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兄弟交心(補昨天)

  狂歡總有結束,喧囂歸於沉寂,當激情退去,疲倦向所有人襲來,伴著杯盤狼藉,苟軍將士終於進入休整狀態,喧鬧漸罷,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鼾聲。

  旁人可以盡情慶祝乃至醉倒酣睡,作為苟氏集團最大的兩個股東,苟政與苟雄卻很難心安理得地與眾同眠,在苟政的邀請下,兄弟倆巡視營防守備。

  雖經白日一戰,當面趙軍被擊滅全殲,至少茅津周遭,暫時是不會有太大威脅,但禍患常積於忽微,也不敢全然放鬆大意。

  尤其是那兩千多俘虜,雖然武器都被收繳,並且餓著,也安排了將士專門進行看守......但不巡察交待一番,總是難以讓人安心的。

  「二兄,今日之戰甚苦!」巡察完俘虜營的守備,兄弟倆緩步行走坎坷不平的村道上,酒意已經退去的苟政,斟酌了下語言,開口說道。

  聞之,苟雄道:「傷亡雖重,但渡河作戰,又是以寡敵眾,將士英勇,未嘗怯戰,乃獲全勝!難道,還不能讓你滿意?」

  「我非此意!」苟政搖頭道:「將士們的英勇與犧牲,我亦深感佩之,其功勞風險更不容抹殺。但在取得此勝的同時,亦不可否認我軍當前存在的一些問題!」

  聽苟政這麼說,苟雄眉頭不禁皺起,深吸了一口氣,沉著聲音道來:「元直有話,不妨直言!」

  見二兄那一副「警惕」的模樣,苟政笑了笑,然後悠悠說道:「如今,我軍雖取得初步的號令統一,但自陝縣會師以來,又有孫、陳二部相投,再兼弘農所納義士,全軍上下,實則魚龍混雜,人心散漫。

  軍中固然不乏英勇敢戰之猛士,但在軍紀軍令上仍有重大缺失,我雖一意改正嚴明,但就這些時日的體會,頗感無力。

  靠著血勇,能獲一時之勝,但我苟氏如欲長久,還需一番脫胎換骨般的蛻變。

  就拿今日之戰來說,北岸守備的若是如石閔那般的趙軍,我們會是何等結局?這一點,二兄當有深切體會才是......」

  苟政娓娓道來,苟雄聽了,臉色也緩和了幾分,思吟幾許,舒出一口氣,悵然地說道:「元直,旁人或許不知,但我卻曉得,你是打心裡瞧不上我們這些部曲義軍,視為草寇流賊,粗鄙不堪,難成大事......」

  「二兄!」苟政停下腳步,有些嚴厲地打斷苟雄,看著他,很是鄭重地道:「我出於苟氏,發於義軍,對於族人部曲、股肱手足,豈能鄙之蔑之?

  只不過,我苟氏崛起立足之基,必須要夯實,否則,就真要淪為流寇之屬了!」

  注意到苟政認真的表情,苟雄呆了下,目光略顯複雜,最終還是舒出一口氣,嘆道:「我並非迂蠻之人,心裡也清楚,你所言有理,用你的辦法,苟氏才能走得更遠!

  但是,這全軍上下,能體諒你此心此志者,又有幾人?我只怕你操之過急,不合時宜......」

  「二兄所言甚是!此前,是我心切了!」聽二兄這麼說,苟政當即表示道:「因此,我已不奢望一蹴而就,而欲循循善誘,逐步改進!」

  「你欲如何?」聽苟政這麼說,苟雄來了些興趣。

  苟政道:「此前,為了保證對諸軍之控制,我苟氏部曲老人,多分散於三軍,這實則導致我骨幹力量的分散與削弱。

  如今,渡河而來,暫時擺脫絕境,張開的五指,也該重新收攏,握為鐵拳,凝聚力量......」

  在苟雄的注視下,苟政道出他的打算:「既有之軍令紀律,依舊要向全軍宣傳、灌輸、明示。但接下來,我欲自全軍之中,簡拔精悍驍勇之士,以更高標準,更嚴明軍紀,組建幾支隊伍,打造為三軍尖刀,同時也強大我苟氏骨幹部曲!

  而此事,需要你我兄弟達成共識,更需二兄配合!」

  聞言,苟雄不禁陷入思考,想得認真,眉毛也下意識地跳躍著,不時以複雜的目光,看著平靜地等待自己答覆的苟政。

  良久,苟雄鄭重地道:「但凡對苟氏與三軍有利之事,我絕無阻攔!」

  「二兄高義,小弟拜謝!」聽苟雄表態,苟政「啪」的一聲抱拳,躬腰拜道。

  「此時境況,還不適合大整軍,我計劃,待我們自河東徹底安頓下來之後,再啟動。不過,依小弟籌算,當先建立兩支營隊,充以精銳,分屬我與二兄直轄。

  三百先遣渡河勇士,生還者只餘十一,這是一支打出了軍魂的隊伍,其中一支,就以他們為基進行擴充,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喚作『先登營』,主將由苟旦擔任!」苟政說道。

  聞言,苟雄感慨之餘,也不禁詫異地看向苟政,見他目光真誠,沉沉地道來,就像是在向苟政保證一般:「苟旦只一鄙夫,粗蠻無禮。今後若其再敢狂言犯上,跋扈不敬,不勞你費心,我先處置了他!」

  見苟雄這副鄭重其事的樣子,苟政背過雙手,以一副坦蕩的姿態,說道:「二兄,坦率地講,苟旦、苟起等部曲老人,倚仗資格,跋扈無端,對此我若說心中沒有怒氣,那便太過虛偽。

  只是,當前於我而言,首要之務,乃是率眾擺脫危局,一心一意所求者,乃為我三軍將士尋一片立足之地,為我苟氏覓一條光明前途,至於其他,實無精力去計較。

  前路維艱之際,唯有上下同心,方得未來。為了家族部曲前途,我可不與之計較,作為主帥,我亦愛彼等剽悍驍勇。

  不過,有一言,還需二兄代為轉告。苟政所作所為,他們盡可看著,他們可以不服我本人,但若再敢不服從我的軍令,那麼,即便苟姓的族人不多了,該當施行家法軍規之時,也再無容情可言!」

  苟政言罷,周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就有如凝滯了一般,還是河風的吹拂,將苟雄從恍惚中喚醒。

  良久,迎著苟政那堅定且決絕的目光,苟雄很言說此時的自己究竟是何等感想,只是退後兩步,鄭重向苟政拜道:「作為從屬,我不敢違背你的命令,作為兄長,我將全力支持於你,此心此志,永不相渝!」

  苟旦那些人為何那般肆無忌憚,屢屢當面頂撞質疑苟政這個主公,其內在原因,與苟雄的態度,實則是分不開的!

  別看苟雄這段時間,一直表現得顧全大局,從明面上一直堅定不移地支持著苟政,幫助他鞏固主帥之權威,嚴明軍紀命令。

  然從其內心,事實上是還沒有完全接受這一切,苟雄的內心是光明坦蕩的,但他也是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慾,他無意與苟政相爭,但對目前這種兄弟之間關係的變化,還沒那麼容易適應。

  為了兄弟之情,為了家族志向,為了三軍前途,苟雄甘於退讓,但這份退讓的背後,又未嘗不帶有一絲不甘......

  對苟旦、苟起等部曲老人來說,在當前苟軍,苟雄說話,的確比苟政的命令好使,他也更適合去約束那些族部。

  但也正因如此,當苟旦等人以咄咄之勢、桀驁之態屢屢向苟政發起挑戰之時,其中映射出的未必就沒有來自苟雄的不滿情緒。

  這種情況,苟雄自己或許似無所覺,但心思深沉細膩如苟政,卻看得真切。今夜這番話,算是苟政向苟雄表露心跡了,同時也是一種提醒。

  他願意同二兄分享苟氏部曲的權威,但也請他端正思想,放下負擔,解開心結,不要再銜怨委屈了自己,卻誤了大事。苟雄或許難以悉明其意,但多多少少能有所體悟,尤其是從他這裡給苟政帶來的治軍統兵上的麻煩!

  而苟雄的一番表態,同樣也是對苟政的保證與回應。苟仲威,說話也從來擲地有聲。

  不可否認的一個事實,就現階段而言,不管是亂世求生,還是昌大家業,都需要苟氏兄弟同心一致,兩無相猜。

  就在這繁星點綴的夏夜,當苟政、苟雄兩人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的時候,也意味著兩弟兄真正重歸於好,同心同德,為家族部曲、三軍將士之存亡而努力奮進。

  這與渡河之戰的成功,也是分不開的,一場血戰,不只為三軍掙得了一條生路,也將苟雄自新安以來積壓於心頭的鬱悶消解不少。

  「時辰已晚,二兄今日指揮作戰,實屬辛苦,早些歇息去吧!」最後,苟政以一口關懷的語氣,沖苟雄道。

  苟雄也是肉體凡胎,從清晨至夤夜,未曾停下片刻,也早已是精疲力竭,困頓不已。不過,比起去大睡一場,他還需要苟政解一疑惑。

  「元直,河東雖擁其形勝,但仍處羯趙包圍之中,彼重兵而來,縱然一時據險而守,只需加以調整,四面圍困的險境依舊難以解除!

  憑大河能稍阻雍洛之師,然通往河東郡的,又何止茅津、浢津兩渡頭?只需拖得些時日,我軍面臨的,恐怕就不只是正向弘農挺進的兩路趙軍了。

  河西、平陽、河內乃至河北,都可能有無數趙軍,翻山越嶺,涉水渡河而來,屆時以我軍的實力,當如何抵擋?

  擊破了河東郡兵,固然欣喜,但對於我軍未來之前途,眼下,我實在迷茫,難以樂觀,更不知你自信何來......」

  苟雄一向是沉穩堅毅的模樣,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向苟政表達心思,輸出憂慮。見其忡忡之態,苟政輕輕地笑了,以一種近乎調侃的語氣,輕鬆地說道:

  「倘若二兄所言,那我們苟氏,可算是名揚天下了,畢竟能使羯趙全力而來,四面圍堵。屆時,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比如更容易獲得憤怒於羯趙統治之豪傑壯士投靠......」

  見苟政還有心思開這等玩笑,苟雄的眉頭頓時就皺起來了,一副不樂意的模樣。見狀,苟政也適時地停止了玩笑,以一種從容不迫的語氣道來:

  「我也並非完全戲言,須知,如今我軍弱小,便是加上孫、陳二部,也不過萬餘人,作為梁犢餘黨,殘寇流賊,雖然為羯趙所憎恨,但若說有多重視,顯是不如『梁大將軍』的。

  這一點,從雍洛趙軍的動向與配備,便可窺一二。就拿東路趙軍來說,除石閔軍之外,那些在滎陽擊破梁犢大軍的羯趙官兵,尤其是以羯士為骨幹的軍隊,可都沒有西進。

  蒲氐、姚羌兩部,固然實力強大,但以我看來,他們還只是羯趙朝廷的附庸、打手、爪牙,受其鞭策,卻休談忠心。只需打疼了他們,便能令其束手!

  弱小也有弱小的好處,至少不會成為眾矢之的,這便能給我提供更多生存發展的機會與餘地!」

  苟政的自信與篤定,於苟雄而言,當然還是欠缺些說服力的,在琢磨片刻後,苟雄又以一種「悲觀」的態度問道:

  「倘若蒲氐、姚羌緊咬不放,決意渡河來攻,替羯趙朝廷消滅我軍;倘若羯趙難解心頭之恨,不惜代價,遣大軍圍剿。屆時,又當如何?」

  面對二兄同樣緊「咬」不放的目光,苟政依舊從容,輕笑道:「倘若此,那深感榮幸之餘,我們也只能率眾,轉進到山野之間,當嘯聚山林的綠林好漢了......」

  「這便是你最終的計劃?」對此,苟雄並不看好,指著已經基本歸於寂靜的宿營地道:「這些將士中,能心如鐵石,堅定不移,追隨我們的,不足一半。若要鑽山溝,入深林,只怕更少!」

  「這只是小弟所做,形勢不利下最壞的考量!」苟政也收起了那副輕鬆的模樣,認真地道:「有備無患,以免真到那個地步,措手不及!雖然我堅信,不會有那麼一日!」

  「至於人心之凝聚!」看著二兄,苟政以一副鄭重的姿態,沉沉道來:「當此之時,除了不斷的勝利,再無他法!

  當下,我們是一支不容許失敗的軍隊!」

  聽苟政這番斬釘截鐵的言語,與之對視了一會兒,苟雄長長地舒出一口濁氣,臉上露出了今夜以來第一次釋然的笑容,慨然道:「既已至此,何需多慮!縱然前方是懸崖絕域,也要涉足,眼下最不該做的事,便是瞻前顧後!」

  聽苟雄這麼說,苟政笑了,贊其豪情。

  不過,苟雄今夜之問,卻也給苟政提了個醒,除了整軍計劃,關於指導思想與路線問題,還當多費些心思,至少軍心要不斷鞏固凝聚。

  此時,苟政的腦子裡忽然生出這樣的想法:或許,自己該做一個夢了,比如夢到,石虎駕崩,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