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背水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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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木蔥蘢、風光秀麗的茅津北渡,苟趙兩軍的交鋒越發趨於白熱化,從晨曦時分,到日上三竿,從水霧朦朧,到天光大亮。

  熾烈的殺聲響徹這座三晉要衝,深紅的血液染遍津渡水土,雙方軍隊呈南北方向擺開,並且戰線已然向東北方向前移兩里地,攻守之勢相易。

  從苟雄領軍也成功登陸,會合苟威、苟旦之後,即領軍向渡頭趙軍發起最猛烈的衝擊,石暉布置在灘頭的守備,再難抵擋,陷入潰敗,逃至設立於渡口東北的茅津寨,在趙將蘇國的指揮下,據寨防守,方才堪堪穩住陣腳。

  苟雄則領軍趁勝而進,展開攻寨行動,一直到太守石暉親領郡兵,自大陽縣而來支援,方才真正將苟軍的攻勢遏制住。

  石暉是從溫柔鄉里被喚起的,苟軍強渡突襲的消息傳至大陽縣時,他正摟著兩名姬妾,睡得香甜。初聞敵情,石暉不免驚慌,但等他提好褲子,穿好衣裳後,他來靈感了。

  非但不慌了,反而在侍從們驚詫的目光下大笑,直言:「破賊之機至矣!」

  然後,一邊下令大陽縣趙軍集結,準備出擊破賊,一面給北渡口蘇國傳命,要求其率軍穩守,等待救援。而石暉自己,則不慌不忙地整備。

  那一言一行,不似一個胡奴羯士,倒像一個風流名士。對其慢條斯理,僚屬部將們都很著急,勸石暉當從速領軍出擊援濟。

  然而,石暉卻發表了一番「驚世之論」,他認為,半渡而擊,是破「苟賊」的最好機會,此前的幾百叛卒,還不夠塞牙縫的,他要畢其功於一役。待苟軍過河的人數再多一些,他領軍殺至,正可一舉破賊。

  屆時,就是他石暉領軍南渡,夷賊平寇了......石暉能作此考量,與前三日間,苟軍連續發起的失敗的渡河行動,顯然有直接關係,那大大影響了他的判斷,認為叛賊余寇,不足為慮。

  而石暉的「從容」,耽擱了大概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的空檔,便使渡、寨之趙軍,差點陷入徹底的潰敗。當蘇國結寨拒守,向石暉連續派三波求援使者,石暉一時間竟然不信,然後才慌裡慌張地,發兵援救。

  也就是大陽縣與渡頭的距離並不遠,否則,等石暉領軍至,北渡口的趙軍早為苟軍徹底擊破了。要知道,就精悍程度而言,當下的苟軍之中,苟雄及其部下,毫無疑問是最能打的。

  便是石暉率軍趕上之後,以近三倍的兵力對敵,從場面上看,也就與連戰久戰的渡河苟軍相持,在局部戰場,也總能看到趙軍被殺退乃至殺散的情況。

  苟雄率領的,乃是一支意圖活命的亡命之徒,又有諸多悍勇將士,兼有苟雄出色的指揮判斷。因此,也就是靠著更為雄厚的兵力,又占據著相對富餘的地利空間,趙軍方才堪堪抵擋住苟軍攻勢。

  而兵力上的弱勢與體力上的消耗,也不是精神意志能夠完全彌補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久攻不下,苟軍士氣也難免受到影響。

  所幸,苟雄並非孤軍奮戰,苟政那邊,在南岸竭力組織部卒,靠著那又經一輪損失後更加有限的運力,不斷將後援力量投放到北岸戰場,讓苟雄不至於後繼乏力。

  河東趙軍的營壘,據大道下寨,分為三座,每一座都有苟軍的進攻,雙方將士,圍繞著那已然破損寨柵,展開了殊死戰鬥。

  就在邊上,有村舍,距河岸不遠處,還有墟市,沒有戰爭時,顯然是很繁榮的,畢竟這是三晉通往河南的捷徑,也是「北鹽南輸」的重要孔道。

  但如今,戰爭與動亂,將那脆弱的繁榮,衝擊得支離破碎,除了一干化身猛獸、爭命奪路相殺的武夫之外,再難看見其他人煙。

  趙軍中寨,乃是苟軍主攻方向,也是交戰最激烈的地方。在抵臨寨壘、弓矢所及之處,苟雄拄著佩刀,默默注視著攻寨的進展。

  戰況很焦灼,傷亡很慘重,苟軍數次突破敵陣,但數次因為巨大的傷亡而敗退,這就是當前苟軍的狀態,他們足夠兇悍,但薄弱的軍紀,並不熟稔的配合,在面對真正艱難的處境時,很難長久堅持並克服。

  谷水一戰,有太多的偶然,不論是過程、結果,對於當下的苟軍而言,也不太具備可複製性。因此,在面對河東趙軍,這支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強大的軍隊之時,反而有些掙扎。

  若非苟氏死忠部曲起到了骨幹作用,又有苟雄的指揮約束,先支撐不住的恐怕是苟軍。當然,趙軍人多,以及趙將蘇國率眾死戰,也是戰事僵持的重要客觀因素。

  「將軍,苟威他們又退下來了!」苟雄身邊,一直捏緊拳頭,觀察著中寨戰況的部將苟起,一臉可惜地道。

  聞之,苟雄面上毫無波動,戰場的情況,他也時刻把握著,不帶一點失望的情緒,苟雄道:「傳令苟威,就地調整陣型,重新組織進攻,督戰隊上,膽敢怯戰後退者,斬!」

  「諾!」傳令兵奉命而去。

  苟雄將指揮位置提前,除了激勵士氣,也為督戰,他給麾下將士劃定了一條線,就在正前方五十步,膽敢後退越線者,皆斬!

  如此雷霆手段,方使苟軍將士,保持著亡命進攻的態勢。然而,剛極易折,這種高壓催逼激發出來的士氣與戰意,顯然是難以長久的。

  苟起對此,明顯有異議,沖苟雄道:「將軍,將士們已至極限,再加以逼迫,只怕未破趙軍,就行將自潰了!不若......」

  「不若什麼?」聽其言,苟雄扭頭,目光冷冽地盯著他:「背後是大河,再後是主公,我苟氏存亡,三軍生死,皆繫於此戰勝負!

  現在不拼命,等雍、洛趙軍合圍而來,我們連拼命的機會都渺茫了!給某放下其他念頭,再敢出怯戰之言,亂我軍心,某先斬了你!」

  「諾!」為苟雄氣勢所懾,苟起面上焦躁之色立時消失,凜然拜道。

  苟起算是苟雄的老部下了,操行或有不端,但戰場上還算英勇,對苟雄也算死心塌地,而連這樣的老人,都生出了遲疑,何況他人。

  念及此,苟雄眉頭皺地更緊了,目光凝起,又仔細觀察了一陣戰況。中寨當前,苟威已然率軍重整旗鼓,趙軍有反擊的動作,也被苟威擊退,看起來,至少陣腳穩住了。

  至於東西兩寨,殺聲猶烈,煙塵四起,還閃爍著些許火光,但具體戰況,並不得知。然可想而知的是,進展並不順利。

  河東郡兵,戰力竟如此之強?此時,苟雄腦海中竟然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屏除雜念,苟雄再抬眼望了望頭頂那光芒萬丈的大日,沉聲道:「傳令三軍,今已至絕境,別無他路,凡我將士,進則生,退則死,殺石暉,破趙軍!」

  又是三名傳令兵,飛馬而去,苟雄則放開佩刀,命人將戰鼓搬到自己面前,解開袍甲,擼起袖子,舉起響槌,一下一下,壓著進攻命令的鼓點,敲擊起來。

  每一擊,每一聲,都仿佛敲打在攻寨將士們的心頭,神魂震動之餘,也熱血上頭。越敲越快,越敲越密,圍繞著茅津寨展開的攻防廝殺,也徹底進入高潮。

  「將軍,西寨王堃來報,攻寨不利,士卒敗退,請求支援!」

  「回復王堃,我這裡沒有援兵!趙軍重兵集於中寨,令他整備隊伍,重新進攻,給某看住西寨即可!」苟雄鎮定地吩咐著。

  「將軍,苟威已經突破趙軍防禦,趙軍必敗!」

  「不好,苟威過於深入,為趙軍所圍......」

  「將軍,苟威突出來了!」

  「......」

  攻寨的戰況細情,像雪片一般,向苟雄這邊匯集而來,苟起此時就像一個嘴上了法條的婆婦,不斷地嘮叨著。

  而對於這些或利、或不利的消息,苟雄始終鎮定,只是從容地進行著針對性的調度安排,手上擂鼓動作不變,鼓聲不停,連鼓點的節奏也沒有明顯變化。

  直到,一名一臉血污的士卒策馬而來,拜倒稟道:「苟旦軍主使小人告將軍,一支趙軍,自東寨繞後,意圖不明,請將軍小心防備!」

  聞之,苟雄終於停止了擂鼓,扭頭盯著來報之卒,問道:「有多少人?」

  「千人上下!」

  這就是兵多的好處了,在頂住苟軍瘋狂進攻的同時,猶有餘力戰術分兵。猛地轉身,看向右後方,苟雄眉宇近乎扭曲,視線極處,似有煙塵捲動。

  不論那支趙軍意圖為何,對進攻的苟軍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脅。沒有多少猶豫,苟雄即嚴肅地沖身邊僅剩的部將苟起吩咐道:「留一隊人馬,剩下的你全部帶走,去給我擋住那支趙軍,死也要擋住!」

  聞令,苟起臉上倒也未露害怕,只是有些擔憂苟雄:「末將去了,將軍安危如何保證?」

  到此時,苟雄身邊也就不到五百人,其餘兵馬,包括來自苟政的援部,都投入到攻寨一線了。對其顧慮,苟雄當即道:「到這等關頭,我個人安危算甚?聽令!」

  「諾!」見狀,苟起也一副豁出去的模樣,撤高嗓子抱拳道:「將軍保重!」

  「甲隊留下,乙隊、丙隊隨某來!」拔出佩刀,招呼著三百餘名將士,苟起當先朝側後方衝去。大抵是胸中憋著一口鬱氣,苟起還忍不住怒喝道:「趙賊!苟起來也!」

  一幹部曲,呼嘯而去,緊急之間,什麼陣型、紀律,全都顧不上了,但那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很足,近乎悲壯。

  而回過頭的苟雄,望著中寨激戰處,兩眼也不由紅了,那是一種暴虐的猩紅。拿起鼓槌,帶動著其他兩名鼓手,繼續敲擊著。

  事實上,到這個程度,比之苟軍,河東郡的趙兵壓力更大。苟軍雖然紀律不強,但多是經歷過生死陣仗的老卒,那些西歸悍卒,更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對殘酷的廝殺、慘重的傷亡,耐受度更高。

  趙軍則不然,雖然人多勢眾,但成色實際差上不少,若不是有指揮有方的將領蘇國,加上一干以羯胡精銳為核心的戰力支持,面對苟軍持續瘋狂的攻擊,早就崩潰了。

  遣兵繞襲,也是趙軍在與苟軍正面相抗中,越發吃力,而做的無奈選擇,不得不主動求變。營盤的防禦已經被徹底攻破,再無作用,趙軍各部是輪番上陣,但沒有哪一支,能長時間與苟軍對戰。

  而石暉寄託破賊希望的繞後之師,還是沒有奏效,並且很快就失敗了。不只是苟起那三百來人的阻敵,關鍵在於,又一支苟軍成功北渡了,陳晃率其一千多名部曲北來,正好撞上。

  沒有多話可講,欲包人者,反遭人夾擊,在陳晃與苟起合力圍攻之下,那一千多趙軍很快就被殺散,帶頭的趙將被苟起趕上一刀斬下,然後被亂刀分屍。

  「二將軍,末將奉主公之令來援!」

  敵寨前,當陳晃率軍趕到,向苟雄報到時,苟雄這鐵打的漢子,都有種熱淚盈眶之感。平復下激動的心情,苟雄把住陳晃的手臂,手往中寨一指:「敵我雙方,皆已不支,陳將軍率兵,接替苟威,發起進攻!」

  「諾!」陳晃也只看了看戰場形勢,並不遲疑,抱拳應道,然後就領軍衝上去。

  「傳令三軍,給某高呼,援軍已至,殺賊!破敵!」

  「諾!」

  深吸一口氣,苟雄又不禁仰頭,視線仿佛要越過茅津寨,落到趙軍的後方。此時,苟雄的心頭,也不禁生出一股怒意:苟安、孫萬東,你二人究竟到何處去了?

  在北岸苟趙雙方戰事愈加激烈而焦灼之時,南岸灘頭,作為三軍主帥的苟政,心中的焦急,同樣溢於言表。甚至於,比起苟雄還能實時洞察戰情,他就只能通過對岸來人稍作了解。

  未知,總是最讓人緊張與恐懼的,雖然面上儘量保持著克制,幾無情緒外露,但苟政的心頭,卻早已經懸上了一塊巨石。

  南岸灘頭,又是五六十艘船、筏,在北岸兵士們的驅策下,南來登灘。苟政立刻召人來問話,然而,除了得知激戰正酣、請求支援之外,很難探得更多的細節。

  「苟須,把你的部曲帶上,北渡去支援二將軍破敵吧!」重重地舒出一口氣,苟政沖侍立在身邊的苟須道。

  聞令,苟須也有所猶豫,他的職責,是護衛苟政。

  「破不了趙軍,我等都將死無葬身之地,你的職責就在戰場,不在苟政身邊!」

  當苟政這麼說時,苟須也不再猶豫,當即率領七百餘卒,登船撐筏,北渡而去。至此,陝縣苟軍,北渡作戰的兵力,已然突破四千,但已經是全力一擊了。

  南岸雖然還留有不少人,但戰力卻遠不足渡河將士,苟政這也算是梭哈了,到此一刻,他也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兄苟雄與三軍將士身上。

  不管是身家性命,還是王圖霸業,都在此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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