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陰槃之戰
奔襲的路程雖然不長,但一定的休整還是必要的,補水、整軍,恢復體力。當然這些,在距離陰縣約五里以東的道途中、林蔭間,已經進行過了。
而等苟安所率四營步騎,真正逼近陰敵營時,時間在悄然流逝下,已過寅時。幾營將士,在各自長官的率領下,潛伏於郊野,並明確作戰目標,擺好攻擊架勢。
不過,即便如此,作為前軍主將的苟安,依舊按捺著,沒有下達進攻命令。隨著時間的推移,
疲憊,緊張,急躁,各種負面情緒開始在軍中瀰漫,將士的忍耐也趨於極限,黑夜是掩護進軍的保護色,但同樣也刺激得將士更加敏感......
「苟將軍!為何還不下令進攻,再拖下去,恐貽誤戰機,將士已然筋疲力竭,再添暴露危險。
若敵軍有警,我軍將喪失奇襲之利啊!」被安排在突擊陣前的弓蚝忍不住了,親自找來,催促苟安道。
弓蚝表情,既焦急,更有不解,還隱隱帶有一絲質疑。對此,苟安依舊沉著,注視著弓蛀,壓抑著聲音斥道:「誰准你擅離職守的?」
『還不快回去,統率約束部卒,等待命令!若軍令下時,你不在位,耽擱出擊,我治你誤軍之罪!」苟安又冷冷地道。
弓蚝本是來催促進兵,討要說法的,結果被苟安這麼一番反問斥責,整個人都愣了下。面上橫肉抖動,不滿之情溢於言表,但見苟安那強勢而凜然之態,弓蚝卻也不敢硬頂。
「諾!」喘著粗氣,弓蚝悶聲應道,然後轉身而去,其魁梧背影間,都仿佛有一股憤怒之氣在蒸騰。
至於苟安,面色不改,不過把弓蚝壓制下去之後,卻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對於將士之情緒變化,苟安自非不知,不說其他營幢了,就是他所率中堅營間,那種焦慮與躁動的情緒,正在蔓延。
苟安治軍,不以指揮見長,重在一個將心比心,因而深得魔下擁戴,而下屬大部分將士,在長達半年多的相處下來,早已形成了基本的默契與熟悉,他們有什麼變化,苟安感觸尤深。
眼下,苟安的按捺不動,就像是在壓一圈彈簧,已然逼近極限,只不過,這並非他刻意作為罷了。
苟政既然將突襲的重任交給苟安,他就得為各營將士、為戰役勝敗負責,對發起進攻的時機選擇,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如今,將士精神或許壓力猶增,但體力已然恢復到一定水平,而後方,苟政親率踵跡之軍,也已逼近,在前後軍的銜接上,能夠更大程度地面對解決一些突然狀況,比如陰敵軍有詐。
而更為關鍵的...:..約摸又過了一刻鐘,在各營將士焦躁難抑之時,苟安再度抬頭,望了望東方,在遙遠的天際,隱約有一抹淡淡微光。
雖然黑夜依日是天地間的主題色,但曉色慾明,視線條件已然改善許多,至少在不舉燈火的情況下,腳下道路所在,能夠勉強認清。
至此,苟安終於下定決定心,回首西望,深吸一口氣,召來幾名傳令官,沉聲道:「傳令各營,按計劃,發起突擊!」
「諾!」
夜戰不好打啊!對防禦方如是,對進攻方的素質要求則更高。從午夜時分被喚起,再整備出兵,摸黑奔襲三十里,而能使軍隊不散,還能忍耐到這個程度,已經足以凸顯這支苟軍的精銳的。
但即便如此,在此前的重新整頓休息中,苟安也發現,各營將士,走失甚多。尤其是他所率中堅營,老卒尚好,但在蒲坂新收編的馮翊降卒,在這近途急襲中,竟走丟了一百多人......至於其他各營,除了丁良的驍騎營,也多有走失。
而說一千,道一萬,根本原因,還在於黑夜進軍。有鑑於此,在進攻的選擇上,苟安也不得不多一些穩當的考量,在夜戰之事上,苟軍將士的經驗,顯然也是匱乏的,苟安覺得,他至少需要保證,當將士沖入敵營後,能分得清敵我。
拂曉將至,將士們也已基本適應了當前的視線條件,同時,戰意也已壓制到一個巔峰的尾巴。
苟安覺得,可以動手了。
潛伏營地前方,弓蚝悶氣未消,陰沉著一張臉,盤腿坐著,身後是兩百名由他精選出的突擊勇土,再後邊是破陣營下屬的兩幢八隊。
「弓都督,苟將軍有令,即刻出擊!」傳令官快速趕來,眼力甚尖的他,迅速找到弓蛀,傳令道。
這道命令,對弓蚝而言,如聞仙音,那張垮著的臉,立刻來了精神。見狀,傳令官又補充道:「將軍有令,攻進寨中,將所見一切攔阻之敵,盡數斬殺!」
「你回去告訴苟將軍,敵寨我必破!」弓蚝輕哼一聲,也不多話,只淡淡地回了句,但語氣中的強勢與堅決,竟迫得傳令官感到胸悶。
「傳令各隊,隨我出擊!」立於坡頭,望著遠處的陰敵營,弓蚝沉沉地吩咐道。
「諾!」
甲冑早已在身,武器隨手可及,在弓蚝的帶領下,破陣營將士,快速轉上東西延展開的大道,
順著路途,快速向張先營寨奔去。
敵軍也城前,當道立寨,腳下的道路雖然坎坷不平,但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指引。而最多不過兩里的距離,不用片刻的功夫,弓所率突擊隊,已至敵營前。
而到這個時候,昏昏欲睡的哨兵,才發現異常。
「敵襲!」
驚悚的呼豪聲,伴著刺耳的號角,邃然響起,將黎明前的寂靜徹底打破,然而並未持續太久,
便戛然而止。逼近營門前的突擊隊,只一通亂箭,便將值哨的幾名守卒射倒。
城前敵營,說是營寨,實則更像一群「驢友」在露營,寨壘不成體系,環營地一圈,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柵欄豎立著,比起實際防禦能力,象徵意義更大,更別營防布置、結構體系這些深刻的東西了。
畢竟,張先軍也是昨日方才陸續抵達陰,又被苟須一通亂殺亂沖,完全打斷節奏,既沒有足夠的時間,也沒有足夠的材料,打造一座堅壘。
但這樣的狀況,對進攻的苟軍來說,卻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放眼望去,且不提那些木柵間的縫隙,一些矮欄杆,甚至能讓人直接越過,
而弓蚝,卻硬是要走不尋常路。羅文惠的刺探,還是有一定出入的,至少在弓蚝衝擊的營門前,擺著一道拒馬,勉強攔住去路。
對於這道障礙,弓蛀做出了一個讓部下膛目結舌的舉動,三兩步上前,抓著那拒馬,咬牙發力,爆喝一聲,竟憑一人之力,生生將那拒馬給挪了個九十度......
「都督威武!」弓蚝的舉動,自是極提士氣,突擊士卒,不由振呼,情緒高漲。
而張先在營門左右,還是安排了一支部曲駐守,該是其魔下真正具備戰力者。變故起時,雖也慌亂不已,但反應還不算慢,在兩名軍官的帶領下,迅速有兩三百的敵軍,被聚攏起來。
然而,防禦架勢還未擺開,正見到弓蛀的驚人操作,他們也同樣震撼,晨色的籠罩下,弓蚝恰似一個兇悍的魔神,隔著幾丈遠,便讓人感受到強大的壓力。
敵我的震撼,對弓蛀似乎並沒有造成任何影響,當先而立,接過長,乘上戰馬,就仿佛徹底調整到「殺」模式。
振向前,厲喝一聲:「殺!」
言罷,策騎而出,當先朝著那還處在忙亂中的敵軍衝去,身後的突擊隊卒,也高呼著跟上,馬背上弓蚝那雄壯的身影,就是他們追隨的旗幟。
弓蛀之勇,已是萬人難敵,再加一干勢若瘋虎的突擊士卒,哪裡是營門前的幾百張先部,能夠抵擋的,幾乎一擊而潰。
緊隨其後,是破陣營大隊將士,他們要做的就更簡單了,沿著突擊隊的方向突擊,絞殺被衝散的敵卒。衝進敵營的弓蚝,切實地踐行著他的承諾,始終衝殺在最前頭,但凡面前之敵,盡皆摧陷。
弓蚝半身鐵甲,手中長也非常物,乃是苟政特地命人打造的精鐵馬,重三十餘斤(晉斤)。也就是弓蚝了,這一身打扮,換作旁人,怕是連行動都困難。
但同樣的,當弓蚝披堅執銳,衝鋒在前時,也是銳不可當,手中掃蕩、刺殺的鐵,那是擦著著便傷,碰著便死。手中長類,將人捅個大窟窿不算,還將屍體拋起,摔到敵人堆中.....
在弓這個箭頭的帶領下,陰城外張先軍營,只一刻鐘的功夫,就被鑿爛了,他那一人一騎的作用,堪比千軍萬馬。
當然,能夠呈現這樣的效果,除卻弓蚝及魔下將士勇猛,也跟對手的屏弱有關。張先所率軍隊,未必全無戰力,但至少屯於城外的七八千人,絕非其主要戰力,並且明顯不受重視的。
營防布置草率,裝備稀疏,宿營狀況更是簡陋,苟軍所過之處,就沒見到多少帳篷,大部分的敵軍士卒,都只能露天而眠,以地為床,為避夜寒,只能抱團取暖,至多裹上一些枯枝、毛草..:
這樣的情況,又面對苟軍精銳的突襲,又有弓蚝這樣的猛將打頭,敵軍縱然人眾,又如何能擋。
更為關鍵的,在挑營的過程中,弓蚝基本是沿著那些軍帳布置的路線走,一路走一端,很是自然地把張先安排的大營主將張給斬了。
那時,張正睡得香甜,帳外火光大起,殺聲熾時,他被親兵喚醒,只來得及下一道讓各營軍官就地組織抵抗的命令,連甲冑都沒來得及穿,就被順路而過的弓策馬闖進帳內,一給刺穿了胸膛..:
因此,城外敵軍的抵抗,最終只是一些張氏軍官以及豪傑部曲自發組織,但是,這種反抗,在苟軍精銳的衝殺下,顯得很無力,只是以卵擊石。
弓蛀的任務,是攪亂敵營,大造聲勢,那麼隨其後而進的苟安,他率領中堅營,則針對性地打擊那些有組織、成陣勢的抵抗敵眾。
從交戰的過程來看,苟政的用兵還是太保守了,因此,僅是破陣、中堅二營兩千五百餘軍,就將城外敵軍給徹底打崩潰了。
弓蚝領軍衝殺,從東殺至西北,又從西北殺至西南方,再調頭向東北穿鑿,一通痛擊下來,城外敵軍,不是被殺,就是逃亡,至於投降,苟軍將士收到的命令只有殺。
而逃亡,亦有不同,有些人往外跑,四散而逃,有些人則退往縣城,人數還不少。追殺之餘,
苟安發覺敵軍動向,果斷下令停止追殺,收攏兵馬,重新整隊。
臨亂之際,苟安與弓二人合兵,也才聚攏了一千七百餘人,而調整的兵鋒所向,直指亂軍攘聚的陰東城門。至此,距離苟軍發起突襲,才過去大約半個時辰。
東城門下,少說也聚集了上千敗卒,鼓譟著要進城,然而,守門的敵將,見城外大亂,己方兵馬潰敗,哪兒敢開門,只作閉門,不作理會,派人去請示張先。
而張先呢,在城外亂起一刻鐘後,就收到敵情,事實上,不用通報,光聽聲音就知道出了狀況。得知苟軍的襲擊,張先既惱怒,又驚駭,這些賊軍,不知疲倦為何物嗎?
顯然,張先還是能判斷出,苟軍的突襲,必是連夜進軍,而後發動。同時,對於來報下屬所言「敵軍有數萬人」,張先也是大加駁斥:「所有苟軍加一起,也沒有數萬人!」
基於這個判斷,張先急忙在城中整兵,但張先的部下,比之久經訓練的苟軍,可差得太多,雞飛狗跳是免不了的,一些「起床氣」嚴重的部曲,甚至發生內亂。
張先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從城中組織起一支三千人的救火部隊時,城外軍營已經徹底崩潰了。
不知覺間,東方出現了大片魚肚白,拂曉已至,視線大清,得到城門守將的匯報,高壓下的張先爆發了,怒責道:「傳令開門,我已整兵,正要出城擊賊!」
這道命令,顯然是個再蠢不過的決策了,如果張先將城內軍隊組織起來防禦,即便失了城外大營,即便陰的城防看起來也不那麼堅實,苟安最終的選擇,大概率只能等苟政大軍到,再圖破城殲之的計策。
但是,張先偏偏要主動出擊,還開亂兵扎堆的東門,帶來的結果,自然是難以收拾的惡果。當然,就算他走其他城門,也未必有好結果,丁良所率驍騎營,羅文惠所率歸義右營,正在城外控場了....
伴著漸漸露出一彎的朝陽,陰陳舊的東城門大開,在外叫罵了許久的敗軍,蜂擁而入。而張先安排的整兵抵禦軍官,根本約束不及,便就被衝散,一些人甚至被踩成肉泥。
只能說,張先的想法,太天真,並不理解敗亂之卒不可用的道理,阻之尚為下策,而況驅策為用。
但這,恰恰給了苟軍機會,瞅準時機,合兵整隊後的苟安與弓蚝,率軍襲向陰城,並迅速突入城中,在亂兵的開路下,一路衝散城中守軍。
這樣的決策,實事求是地講,有些行險,畢竟,城內的張先軍,零零總總加起來,也剩下上萬人。
但不管是弓蚝還是苟安,都有些打嗨了,而苟安的胃口也大了起來,在他看來,即便事有不濟,只需撐到苟政大軍到即可。
顯然,張先在城內組織起來的守軍,才是他魔下真正戰力所在,畢竟包含他張氏部曲,以及不少豪強私兵,裝備、素質都不錯,在一陣忙亂後,對突入城內的苟軍,還真造成了一定的殺傷。
亂戰對苟軍實則是有利的,但兵力畢竟太少,一番戰下來,苟安這邊有些扛不住了,連戰之下,將士疲憊,於是選擇邊打邊撤,一直退到城門口。
張先雖然也在巨大的死傷下,心疼不已,但在擊退苟軍的刺激下,領軍追擊,然而,迎接他的,卻是奉命支援上來的羅文惠,他率領的歸義右營,可是生力軍。
這些由秦雍流民組織而成的「新軍」,雖然短於正規訓練,對軍令也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但真正打起來時,那種強勢兇橫的姿態與氣勢,一點也不弱於破陣、中堅二營。
在羅文惠沉著的指揮下,面對兩三倍於己的張先軍,竟打得對方節節敗退,好不容易才穩住陣腳。也逼得張先不得不另想辦法,他遣兩千後組織起來的部卒,從北城而出,意欲繞襲苟軍背後。
結果,才出城不久,便被突然殺出的驍騎營給擊潰。驍騎營,才是苟安留下的,整個突襲前軍的預備營。
而此一計不成,張先也再無他法了,只能竭力率領部曲,與苟軍血戰。苟安本來打算堅持到苟政領軍到,但未曾想,最先堅持不住的,卻是張先。
實在是,他能依靠的戰力,只有張氏及京兆豪強的私兵部曲,但眼瞧著家族核心力量不斷損耗,兄長張琚的叮囑,終於重新占領思想高地。
於是,張先又做了一個合理但愚蠢的決定,下令撤退,帶領族部逃了。這一逃,面對的自是苟軍步騎的從容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