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侍妾 殺胡令
寒夜間,室外的涼風不知疲倦地通過門窗縫隙往屋內鑽,昏暗閃爍的燈火下,換了件單衣的苟政不得不披上一件厚襖,盤腿坐在案後,拿著一張關中簡圖,默默地思考著。
雖是簡圖,卻有諸多清晰而明確的標記,京兆的郡守,長安的將師,馮翊的道路關防,等等消息情報,都是過去幾個月,苟政通過遣人偵查以及從到蒲坂交易解鹽的關西商賈口中獲得。
鄴城羯趙朝廷的內亂,依舊是北方局勢發展變化的一個重要策源地,但對河東的苟氏集團來說,關注中原騷亂的同時,其大部分注意力,已然集中到關中了。
同樣經過一個寒冬洗禮的關中,眼下也是一地雞毛,去歲十月份的時候,晉梁州刺史司馬勛雖然迫於趙車騎將軍王朗兵強,最終選擇撤軍返回梁州,但關中的局勢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日益動盪。
一波大的「反趙運動」雖然暫時平息,但那些舉著晉旗的三輔豪傑們,只是陷入蟄伏,秦雍州郡趙國將吏,各自為政,再夾雜著仇池楊氏、涼州張氏以及眾多關西胡部趁機窺伺作亂,羯趙朝廷對關中的統治已經基本宣告崩潰了。
當此之時,羯趙旗幟下,具備平定關右亂、重新穩定局勢可能的,只有兩個人,涼州刺史麻秋以及車騎將軍王朗,二者都是羯趙宿將,皆擁強兵。
但顯然,這份「可能」微乎其微。
羯趙在關中,早就人心盡失了,三次大征涼州,更使軍民疲,關右豪傑對羯趙的忍耐也早已瀕臨極限,去羅梁續一亂,也徹底將那股怒火引導出來,再難收回。
此前羯趙還能勉強維持對關中局面的掌控,除了關中趙軍保留的實力之外,
更為關鍵的,是石虎的威鑷以及郵城朝廷的支撐。
而這最關鍵的兩點,都隨著去羅那場鄴城政變、石遵被殺之後,一併喪失掉了。對麻秋與王朗來說,比起火爐一般騷動不安的關中,他們更多的注意力,也在中原,在鄴城。
尤其是王朗,他當初可是受石遵之命領軍西進,抵禦司馬勛,不管如何,他身上都打著石遵的標籤。如今,具備「知遇之恩」的皇帝沒了,鄴城掌權的又是石閔這個叛逆。
這樣的情況下,王朗的處境比起麻秋這個羯趙「名將」、石虎「忠臣」,要尷尬得多。而就在開年之後,苟政收到消息,麻秋已自涼州領軍東進,與王朗合兵於長安。
麻秋此舉,還是給苟政造成了一定的壓力,倘若王、麻二人領軍來攻他河東,那麼以苟軍的身板,恐怕還無法與那些關西勁旅相抗。
緊張只是短時間的心理波動,苟政堅信自己的「判斷」,當此之時,王朗與麻秋,恐怕還不將他這個叛黨餘孽放在眼裡,中原、河北才是爭霸天下的主舞台。
當然,苟政還是傳令蒲坂,要求苟安加強渡口防禦,以備馮翊來師,同時再一次關閉了蒲坂鹽市。而眼下,又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了苟政面前。
關中是他戰略所圖之地,也一直在為西進做著各種軍事準備,說是窮兵武,也沒什麼毛病。並且,關於西進的時機,具體時間或許未定,但大方向上是明確的,必須趁蒲氏滯留關東、爭霸中原,還未及西顧之前,進取關中。
但這個時機,顯然不是那麼容易把握的,北方的亂局愈加深重了,而苟政那清晰的戰略意圖,也難免被這俗世洪流所擾。
麻秋、王朗在長安,苟政絕不敢貿然西進,若其久留,那麼留給苟政的時間,則會一點點消失。河東終究只是一個跳板,關中才是成業之基,苟政也不可能長期在此種田。
而當下,除了河東這一畝三分地,在河東之外,苟政能做的事情,也實在不多。他能期待的,只是中原河北,能再熱鬧一些,將麻秋、王朗這些軍閥都吸引過去,而給他留出一個戰略進取的空窗期..::
這份期待,最終還得落在一個人身上:石閔!
除了谷水一戰,苟政與石閔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直接的「交流」,然而,自那之後,石閔始終不忘河東還有一個折他顏面的叛逆,而苟政也始終念念不忘,
對石閔抱有衷心的祝願,希望他能夠成就一番事業,能在羯趙的腹心之地盡情展現其風采.....
然而,由於局勢混亂以及道路交通的限制,苟政這邊並不能及時地把握關東形勢之變化,情報搜集更是困難,主動派了幾波密探,也只勉強獲得一些滯後的情況,最後一波密探,派出去將近一個月了,仍香無消息,苟政都懷疑死在路上了。
「石閔啊石閔,你這個『武悼天王』,可千萬不要讓人失望啊!」壓下腦海中紛亂的思緒,苟政放下地圖,抬首東望,輕聲念叨著:「苟某在此,靜待你的表演啊.::
元「主公!」
弱弱的聲音將苟政從沉思中拽了回來,抬眼看,正是苟政新納不久的侍妾趙氏,懷中端著一盆水,水面冒著熱氣。
見此景,苟政輕輕地「嗯」了一聲,起身了發麻的雙腿,走至一邊的榻上,岔開腿坐下。
趙氏也緊跟著走過來,將水盆放至榻前,矮下身子,跪於盆邊,先試了試水溫,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苟政的左腳,脫去鞋襪,放入盆中,然後是另外一隻.
當兩隻冰涼的腳,浸入熱水中,一股舒爽的感覺,也仿佛沿著雙腳,一路蔓延,匯聚於兩腿之間,最後直抵心頭。趙氏也用她那略顯粗糙的雙手,替苟政按捏著。
沒有作話,閉上眼晴仔細體會了一會兒,房間很安靜,除了窗外依舊不停刮著的夜風聲,便是趙氏澆動的水聲了。
良久,苟政睜開了眼,低頭打量著這個侍妾。人當然不是什麼國色天香,樣貌只能說中規中矩,頂多有點耐看的屬性。不過年輕健康,身材比起那些普遍瘦巴巴的女人,要豐一些,若沒有臀翹胸挺的本錢,苟政也看不上。
起初,鄭權幫苟政挑了四名美人,而苟政在一番比較之後,獨留下趙氏,剩下三人,則分別賞給鄭權、弓蚝以及羅文惠了。
趙氏本名「趙草兒」,現年23歲,安邑人,十七歲時即出嫁,其夫生前乃是安邑趙軍中的一名軍官,曾奉命隨軍南下阻截苟軍,結果在吳山之戰中,歿於戰陣。
苟軍攻取安邑後,很幸運地躲過兵災,並且在苟政正式接管民政、穩定秩序之後,靠著此前積儲,得以苟活下來,但日子艱難而貧苦。
可以說,趙氏的不幸遭遇,是苟軍直接造成的,苟政這個苟軍的大當家,則該是其最大的仇人。當然,殺夫之仇是不存在的,當下這個世道最普遍的情況,
女人只是提供勞力與生育的工具,有一定出身者能為政治聯姻服務,美貌者也可以提供褻玩價值.::::
而像趙氏這樣出身平平的女人,能夠成為苟政這等強人的附庸,實際上,是其幸運。趙氏本人,顯然也是這麼認為了,入將軍府後,沒有絲毫怨恨,只有感激與順從,伺候得盡力而到位。
苟政心中倒也不是一點防備沒有,畢竟,萬一出現一個「非常人」呢?不過,隨其入府的,尚有一雙兒女.....
榻前,大概是感受到了苟政的目光,趙氏顯得有些緊張,呼吸都急促了幾分,語氣不穩問道:「主公,水涼了,是否需要再添些熱水?」
「不用了!」苟政搖了搖頭,道:「收拾收拾吧!」
「諾!」趙氏應道。
取過麻布,趙氏輕柔地幫苟政把雙腳擦乾,套上新襪,又起身收拾殘局,把水盆端出..
整個過程,苟政沒有說一句話,直到趙氏的身影消失在簾幕以外,方才悠悠然地感慨了句:「還是有個女人好啊!」
等趙氏回到屋內時,苟政已然又坐到案邊,在燈光下拿著一卷《孫子》閱讀著。在曾經那個世界,這些知識唾手可得,卻很少沉下心仔細鑽研,如今,苟政抱著一些殘卷,卻能讀得津津有味,廢寢忘食。
見苟政在用功,趙氏也沒有作聲,只是默默在旁,寬衣解帶,然後鑽入榻上的被矜間。寢室內又安靜了下來,大概是寒冷天氣的緣故,竟沒有多少暖昧的韻味,一切都顯得正常極了。
約摸過了一莊香的功夫,趙氏自榻上探出頭來,道:「主公,被下已暖,還請就寢!」
聞之,苟政放下書簡,低頭看了看跨下,眉頭微凝,似在猶豫一般。不過,
此時脊背上也隱隱有股燥熱在蒸騰,促使他起身,直挺挺地沖床榻而去。
夜深了,光線昏暗的室內,翻騰的被浪下,持續傳出粗重的喘息,許久之後,方才平靜下來。
而除了肉體上的交流,苟政與趙氏之間,也很難有其他話題....
時間悄然流逝,夜色愈加晦暗了,門窗之外忽然人影閃動,很快響起了敲門聲,極度敏感的苟政邃然坐起,厲聲問道:「誰?」
「主公,是我,鄭權!」門外傳來鄭權的聲音。
「何事?」
「丁都督求見!」鄭權答道。
苟政清了清腦袋,略一思,然後吩咐道:「讓他到正堂等我!」
「諾!」
在同樣驚醒的趙氏的伺候下,苟政迅速穿戴好,將其打發回自己房間,苟政則前往只隔著一道庭院的正堂。
堂前是兩名日常守備的甲士,堂間則候著三個人,除了鄭權與丁良之外,還有一名漢子。見苟政出來,三人一齊拜道:「參見主公!」
「免禮!」手一揮,苟政看著丁良問道:「如此寒夜拜見,有何急事?」
丁良指著堂間站著的那名漢子,嚴肅地介紹道:「主公,這是末將魔下朱晃,前者奉命帶隊潛往河北刺探,歷經辛苦,終有所得,於今日傍晚歸來報告!
末將察問之後,特引其拜見匯報!」
聞之,苟政頓時來了精神,一雙招子落在面前這名漢子身上,不免訝異道:「你叫朱晃?」
朱晃並不算是苟軍老人,是進入河東之後方才投效的,此前為河東郡驛騎,
有幾次前往河北的經驗,藉於此,方才為丁良選中,作為密探東去。
此次,算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苟政這個主公,因而恭敬地再行禮道:
「小人朱晃,拜見主公!」
「好漢子,真壯士,名字也不錯!」苟政出言誇了朱晃幾句,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然後穩定心神,問起正事:「你探至何處了?可知如今河北是什麼情況,郵城又是什麼局面?」
聞問,朱晃組織了下語言,方才鄭重地敘來:「稟主公,年前小人等自上黨潛行,東越太行,經林慮縣,至鄴城之南的安陽縣!
不過那個時候,趙都已然大亂,周遭羯胡自鄴城四散奔逃,趙人則一齊湧向鄴城。後來方知,是趙都又發生了羯族將士叛亂,反對趙大將軍石閔。
石閔平定叛亂後,為辨別人心向背,下令鄴城,與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所任之,城門不復相禁。於是便有小人初至安陽時,所見景象。
不久之後,又有令自鄴城出,說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
武官悉拜牙門....
聽朱晃說到這兒,苟政眉毛不禁向上揚了揚,眼神深處則閃過一抹狂喜,幽幽說道:「這便是所謂的「殺胡令」吧!」
「這石閔倒是大方,只不過,他有這麼多官職俸祿賞賜嗎?只怕到最後,鄴城之中,軍民都是文武將吏,如何供養,豈不更加混亂?」鄭權聽了,忍不住吐槽道。
苟政聽了,伸手止住鄭權,目光則緊緊地落在朱晃身上,道:「你繼續講?
坐下說」
幾人落座,朱晃繼續道:「如這位將軍所言,『殺胡令」後,鄴城內外大亂,胡趙相攻,石閔親率趙人軍民,誅殺胡羯,不論男女、貴賤、少長,皆斬首,據說死了幾十萬人,鄴城之外橫屍遍野。
不只如此,石閔還去信各方,要求當地趙人將師軍民,一併誅殺胡羯,小人等所處之安陽,亦是如此。混亂之下,不得不參與到對胡羯的絞殺中去,方才僥倖得存,幾名弟兄,也因此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