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表演

  第96章 表演

  苟政很快就向賈虎所率流民軍展現出他的高效以及誠意,僅隔一日,一支千人規模的輕騎,便自西北而來,正是由丁良率領的驍騎營。

  鐵騎踏青,威風凜凜,引得又行進了十餘里的河陽流民驚鷺一片,惶懼不安,還是丁良遣人賈虎一敘,告以來意,人心方寧。

  當然,撫慰人心的,不是驍騎營士的身份以及來自苟政的招撫之言,而每名騎士隨身攜帶的一袋麥子,每袋不算多,十斤左右。

  當上萬斤麥子堆放在空地上,並發布救濟令,讓流民軍眾前來領取,全軍都沸騰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上了喜悅的笑容,那就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對一干飢腸、嗷嗷待哺的人來說,這些救濟糧,任何言語都不如這些救命來得實在有力,

  來得震撼人心。

  領取的過程難免混亂,吵、擁擠、推揉乃至爭搶,不過在賈虎等流民帥以及驍騎營士的安撫、控制下,場面才不至失控。

  尤其是丁良所率驍騎營卒,多面帶傲然之色,他們畢竟是以「拯救者」身份前來施捨的,哪能容這幹流民裹亂。手段也很粗暴,鞭子抽,拳打腳踢,但越是如此,越是敬服。

  稍晚些的時候,在流民軍的營地里,冒起了裊裊青煙,麥香味瀰漫在空氣中,這是時隔多日之後,流民軍們再次享用到一份像樣的食物。

  吃飽是不可能的,驍騎營此來,就帶了這萬斤救濟糧,還是沒去殼的那種,平攤下來,每人也就兩斤出頭,需要支撐他們趕到職關。

  而重點,絕不只是這些糧食,關鍵在於希望重新在他們心中燃起,在現實條件的限制下,很多時候往往需要用精神力量來彌補、激勵。

  不曾謀面,但苟政與這些秦雍軍民的交流就此展開了,腹中有食,飢餓消減,重獲新生的流民們腦海中,「苟將軍」這三個字已然深入人心。

  尤其是,丁良還派人,策馬於營中奔馳,高聲宣告,激勵眾人,說主公已在職關準備好了新磨的穀子,做好麵餅,正待他們去享用。

  總結來就一句話,職關那裡還有好東西,也只有到了職關,才算成功求生活命。

  這番宣告,激勵人心的效果是顯著的,眾皆喜然,黯淡天色的籠罩下,不少人都朝西北方發出當下最真摯的感謝,感謝苟將軍。

  相比於普通流民軍卒,一口吃食就能收買滿足,賈虎等流民帥們,心情則要複雜多了。尤其面對跟隨丁良而來的驍騎千騎,更添敬畏,以及忌憚。

  雖然來意表達得依舊冠冕堂皇,帶來救濟糧的同時,也開路保護,開路護送他們前往職關。而在賈虎等人眼中,驍騎營之來,多多少少帶著些威的味道。

  但即使如此,賈虎等人心中,感激的情緒還是居多的。對他們而言,能夠依附一名強者,至少是不差的,尤其經過西歸以來的磨難之後,還是太辛苦,太折磨了。

  要知道,在麻秋魔下的時候,或許幸福指數不高,但還不至於始終處在飢餓線上,時刻面臨生死危機。對這些人來說,沒有強者羽翼庇護,獨自面對這個渾濁的世道,還是太困難了。

  因此,即便那丁都督略顯冷漠倔傲,對他們頤指氣使,也都默默忍受著,謙卑恭維,賈虎甚至去野地里打了兩隻兔子,作為薄禮進獻。

  對這些流民師,丁良總體上還是給了些面子的,也請他們吃了一頓飯,飽食,有餅有肉,然後便理所當然發號施令,安排西行事宜。他關心的,只是完成苟政給他的任務,儘可能將這波秦雍流民軍帶到職關。

  翌日一大早,在各部流民帥的帶領下,數千秦雍軍民,再度踏上了西行的旅途,有了昨日的救濟糧,這一回,他們的步伐更加有力,心中也充滿了激動與希望。

  而在丁良所率驍騎營的護衛下,一路暢行無阻,這些一看就不好惹的騎兵,威力還是很足的,沒有豪強、流賊,敢於侵擾,包括那些已經基本失了約束的原羯趙郡兵,也只能縮首城池。

  閏月二十日,經過四天的旅程,流民軍們終於抵達職關,而得到消息的苟政,也親自於關城下迎接。

  這是賈虎等人第一次見到苟政,而這個時期的苟政已經有名聲與身份的加成,在賈虎等人眼裡,自是光芒萬丈。面對苟政表現出的豪邁、闊達與包容,眾人多受其所染,當場就拜。

  就如丁良此前所宣講的,在職關這邊,苟政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接待事宜,他從東垣那裡調集了大批糧資,丁良等人此前費盡辛苦括斂而得糧食,正好被用在此事上。

  營地、糧面、熱水、柴火,一切用於接風洗塵的物料,都準備地相當周全,苟政甚至親自安排監督。只要求達到一種效果,讓那些流離的秦雍軍民們,擁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而這一點目的,顯然達到了。雖然苟政依日保持著節省的習慣,物資並不能充分供應,但當各部流民們,在軍吏們的引導安置下,進入營地,洗漱、飲水、進食,體會著早已遺忘多時的溫暖與安寧時,感動感激之情,是油然而生。

  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哭了,泣聲悲愴,更有幾分釋然與解脫,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對「苟將軍」的感激。

  當夜,這些身心飽受磨難的秦雍流民、軍,有些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有些人則睡得香甜,

  鼾聲如雷,但共通的是,他們都享受著難得的輕鬆與安寧。

  相比於普通流民軍,賈虎等幾名首領,則受邀進入關城,參加苟政給他們準備接風宴。畢竟是頭領,待遇有些差別也是可以理解的,每個人都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以一種嶄新的面貌,拜見苟政。

  並且,除了賈虎幾人,還有好幾名流民帥。卻是在這幾日,苟政屢屢派人東出,於河內郡內延攬,說服散落的秦雍流民前來投靠,在賈虎一行抵達之前,陸陸續續,已經有好幾千人抵達關下,

  被苟政妥善安排。

  因此,賈虎雖然是河內境內規模最大的一支流民軍,但並非唯一。有鑑於此,賈虎等人面對苟政時,更添幾分拘束,就仿佛自恃的資本又減弱了....

  簡陋而逼仄的堂間,昏黃的燈光,竟多了幾分寧謐,苟政與十幾名流民帥同坐,場面有些靜。

  嚴格來說,這些流民帥還未真正依附苟政,對自己的未來依舊是仿徨茫然的,在苟政面前顯得很侷促,即便面前案上擺著酒肉菜餚,早勾得他們口舌生津,也不敢妄動。

  掃視著眾人,苟政眼神平靜,面色溫和,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見眾人這副安分之態,苟政拾起案上小碗,端至胸前,道:

  『諸位不必拘束,到了積關,就有如倦鳥歸巢。世道艱難,物資短缺,一時間,我也能以此簡食薄酒,為諸位接風洗塵,慢待之處,還望見諒!」

  聽苟政這麼說,一干人等連道不敢,賈虎本是有些訥於言的,此時也不禁主動開口道:「將軍言重,我等不敢擔待!我等一路流亡,食不果腹,衣難蔽體,這樣的酒食,完全是不敢想像!得將軍如此盛情接待,我等感激之至,無以為報!」

  賈虎言罷,眾人皆是點頭,出聲附和。

  對他們的反應,尤其賈虎的回答,苟政顯然很滿意。這幹流民帥中,苟政最看重的當然是賈虎兄弟了,那麼多流亡進河內的亂軍、流民,聚眾作亂求生的不少,但聲勢搞得最大的,就屬他們兄弟了。

  不管是能力還是運氣,既有的戰績與履歷,總是能夠說明一些東西,至少比起那些零零落落的隊伍,要更值得關注。

  「諸也不必客氣,謹以此杯,敬諸位!」苟政不再客套,捧著酒碗,一飲而盡。

  見苟政飲得如此豪氣,一幹流民帥,再不忍耐了,迫不及待拿起酒碗,異口同聲:「敬將軍!」

  一碗酒,就是一場儀式,酒水下肚,氣氛明顯融洽許多。看著眾人,苟政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慢慢地,眼眶紅了,直至袁聲大起。

  苟政此舉,可讓眾人愣住了,面面相。見他越哭越傷心,淚水幾乎涌了出來,堂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之時,陪同在側的楊間方開口代眾人發問:「主公,何故如此傷心,潛然淚下?」

  聞問,哭聲頓止,苟政直起了身,見在場所有人都面帶好奇與異地望著自己,「慌忙」提袖,擦了擦臉,方才道:「苟某失態了,讓諸位見笑了!」

  眾人連道不敢,苟政則又嘆了口氣,方才略帶哽咽,動情地說道:「今日見到這麼多關西同鄉,心中既喜且悲,酸楚油然而生,故而傷感。

  一年之前,我兄弟部曲,也在座諸位一樣,齲西行,受盡折磨,窮困危亡之極,方才揭竿而起,反抗羯趙。

  我族人部曲,被羯趙強行東遷近二十年,苦苦掙扎於關東,苟且偷生,受盡人間苦楚,所求者,實在不多。

  我兄弟與諸位也一樣,只是想回鄉,只想每日有一頓飽食,只是不再受人肆意盤剝、欺辱以及折磨,然而,何其難也!

  我兄長苟勝,為此為羯趙所害,馬革裹屍,至今還埋骨他鄉,到死也沒能再見一眼家鄉是何模樣。

  今日所見諸位,又何嘗不是去歲之苟政,你們所經受之折磨與痛苦,我亦能感同身受!我在哭你們,也在哭自己更在哭這個昏暗渾濁的世道,以及加諸在我等晉人身上的痛楚......」

  說到這兒,苟政似乎又觸及到傷心深處,淚水再次從眼眶滲出。而為他這番講演,堂間卻也哭聲四起,苟政的話,顯然也勾起了這些人對自身慘痛經歷的回憶。

  就是性格堅韌,以勇武著稱的賈虎,雖然極力忍著,但雙目之中也流動著淚意。而那幾名從冀、青地區,一路西來流民帥,哭得最傷心,哭聲也最響亮。

  平心而論,他們所經歷的情景,比之苟氏家族部曲,可要慘痛得多,畢竟,至少在大部分時間內,他們手裡還有刀槍,而出發自冀青的秦雍流民們,大部分只是純粹的魚肉...

  哭聲持續了小半刻鐘,方才平息,眾人再抬淚眼時,苟政已然收拾好了心情,面帶歉然地對眾人道:「今日迎接諸位豪傑義士,本是喜事,卻惹出了這般多悲痛,實在是我的過錯!」

  聽此言,賈豹站起身來,躬腰向苟政鄭重拜道:「將軍性情中人,令人感佩!我等飄零亂世,

  受盡苦楚,任人凌辱,只因勢單力孤,無所依仗。

  今得明主,能體眾心,若蒙將軍不棄,我等願效力魔下,兵鋒所向,萬死不辭!」

  賈豹言罷,賈虎也緊跟著站了起來,滿臉肅然地道:「將軍連番厚恩,正不知如何報答,若將軍不念我等卑賤,願誓死效忠!」

  賈氏兄弟一表態,其他人也毫不遲疑,都跟著起身,宣誓效忠,積極地甚至讓場面多了些混亂苟政目光掃視著,在賈豹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他此前聽過楊閭的匯報,據他所言,賈氏兄弟,賈虎勇武而有威望,賈豹則更有見識,也多幾分伶俐。觀今日表現,果然如此。

  待堂間安靜下來,苟政緩緩起身,拱手胸前,鄭重回拜道:「承蒙諸位厚愛,苟政感激不盡!

  而今天下大亂,強凶霸道,我難以允諾諸位一個前途富貴,但能保證,與諸位同甘共苦!

  河東雖不是關西,但既相聚於一面旗幟之下,也當是回家了!而我將要做的,也是帶領諸位,

  回到關中!打回家鄉!」

  苟政這番話,也是一分擲地有聲的承諾了,眾人感之,齊聲拜道:「願奉將軍之令!」

  「主公!」

  春夜下的職關關城上,略顯朦朧,苟政挺身而立,望著關外的流民營地,燈火是零落而散亂的,但看在苟政眼裡,卻有種別樣的美感。

  欣賞良久,苟政方才悠悠問跟在身邊的丁良與楊閭道:「這些流亡軍民,能夠武裝出多少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