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冬春之交

  第81章 冬春之交

  晉永和六年(350年),正月,安邑。

  在羯趙君臣相攻頻繁,北方局勢日益複雜的同時,占據河東郡的苟氏集團,

  則在苟政的帶領下,默默地熬過了一個寒冬,度過一個勢力集團成型初期最脆弱、混亂的階段。

  自五月北上河東,入主安邑,足足八個月的時間,到如今,苟政以及苟氏集團才可以說,真正在這天下有了一片立足棲身之所。

  當然,這個冬季過得並不容易,即便周邊的軍事威脅暫時消除了,但與自然環境對抗求生,也是一個艱苦卓絕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作為領袖的苟政,縱然談不上嘔心瀝血,至少沒有懈怠。

  飢餓與寒冷,是一個避免不開的話題,而擺脫此困境的辦法,也實在不多,

  生熬硬抗罷了。苟政做的,只是基於現有的條件,帶領魔下軍民部眾,更具組織性、更有效率地堅持罷了。

  同時,遵循著適者生存的鐵律,一整個冬季過去,在自然的淘汰下,還是有為為數不少的老弱病殘,在寒天雪地之中消亡。

  從將軍民組織建立伊始,便始終秉持著一點原則:苟氏集團不養閒人!這是一條殘酷的真理,也是為所有人接受的「公平」,至於苟政總是掛在嘴上的仁義道德,從來不是苟政治軍馭民的基本準則。

  當然,苟政並不是毫無作為,比如,他在巡視安邑屯營時,見有孤兒老,

  因勞力不足,口糧不繼,幾乎餓死,便將自己的口糧賜之,以活其命。

  這件事,在安邑數萬軍民之中,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事情的經過卻得到了廣泛傳播。重點並不在苟政這個主公「仁慈愛民」,而在後續四天,苟政每日的口糧減半,以償對那孤兒老嫗的救濟。

  仁義從來不是無價的,在當前這個世道,代價則更顯沉重,對一乾衣食無周、待哺的人來說,談道德禮儀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對苟氏集團上下軍民來說,至少能夠看到一點,他的主公,是同他們一起在煎熬。若是熬不過,可以怨天、怨地、怨羯趙的暴政,就是別怨給予他們一絲希望的「苟將軍」。

  而關於那對孤兒老姬,還有後續故事,老姬雖然在苟政的個人憐憫之下,又苟活了數日,但還是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雪過後,被凍死了。

  至於那名孤兒,以其體弱資質,難以入童子營,最終成為了一名苟軍軍頭的童僕,方才獲得繼續活下去的機會,就這,很大可能還是看苟政的面子上,畢竟雙方有所交集,老的沒了,小的能保還是保一下。

  相比之下,苟政做得更多的,也更實在的,是下令將每個死難民眾的屍身進行收下葬,棺材自不必奢望,一張蒲蓆還是拿得出來的,至少讓他們入土為安。

  一直以來,比起「主公」的身份,苟政更像是苟氏集團的大管家,統籌軍政,全方面地操心、掌控著摩下軍民的吃喝拉撒。

  也正是在苟政堪稱嚴苛的物資供管理之下,當漫長的寒冬漸近尾聲,冰雪即將消融之際,苟氏集團依舊保持著相當的份量的物資儲備。

  僅安邑與蒲坂,在刨除日常消耗之外,兩地加起來,仍有近六萬斛的粟、麥積儲。而糧食,就是生命線,就是戰鬥力,比起任何金銀珠玉、奇珍異寶都有價值。

  雖已進入新的一年,但嚴寒仍在持續,一度讓人分不清,他們經受著的,究竟是冬涼,還是春寒。

  安邑的龍將軍府中,堂間,一名親兵往火爐里添加著木炭,動作很慢,似乎想趁著機會,多烤火驅寒。堂案後,苟政端坐著,一如既往地審閱著「軍政報告」。

  這是兩份關於苟氏軍民在去歲冬季的死亡人數統計報告,軍民各一份,統計也難談細緻、科學,但總歸是一份參考,可以用作分析總結,也能呈現出苟氏軍民在過去兒個月間的生存環境及狀態。

  首先都是些非戰鬥死亡,對軍隊的重視與關注,讓苟政對各營提交的士卒死亡匯總(僅限於安邑諸軍),看得極為仔細。

  一共死了385人,多為低級軍官、士卒,普遍性是因為低寒失溫或者染病而亡,其中半數以上都是傷殘兵士傷情爆發,餘下的,死法就顯得「花樣眾多」了。

  被執行軍法的是大頭,訓練傷亡也有一部分,尤其是苟雄鼓搗出來的擂台比武,有那堪稱豐厚的賞賜激勵,參與的將士都十分賣力,下手沒個輕重,因為比武打死、打傷者甚多。

  然後便是各種意外死亡的,有摔死的,有落水淹死的,有在採獵過程中驚了猛獸被咬死的,甚至還有被魚刺卡喉嚨室息而死的.....

  看到這些列出來的數據,苟政自然難免感慨,軍隊是他最堅實的底氣,其他各縣暫且不論,但駐紮於安邑的「中外軍」,有近方脫產、半脫產將士。

  而短短三個月的時間,非戰鬥死亡,接近4%。而倘若把那些凍傷、染病的土卒也算上,那「傷亡率」可就更加驚人了。

  這還是各項待遇都相對完善、優先滿足的軍隊,雖然無法頓頓飽食,他們至少沒有被餓死的,苟政再省也不會、更不敢從他們的摳口糧。

  相比之下,依附民眾的傷亡,可就要慘重多了,僅從紙面上,零零總總、前前後後便有數倍於軍卒。

  如果說幾百位將士的死亡,在苟政的要求下,還有名有姓地被記錄下來,在這個時代還留下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可供人紀念的印記。

  那麼那些死亡的普通百姓民眾,就當真只是一個停留於紙面的數字了,只是一個個被埋於荒野的屍骨。並且,這個數字顯然是不準確的,比如某個屯營,對死亡民眾的統計辦法,只是看派下去了多少張草蓆(其中很多草蓆甚至被負責挖埋的民夫私自截留己用)。

  而民眾的死亡原因,就顯得「純粹」多了,飢餓、寒冷與疾病,是他們始終對抗著的.:::::

  面對著這些情況,苟政除了感慨幾聲,嘆一句「生民多艱」,並不能有更多的觸動了。誠然,經過世道濁流的洗禮後,苟政的心不僅硬了,也黑了,他清楚地知道,這些附眾的死傷,至少有一半是他與苟氏集團本身造成的。

  放下公文,苟政懷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情,慢慢地走至堂外,立於廊下,感受著依舊冷冽如刀的北風,看著那仍不見回暖的氣候,呼出一口白氣,慨嘆道:「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明公恤民之心,濟世之志,在下欽佩之至!」剛吟唱完,便聞郭毅的讚嘆之聲。

  回頭一看,只見郭毅漫步而來,帶有霜露的清面容間,流露出少許笑意,

  近前,再向苟政一拜,顯是對苟政那句詩感到異。

  苟政自是有感而發,但出發點可就不像于謙那般清白純正了.

  苟政此時也沒有同郭毅探討詩詞以及志向的心情,看著郭毅,直接問道:「

  長弘先生此來,所謂何事?」

  聞問,郭毅收拾心情,道:「明公,屯田諸營中,獨身之婦女眼下皆已安置完畢,眼下還剩一些老婦,不曾安排。如何處置,屬下一時拿不定主意,敢請明公示下。」

  「有多少人?」苟政問道。

  郭毅:「人數卻也不多,不到百人,只是孤苦無依....

  對此,苟政沉默了下,問道:「這些老婦,可還能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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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毅道:「年老體弱,下地揮鋤自是力不能及,然洗刷備炊,針線活計,料想還是可做一些貢獻。」

  「那就好辦!」苟政當即拍板道:「軍營不適合年老者,各營或許已經將其視為累贅,這些老婦,就由安邑縣衙組織起來,安頓管理,讓她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至於糧輻,暫時從府庫中支取!還有,將此情況通報諸軍各營,若有軍官願意奉養,抑或想要僕婦伺候的,可以至縣衙認領!」

  「諾!」聞言,郭毅臉上露出少許笑容,拜道:「明公仁慈!」

  「呵呵!」苟政不禁一笑,帶著少許對自己的嘲弄,應道:「軍民上下,都在苦熬,年關都熬過了,多少是有些『福氣』的,福氣自當償之以『福報」:.:

  此前,在諸事基本理順之後,苟政效仿當初在大陽縣時,又開始「分女人」了。由於戰亂的原因,在依附苟軍的眾多流民眾中,有大量寡婦,尤其是其中的年輕、健婦,更是寶貴的資源。

  以苟政的尿性,自然不可能放過,進行應時、合理的重新分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經過點檢,安邑及其周邊由苟政中軍直轄的附眾中,共有獨身及適齡婦女三千餘人。

  對這些女人,說賞賜也好,分配也好,最終的結果是,苟政給她們找了個新的歸宿。畢竟,當下這個世道,壯年男人無依無靠,都賤如蟻,更別提女人了。

  分配是有規則的,先讓各營軍官按級別挑選,其次是傷殘之將士,再次有戰功的士卒,最後才輪到那些年輕力壯的普通士兵。

  當然,到第四輪的時候已經不剩多少人了,同時此前在大陽縣已經受過賞的將士也例外。前後分三次落實此事,過程自然不可能順利,各營、上下級、士卒之間,因為此事起了不少爭搶與衝突。

  但這些都不影響苟政行此政的積極影響與效果,分到女人的將土,自是人情大悅,軍心歸附,士氣大漲,忠誠度蹭蹭上升。沒有分到的,受此刺激,也有更為簡單明確的目標了。

  三千多婦女,在姿色上基本不用有太多期待,艱苦卓絕的現實環境,也不可能磨礪出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基本都是普通農婦、僕婦、健婦。但如今這個世道,能有個女人暖床,已經難得了。

  即便有資質上佳的,也都被苟軍上層將領們先分了。包括苟政、苟雄兩兄弟,這回也都各自笑納一名美人,姑且稱作是一名美人吧。

  理由也很簡單,河北的族部至今香無消息,基本可以做好被屠盡的心理準備,在這樣的情況下,苟氏家族的血脈延續,就得靠他們兄弟了。當初在大陽縣時,處境困難,如今,環境有所改善,自不必過於矜持。

  苟政行此事,目的明確有二,其一自是收買軍心;二則是對魔下男女資源進行議論重新配置,提高利用效率。

  眼下苟氏集團軍民的組織模式,就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軍事組織,一切的生產生活,都是在一種遠稱不上精密但足夠集中的模式下進行的。甚至於,還帶有一絲遊牧性。

  這種模式,在發展初期以及戰爭環境下,是高效而有力的,但苟政的目光向來看得長遠,終有一日是要徹底安頓下來的。

  屆時若再採用當前這種管理制度,顯然就不足了,尤其不適合農耕文明的生產方式與生活習慣。

  因此,從去歲冬十一月至十二月間的「人口組織優化」與「男女資源配置」政策,也算是苟政為將來的「編戶齊民」做準備及嘗試。

  此事之後,如果算上那些本就舉家成戶依附的百姓,再加上新組建的家庭,

  苟氏集團僅在安邑及周邊地區,便擁有上萬戶人口了。

  或許質量不太好,很多家庭,只是兩口之家或者三口之家(有不少婦女是攜子女嫁給苟軍將士)。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八九個月後,苟氏集團下屬的這些部民之家,會出現一小波嬰兒潮。

  「長弘先生來得正好!」引郭毅至堂間落座,命人奉熱茶,苟政看著郭毅道:「我也有事交待!」

  自從汾水相持,苟政勝利拒并州大軍於郡外之後,可以明顯感覺到,郭毅的靠近,積極性大大提升,做事也更加賣力。

  見苟政鄭重其事,郭毅好奇之餘,也不敢大意,立刻拱手道:「請明公吩咐!」

  迎著郭毅的目光,苟政語氣嚴肅地說道:「過去這些日子,我對魔下管理,

  大放其權,效果是顯著的,將軍府下達的生產任務,大多按時按量完成。

  但問題同樣是明顯的,軍營之中,自有軍法約束,安邑城內,亦有先生及諸僚佐輔助。而問題頻發的,恰恰是諸屯營。

  先生或許也有所耳聞,各屯營將吏,倚仗手裡的權力,肆意欺壓、盤剝百姓,凌辱、虐待婦女,更不乏草菅人命之事。

  各營口糧,肆意剋扣百姓資需,中飽私囊,以致不少民眾,無辜凍餓而死,

  嚴寒雖然厲害,但他們本可以不必死,至少不必死於這個冬季,死在安邑。

  欺上瞞下,更是常事,就拿此前各營遞呈給我的百姓死亡統計來說吧,究竟死了多少人,恐怕連各屯營自己都不清楚吧....

  郭毅默默地聽著苟政的解釋,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表情顯得有些凝重。抬眼注意到苟政那冷厲的臉色,沉聲問道:「屯營上下,的確有些亂象,百姓多苦之,明公是欲加以整?」

  「正是!」苟政直接表示道。

  見狀,郭毅深吸一口氣,道:「只是此事,想要取得成效,恐怕還需一些大刀闊斧,避免不了一些大悲大痛之事,亦非在下所能操持...

  工「先生不必如此隱晦其辭!」聽其言,苟政淡淡然地說道:「整頓之事,我自一力擔之,營中蛀蟲,不論何人,自有我解決!

  先生接下來需要做的,只是在屯營整頓之後,自縣衙之中,選拔一批吏才,

  入營協助安撫治理!這安民治政之事,還需更『專業』的人來做啊!」

  聽苟政如此吩咐,郭毅兩眼微微泛亮,起身拜道:「遵命!」

  說白了,如欲整飾屯營,整傷的都是那些苟氏部曲老人,這是郭毅謹慎的根本原因。當初設置屯營之時,大量地被安排在「管理崗位」。而這些人,在治民上,顯然大部分都是不合格的。

  此前,苟政有充足的理由任用乃至放縱他們,扛過寒冬,也有了一定的生產成果,並將屯營模式搞出來。但如今,眼瞧著問題重重,也該整頓了,或許有卸磨殺驢的意味,但為長遠計,必須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