,所以此刻正在天空之中的,也就不是月亮了。
那仿佛是天空夜幕的一隻眼睛,就這麼從上方投下了視線。
所有對上這道視線的人,都在瞬間看見,在那片瑩藍色當中,正翩然落下了一道幾乎純白色的身影。
女子從月上而來,純白素雅的裙擺飄然若仙,一頭雪白的長髮在身後散開,面龐如夢似幻一般絕美,渾身肌膚如玉石一般晶瑩剔透,當中一絲雜質也無,完美到了極點。
所謂姑射仙人,莫不如是。
但唯有那面龐上的一雙眼睛,幽藍深邃,中央瞳孔猩紅如血,才能感覺出一絲極端的妖異來。
「風伯」怔怔地看著那純白女子從月宮飛落,降至自己面前,嘴角似笑非笑,朝著自己伸出了手。
他幾乎瞬間沉溺進那雙眼睛當中,手中原本握緊的扇子也在瞬間鬆了開來。
內心的恐懼仿佛在霎那間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安心和寧靜。
仿若這一刻,便是永恆。
「小心!!!!」
耳畔忽然傳來了老者的大吼聲。
「風伯」猛地驚醒,隨後感覺到了喉嚨有些痒痒的。
咳……
他想咳嗽,但卻感覺氣管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樣,動彈不得,並且,一股撕裂的劇痛從喉嚨口傳來,越來越明顯。
腥甜的液體涌了上來,從裂口噴薄而出。
「咳咳,嗬嗬嗬……」
「風伯」的視線下移,眼睛瞬間瞪大,露出了驚懼的表情。
那一雙純白無暇的纖纖玉手,此刻已經毫無阻礙地切進了他的喉嚨中間!
純白女子目光冷漠,五指併攏成手刀,「嗤」一聲輕輕收了回來,後退一步。
「風伯」捂住自己的喉嚨,卻無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但直到死去,他依舊看著那純白女子的眼睛,流露出一絲瘋魔般的痴迷。
一個宗師,連任何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就這麼被她殺了!
「雨師」看見這一幕,只覺得渾身冰冷,同時心中又升起憤怒來。
妖孽果然是妖孽!
手段如此詭異!
這上古大妖,非除不可!
「雨師」大聲提醒「稷人」與沈星燭,道:「絕不可與其對視!」
隨即,自己閉上了眼睛,凝神靜氣,手中掐訣,祭出一枚玄色寶珠。
這寶珠名為浮水珠,憑藉此珠,便可喚雨。
「雨來!」
「雨師」高舉寶珠,霎時間,寶珠之中有黑水流轉變幻,天空之上,落下綿綿雨絲,頃刻便覆蓋了周圍區域。
而另一邊,「稷人」將手中稻穀一甩,霎時間,千萬顆種子灑落大地,開始迅猛生長,尤其藉助雨勢,長得愈發快速。
這些種子又裹挾著四周其他的植物,一同朝著那雪白身影襲去。
「雨師」的想法很簡單,既然不用看的,那就直接無差別攻擊即可。
而他甚至可以藉助雨水判斷那大妖的所在之處,根本不用眼睛,也就不會與其對視了。
「呵呵……」
空靈而詭異的笑聲忽然響起。
這純白女子的聲音幾乎與楚文若一模一樣,只是多了一絲玉石相擊般的冰冷。
她道:「你們見過月亮嗎?又大又圓的月亮。」
「雨師」和「稷人」幾乎同時一愣。
在聽見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便下意識地在心裡回答了。
見過,當然見過。
誰會沒有見過月亮呢?
又大又圓的……
他們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了一輪滿月的模樣。
而就在這時,「雨師」的臉色驟變。
不好!
但已經來不及了。
那腦海當中的滿月,竟也在一瞬間睜開了眼睛!
與他們兩人的神識對視!
在他們的識海之中,倒映出了一輪滿月,並且瞬間擴大,吞噬了他們的神識!
……
兩具僵硬的屍體筆直站在原地,還維持著閉上眼睛保持警惕的姿勢,只從面部定格在抽搐狀態的肌肉,才能察覺到他們瞬間的恐懼情緒。
純白女子一手搭在一人的肩膀上,向前輕輕一推。
「噗通!噗通!」
兩具屍體頓時倒在了地上。
純白女子跨過他們,一雙雪白赤足不染塵埃。
她幽藍眼眸微微抬起,看向了最前方,始終沒有出手的沈星燭,道:
「你很奇怪……有點像我。」
沈星燭不置可否,卻道:「你已經得罪了神農司,很快,他們的人會來追殺你,不快點逃嗎?」
「你沒有了軀殼,現在的力量用一點少一點,再拖得久一些,還能像現在這樣輕易嗎?」
純白女子腳步一頓:「你不動手?」
沈星燭道:「沒有必要。」
「而你也沒有必要與我為敵,此時此刻,你還有更想做的事情,不是嗎。」
純白女子沉默了一瞬,道:「你也想殺了他,這就是你該死的理由。」
她猛地一甩手,將沾上的鮮血全部甩了出去:「但現在……我確實還有事情要做。」
她回頭看了一眼呆愣原地的蘇懷嬴,做了個口型,隨後溫柔地微微一笑。
這一笑,她才終於又有了些許楚文若的感覺。
但沒等回過神來的蘇懷嬴跑上前,純白女子便一個轉身,融入月色,消失不見。
沈星燭喃喃道:「很像……嗎。」
她搖了搖頭,瞥了一眼警惕的青厝和問死,轉身離去。
……
江面之上,風波平息。
「牧肇」站在江上,長出了一口氣,而這具身體也抵達了極限,即將崩潰。
但他看向下方江底的模糊屍體,心中莫名仍有一絲不太舒服的感覺。
「牧肇」向來不會為自己留下任何後患,他立刻捏緊拳頭,準備再來最後一拳。
但隨即,他瞳孔緊縮,久違地感覺到了一絲來自危險的警覺。
「牧肇」猛地躍起,水面炸開丈許的浪花。
一道純白身影手指並刀,從他身邊掠過,目光冰冷,手指尖上飄飛一抹血液。
「妖?!」
「牧肇」臉色難看,捂了捂自己的脖子,滿手的鮮血。
再抬頭時,那身影已經從水中出來,橫抱著早已血肉模糊的陳曠屍體。
純白女子低頭描摹陳曠幾乎已經看不清的面容,目光溫柔,飛身而起,融入那一輪滿月。
她攜著月色,消失在了晨光當中。
不知去向。
……
「啪!」
林二酉落下最後一子。
張智周沉默許久,看著棋盤,長嘆一聲:「師弟果然是長大了。」
這局棋行至絕處,卻竟然被林二酉翻盤,贏了一子。
林二酉看向張智周,道:「大師兄是故意的吧?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張智周裝傻:「你說什麼?」
林二酉無語,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交到我那個舊去新來的好朋友。」
……
江水之下,暗流涌動,攜帶著泥沙和無數魚蝦,奔流不息。
自玉浪江向東,進入陽國,湍流激盪,幾乎無法行船,但進入了藏鳳州之後,因地勢逐漸平坦,便和緩下來,化作一條河,灌成一座湖泊。
因自由山便坐落在陽國,陽國自詡文氣鼎盛,墨客騷人多來此聚會遊玩。
其中,藏鳳州因商賈聚集,以富庶聞名,但更有名的,是當中的青樓歌坊。
河岸兩邊,香幃風動,紅袖滿樓,連空氣中,都瀰漫著脂粉氣息。
這天清晨。
蓮蜜照樣捧著自家花魁娘子的換洗衣服,小心翼翼側頭瞅了瞅,步下河邊石階,準備開始今天的工作。
她氣喘吁吁地放下木盆,正想放下搓衣板,卻忽然見到遠處水裡飄來……一個人?!
蓮蜜眨了眨眼睛,渾身一僵。
半晌,那人越飄越近……
蓮蜜僵硬地一點點挪動脖子,低下了頭。
「沒看見……我沒看見……」
她緊閉雙眼,在心裡碎碎念。
但很快,她就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背,被一隻冰涼的手給搭上了!
「啪!」
濕漉漉,冷冰冰,抓著她的手,還、還捏了一把?!
嗯?!
蓮蜜頓時一愣,睜開眼睛,對上了一張俊美蒼白,還在滴水的臉。
「哇!水鬼啊!」
蓮蜜抄起搓衣板,就朝著對方腦袋砸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