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梁犢敗亡

  「孟氏」這隻雞死後,弘農郡內的「猴子」們顯然都驚到了,不說魂飛膽喪,但總歸不敢再對苟軍掉以輕心了,很多人都再次將苟政那封信(白條)拿出來閱讀,重新審量,認真考慮起苟政的請求了。

  結果,隨著苟安在陝縣,也攻破一個名為「平河」的塢壁,盡掠其人畜財貨,墮焚其壁,余者,盡數服軟,再不敢言對抗與拒絕。

  這支苟軍,固然不如此前如蝗蟲般過境的梁犢大軍勢大,但其兇狠,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關鍵就在於,它停下來了,更為耐心地,願意費時費力去對付他們,對於這些塢堡、豪強來說,可就有些難頂了。

  當滅頂之災就在眼前,保家活命、存基守業才是第一位的,其他任何顧慮,都只能往後靠。在苟軍明晃晃的刀劍威脅下,破財免災,也就成為了一個無奈之下的選擇。

  於是,當苟氏部將們率軍兵臨堡下時,弘農郡這些根深蒂固的豪強堡主們,不得不忍痛割愛,將苟政要求的「借糧」奉上。

  而最終,通過弘農豪傑們的「慷慨」藉助,苟政前後得各類雜糧計7000餘斛,極大地緩解了苟軍的糧食危機。經過苟政的精密測算,有這一波入項,加上自潼關攜帶輜重,省著些用,再輔以採獵等手段,足以滿足其軍2-3月之用。當然,這是在沒有戰爭等額外消耗的前提下。

  對於「借」得之糧畜物資,苟政將之盡數歸於中軍,集中管理,由他親自當這個「軍需官」。這才是真正能夠制約諸部將士的東西,對於這支襄聚不久的軍隊來說,任何言行的表率與約束,都不如衣食來得更加實在。

  在服軟的諸堡之中,有一家吸引了苟政注意力,只因其姓楊。弘農楊氏的鼎鼎大名,苟政可是早有耳聞,在初聞之時,甚至動了要不要搶一個楊家娘子當「壓寨夫人」的心思。

  然而,在仔細了解過後,不免失望,此楊非彼楊。那個在後漢四世三公,司馬晉朝時權傾天下的士族領袖,早在歷史變遷之中淪落了。

  到如今,真正的楊氏子弟,也因胡羯之亂,流落各地,大部分都趕上了「南渡」的浪潮,為尋求家族的復興而努力,至於祖籍所在,只剩下些無人料理供奉的墳塋了。

  於是,苟政找一個士族高門以增名望的想法,暫時落空了,當然,就現階段的苟政來說,這種心思,說是妄想,一點問題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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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苟政縱橫弘農,掠糧增資的同時,駐守陝縣的苟安,在勉強重新打通關東交通之後,終於得知了梁犢大軍的情況,以及苟勝、苟雄二兄的消息。

  不出苟政所「料」,面對那一干羯趙「天團」的圍攻,梁犢終於敗了,毫無懸念地敗了,本人身死道消,部眾分崩離析,餘黨四散而逃。

  起初,梁犢大軍取得新安、洛陽兩次大戰勝利,聲勢攀至此次舉事最盛,本人也基本到達人生巔峰。但與此同時,這支持起義軍,實則已至強弩之末。

  千里進軍,連續作戰,可不是沒有代價的,死傷且不論,精神與體力的消耗,對義軍來說就是一項極大的考驗。及至李農等人堅壁防守的成皋,梁犢大軍已然成為疲兵。

  若不是有此前對羯趙的節節勝利支撐著,士氣早就滑落,甚至陷入崩潰都不是沒有可能。而最危險的情況在於,軍需之匱乏,就連苟政那萬餘部曲,都面臨著糧食危機,遑論梁犢這十幾萬大軍,那壓力是呈指數級上升的。

  梁犢大軍一路東向,所需糧秣,基本都靠抄掠地方以及自趙軍那邊繳獲而得,這就註定其沒有一個穩定的後勤來源,這對一支軍隊來說,就是一個致命弱點。

  也就是李農此前胃口大,意圖一戰而滅梁犢,賺取平亂之功,選擇與梁犢正面會戰。倘若在新安之時,李農採取更為保守的戰法,只需拖得些時日,便能迫得梁軍犯錯。

  那樣的情況下,後勤乏力的梁犢大軍即便不自行崩潰,也得拼命來攻,冒死一搏,以趙軍的實力與底氣,足以將之連消帶打,迅速撲滅。

  只可惜,李農犯了急功近利的錯誤,導致一誤再誤,一敗再敗,使洛州糜爛,中原危頹,讓羯趙陷入十數年以來最大的危機。

  不過,就像苟政始終對心腹們堅持的,梁犢之勢,只是逞一時之強,當再度受挫於成皋堅壁之下時,困窘也再度將之包圍。

  以梁犢本心,未必就想當流寇,但此事卻也由不得他,生存的本能,逼得他不能停下步伐。對於流寇來說,一旦停下,距離滅亡也就不遠了。

  回頭路不能走,東掠滎陽、陳留諸郡,也就成為梁犢的必然選擇,而這也是梁犢義軍走向末路的開始。

  當梁犢義軍還在滎陽、陳留諸郡就食抄掠,為果腹而努力之時,來自羯趙拼老命的反擊到來了。經過一系列的前哨戰,起義軍被趙軍趕逐到滎陽,然後又一場大會戰爆發了。

  對雙方來說,這都是一場搏命之戰,起義軍倒也沒有膽怯,諸軍也並非不盡力,但這一次,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梁犢義軍賴以取勝的那套打法不管用了。

  論統帥與指揮,比之石斌、蒲洪、姚弋仲、石閔等趙軍將帥,梁犢這個曾經趙軍體系中的小小護衛督,成色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論軍隊,趙軍兵力不落下風,並且將士素質,遠超梁犢麾下的烏合之眾,畢竟趙軍這邊是集羯、氐、羌乃至段勤率領的段部鮮卑與一部分關東漢族豪強之力,可謂羯趙武力強權之精華,豈是梁犢義軍能夠相提並論的。

  一路東來,義軍能打勝仗,最主要的依靠,始終是汧水起事的那萬餘高力,待至滎陽,高力已然損失過半。而當以高力為核心梁犢中軍,被石閔親率麾下虎狼之士擊破時,起義軍的潰敗也就成為必然了。

  滎陽一戰,梁犢兵敗身死,不僅本人為姚弋仲親率之羌眾斬殺,其族部也悉數被剿滅。各路趙軍沒有任何留手的意思,斬殺起義軍五萬餘眾,余者向四方潰逃。

  如果說與正史上有什麼區別的話,那就是苟氏兄弟,在見勢不妙之時,果斷棄逃亡命。苟勝終究沒有陷死在義氣之中,與苟雄二人,率領一幹部曲將士,冒死突擊,擊破段勤麾下的鮮卑軍,然後一路西逃。

  苟勝的敗逃,甚至可以看作是梁犢大軍崩亂的直接導火索,因為緊隨其後,大量起義軍的軍頭們,都脫戰而走,尤其是那些戰意不高的關西豪傑,逃得更是沒有絲毫猶豫。

  四面八方的潰眾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向西亡命,苟勝的帶頭作用明顯。當然,還得感謝梁犢梁大將軍,若非他像一盞明燈一般,吸引了各部趙軍的注意力,苟勝等人,還真就沒那麼容易脫離戰圈,爭取到那絲活命機會。

  然即便如此,這絲生機也顯脆弱,滎陽戰場上,由苟勝率領的各支義軍,達三萬餘眾,西逃至成皋時,已不足兩萬。

  也正是在成皋,遭遇了真正的生死危機,李農引成皋趙軍截殺之,對方可是休養多時,以逸待勞,而苟勝率領的,則是一干疲敗之師。

  各種不利因素加持下,苟勝兄弟陷入苦戰,根本無從擺脫。畢竟擺在苟勝面前的,是成皋與汜水之阻,再加李農三萬餘眾趙軍。

  值得慶幸的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苟勝都以為要「到此為止」之時,另一路義軍朱广部也逃來了。苟朱兩部,在梁犢義軍中,關係一直都不錯,是沒有約定的盟友。

  滎陽兵敗,朱廣逃亡的決定下得只比苟勝稍慢一步,但比苟部付出了更多的代價,及至成皋,麾下已不足萬人。至成皋時,苟勝正在李農軍圍攻下陷入苦戰,掙扎不已。

  死亡的大恐怖下,朱廣腦子前所未有地清晰,當場拔出長刀,將散亂的部眾聚集起來,高聲說道:「今前有阻截,後有追兵,我輩如欲活命,唯有捨命突擊,先破當面趙軍!」

  然後便帶領心腹部曲兩千餘人,率先朝李農軍發起衝擊,這種時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帶頭。其餘朱部義軍見了,也都紛紛喊殺著,向前衝鋒。

  人在生死關頭爆發出來的能量,往往超出平時,在滎陽戰場保守留力的朱广部,到了成皋,為掙得一份生機,卻難得地萬眾一心,賣力奮發。

  朱部自東面來襲,給李農軍造成了巨大壓力,逼得他不得不變陣,命張賀度率軍,予以阻截,方才沒有直接動搖對苟部的圍攻之勢。

  但這卻給苟部帶來了喘息之機,在苟雄的建議下,苟勝披堅執銳,騎上戰馬,在發表了一番與朱廣類似的短暫講話後,即率領被激起士氣的部曲,向李農軍發起反衝鋒。

  這是決死一擊,苟勝將苟部的老底也都拼上了,兩兄弟身先士卒,諸苟姓族人也是冒死衝鋒,極大地提振全軍士氣,也起了巨大的激勵作用。

  當面對兩股亡命之軍的衝擊時,即便李農已親自拔劍陣前督戰,鼓舞士氣,依舊不免被衝散。於是,就在汜水以東,在苟朱二部合力之下,李農迎來繼新安、洛陽之後,第三次大敗。若非一乾親兵的拼死護衛搶救,李農這個羯趙三公,就隕落於義軍之手了。

  不過,就損失而言,成皋之敗,比之新安、洛陽,可要小多了,後果也要輕許多。也就是,苟朱二部忙著逃命,在擊破李、張之後,沒有趁機追殺,而是在殺散大部後,果斷收兵,涉水西渡,又毀了李軍東渡之浮橋,方才勉強擺脫趙軍的追擊。

  苟、朱二部合軍,一路向西,直至鞏縣,方得片刻喘息。也就是趙軍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滎陽一線,也難料還有這麼一大股「餘孽」能逃脫,因而未於成皋以西設阻,否則以苟朱二部的情況,只需一數千人的生力軍,就能將之擊破。

  到鞏縣時,二部合軍,也就兩萬出頭了,比之滎陽戰前,損折大半,傷者甚多,淒悽慘慘,無限悲涼。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暫時脫離了趙軍的包圍圈。

  只停留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在苟雄的建議下,繼續西逃。這也註定是段艱苦的旅途,一路上,不斷有部卒因為傷情體力、迷路等原因掉隊,同時,一些河南豪強,也趁機率眾截殺,痛打落水狗,亡散者以數千計。

  狼奔豕突,一直逃到洛陽,苟朱二部方才得到真正休整的機會。卻是當初,梁犢東進之時,命令後軍將軍頡獨鹿微率部卒八千留駐。

  於是,三部義軍合兵兩萬出頭,聚於洛陽,比起月前,梁犢大軍大破李農,卷甲入城時,形勢變化有如天地倒懸。還得感謝頡獨鹿微顧全大局,收留並提供糧秣,以資敗軍,方才稍安眾心。

  否則,若頡獨鹿微選擇閉守城門,將苟朱二部拒之門外,那麼二軍當場或許就散了。在洛陽,三支義軍抱團取暖,互相慰撫,可惜好景不長,沒幾日的時間,危機便再度逼來。

  卻是梁犢兵敗滎陽之後,餘黨四散,各路趙軍也分散追討,意圖斬盡殺絕。而李農汜水之敗,迅速傳至統帥石斌那裡,得知苟朱二部的情況,自不能放過這麼一大股逆黨餘孽。

  於是,蒲、姚、石三將軍,奉命西討,而李農得了這三支軍隊的支持,腰杆自然就硬挺了。於是,李農整頓殘軍,會合三部,再度率眾四萬餘人,一路剿殺散落洛州的梁犢餘黨,目標則直指洛陽。

  危險的陰影籠罩而來,洛陽義軍卻陷入了抉擇麻煩,三支軍隊,有三種想法。苟部自然想著西逃,朱廣則認為,應當南逃,投靠晉室,那才是生路。

  至於頡獨鹿微則認為,逃亡只會令部曲失散,早晚為羯趙討滅,邀請苟、朱,希望三軍合力,憑藉洛陽堅守,抗拒趙軍,同時向東晉求援解難。

  對於頡獨鹿微的異想天開,苟勝、朱廣都不認同,最終,三部分道揚鑣,結果也是被各個擊破。

  朱廣在南下途中,被趙車騎將軍蒲洪幼子蒲雄率軍趕上,敗於伊水之畔的新城,除少數部曲西逃至熊耳山脈僥倖得生之外,余者悉數被滅。

  頡獨鹿微的「洛陽戰略」,最終也只是一個笑話,因為他首先面對的,是石閔這個羯趙有名的猛將,不到半日的功夫,洛陽城即告破,頡獨鹿微退守金墉城,未一日,便至危亡。

  眼見軍心動搖,後悔莫及的頡獨鹿微破關而出,率眾西逃,意圖追趕苟部,結果被姚弋仲五子姚襄率領的三千羌騎殺散,頡獨鹿微也被有「小霸王」之資的姚襄陣斬。

  一個頡獨鹿微,顯然不能滿足石閔與姚襄的胃口,二人在消滅頡獨鹿微軍後,繼續向西追殺。姚襄所率羌騎步程較快,至函谷關時,終於攆上苟勝。

  雙方在河灘之上鏖戰一場,姚襄善戰,麾下羌騎也足夠勇悍,但連日追擊作戰,難免疲憊,再兼兵力處於弱勢,面對苟勝的一波流爆發,扛不住傷亡,主動退卻。

  然而,之後的逃亡途中,苟部面對著姚襄狗皮膏藥式的騷擾、遲滯,西行之路,有如泥足深陷,逶迤艱難。最終,於新安境內,被姚襄與後趕上來的石閔軍「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