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杭如雪回京

  杭如雪回盛都的消息眨眼便傳遍了朝野上下,這位少年將軍可是不少人眼中的香餑餑,但他這次回京述職,居然繞過了所有人的相邀,直接在梁帝那請旨接了個活兒——

  考核宮學子弟,進行一場樹林對敵演練,他的士兵將扮作「狄族人」,由他做主考官,將學生們兩兩分組,來一場叢林野戰訓練,按每個人的表現逐一評分,看誰最終能夠突破重重兇險,殺出一條生路來!

  這個別開生面的「考核」簡直讓所有人都驚呆了,按杭如雪的說法便是,他在青州駐守了一段時日,與狄族人幾番交戰,感觸頗深,他此番回京想做些有意義的事,舉行這樣一場對抗「狄族人」的樹林演練,讓宮學那些金香軟玉的世家子弟們,見識見識什麼叫作真正的殘酷,用鮮血澆灌他們懵懂無知的心,讓他們迅速成長,明白肩上的責任與擔當,成為大梁新一代的錚錚脊柱。

  「身為宮學子弟,理當如此,義不容辭,難道這群王孫公子,名門貴女,就格外高人一等?他們的命,就比在前線殺敵的將士們要矜貴些嗎?他們就不需要有保家衛國,護我山河的決心嗎?」

  面對朝堂上有人提出的質疑,杭如雪一句話就冷冷懟了回去,他甚至直接面向龍椅上的梁帝,擲地有聲道:「只要陛下說一句,宮學子弟的命,比下臣杭如雪的命要重,比萬千黎民的命要重,比整個大梁的山河都要重,臣就立刻收回上書,絕口不再提此事,折返青州,以血肉之軀,永駐邊關,獨擋狄族,再不回京!」

  這樣一番話砸出來,莫說群臣百官,連龍椅上的梁帝都心驚肉跳了,除了干瞪著眼,訕訕的還能說些什麼呢?

  聖旨一下,宮學裡也掀起了軒然大波,一些老舊派的院傅們頗有微詞,認為皇親國戚不宜亦不可輕易涉險,這場樹林對敵演練實無必要,只是窮折騰一番罷了,一些年輕新派的院傅倒是十分贊成,諸如宣少傅、歐陽少傅等人,他們同杭如雪的觀點一致,認為這是一樁極有意義的好事,對宮學子弟更是一番難得的磨礪。

  最有意思的是書院學生們的反應,這群不諳世事,素來受到極好保護的皇孫貴女們,竟然萬分雀躍期待著這次演練的到來,覺得是件極為「新奇好玩」的事情,個個摩拳擦掌著,開口就是到時要「斬敵」多少云云,幼稚言論逗得冷立一旁的杭如雪面無表情,只唇邊泛起一絲冷笑。

  更加荒謬的是,一些大膽的女弟子,見杭如雪年紀小,又生得俊俏,竟心癢難耐,忍不住上前與他調笑:「小雪將軍,你手下的士兵是不是都跟你一樣英武不凡,丰神俊朗啊?他們到時在樹林裡扮作『狄族人』,會穿什麼樣的衣服啊?聽說狄族人都野性得很,身上披獸皮都是有的呢!那不是看起來很滑稽嗎?到時樹林演練,你也會去嗎?你穿起狄族人的衣服一定比那些士兵都要好看,你可要心軟一些,多多對我們手下留情啊……」

  從頭到尾,杭如雪都薄唇緊抿,一言不發,只是等那些女弟子「咯咯」笑完後,俊眸冷冷一掃:「說完了嗎?」

  他揪住身旁一個親兵,指著那些女弟子,冷峻道:「把這幾人的名字記下來,考核本上各扣三分,回營交給我。」

  「是,將軍。」

  親兵爽利應下,那幾個女弟子卻傻了眼,總共才十分,扣了三分豈不是連甲等都夠不上了?

  她們這時才流露出驚恐的神情,杭如雪卻是一眼也未再瞧她們,只拂開眾人,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的駿馬前,銀槍一提,躍身上馬,在長陽下頭也不回地奔出了書院的大門。

  幾個被扣分的貴女們驚慌失措,想要追上杭如雪的駿馬,「小雪……哦不,杭將軍,我們錯了,我們不與你玩笑了,你不要扣我們的分啊……」

  這一出引得書院人人譁然,驚詫慶幸看戲皆有之,聞人雋卻是站在趙清禾旁,望著馬上那道遠去的背影,目光悠遠:「這個人還是和從前一樣冷啊……」

  趙清禾沒有聽清,扭頭問道:「阿雋,你說什麼?」

  聞人雋搖搖頭,只是腦海里又浮現出那時在青州東夷山,第一次見到杭如雪的情景——

  玉面戰神,一個從地獄裡走出來的玉面戰神,從頭到腳,連手裡那桿槍都是結著冰霜的。

  清冷似雪,人如其名。

  同樣注視著杭如雪背影的還有兩人,一人白衣飛揚,雙手抱肩,唇邊掛著玩味的笑意,眸中似乎站著另一個匪氣沖天的山大王,有微不可聞的輕笑溢出風中:「玉面修羅,杭如雪,好久不見啊……」

  另一人卻是身姿清俊,面目沉靜的付遠之,他沉靜面目下是一顆無端躁動的心,偏聞人姝還靠近他,擔憂道:「付師兄,你,你的身子……可以參加這次的演練嗎?」

  你可以閉嘴嗎?

  付遠之轉過身,淡淡笑道:「林中對敵演練不僅靠驍勇身手,也靠地形分析、敵情偵查等多項能力,我想應當不成問題,師妹你不用太過擔心。」

  聞人姝長「哦」了聲,信服地點點頭,付遠之藏在袖中的一雙手卻是漸漸握緊了,他餘光瞥向不遠處的那身白衣,眼見他氣定神閒的模樣,他不由暗中愈發咬牙——

  原本打了個平手,卻從天而降一個杭如雪,又多加一門考核,若不快些想法子應對,這狗屁演練的一門,他必輸無疑!

  「付公子,來日回京述職,我請你喝酒,你酒量幾何?」

  「將軍多少,我便多少,來日一聚,不醉不休。」

  「好,說定了!」

  天邊似乎又傳來當日青州城外,杭如雪跨坐馬上與他的一番對話,付遠之調整呼吸,頭腦慢慢冷靜下來,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書院大門,心中已做出一個決定。

  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緩緩勾起了唇,一雙眼眸意味深長,聲音幽幽:「杭如雪,我想,是時候請你喝上一回酒了……」

  夜涼如水,密林外,一片營帳如星點駐紮,巡邏布防有條不紊,彰顯著一代戰神的治軍有方。

  這是西郊城外的一座樹林,裡頭地形複雜,有小坡有河流,是最適宜進行野外對敵演練的地方。

  杭如雪精心挑選後,不僅在裡頭做了不少布置,還安排了士兵分布埋伏,繪製了一份樹林兵力分布圖,屆時演練當天,士兵們將扮作狄族人,四散在樹林各處,以弓|弩追擊書院弟子,那箭頭是被削平了的,會綁上特製的麵粉袋,哪個學生中了「箭」便等於喪命出局,考核結束,止步演練,越堅持到後面的人分數越高。

  同樣的,每位學生也會配上特製的弓|弩,可以與「狄族人」進行廝殺,射下的「人頭數」越多,分數也相應越高。

  總之這場樹林對敵演練,杭如雪是精心策劃,殫精竭力,務求每個環節都不出一絲紕漏。

  冷風蕭蕭,帳中燈火通明,杭如雪仔細研究著那張兵力分布圖,忽地耳尖一動,聽到外頭有人走近,親兵一聲通傳後,帷幕掀開,一張清俊秀美的臉赫現眼前。

  那人手中提酒,對著他粲然一笑:「杭將軍,別來無恙。」

  燭火搖曳,帳中酒香瀰漫,聞人雋來時,杭如雪已與付遠之對飲了半盞時光,帳里傳來兩人的說笑聲,顯然相談甚歡。

  聞人雋一愣,看著守帳的親兵,有些出乎意料,竟有人先她一步拜訪?

  那親兵壓低了聲道:「是付相家的大公子,早些時候就和我們將軍定下了酒約,現下兩人正在裡頭喝得暢快呢。」

  他頓了頓,看向聞人雋手中提著的酒,也禁不住有些嘴饞:「我們將軍真是好口福,沒想到又有人來送酒了,你們宮學的弟子倒是知恩圖報。」

  沒錯,聞人雋正是來送酒答謝的,她得了母親阮小眉的授意,務必要親自跑一趟,將阮小眉精心釀製的兩壇好酒,送到那位把她從青州救出,對她有「大恩大德」的少年將軍手裡。

  阮小眉是個性情中人,講究江湖上那套「有恩必報」,聞人雋拗不過她,到底還是來了這一趟,卻沒想到會撞上比她先到一步的付遠之。

  一時間,站在營帳外,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有些進退兩難了。

  夜風拂過她清淺的裙角,她想了想,到底還是以指貼唇,對著親兵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悄悄退到一邊,對著月光獨自等待起來。

  帳中相對,總歸尷尬,還是等人出來後,她再進去吧?

  月光灑在聞人雋纖秀的身影上,她衣裙隨風飛揚,遙望夜空,心神似乎飄得很遠很遠。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與付遠之的關係,竟到了這樣微妙的地步……心口酸酸澀澀的,難以言喻。

  何人堪伴輕暖,漸行漸遠無書,人生終究……太多無可奈何。

  如夢似霧,抓不住,留不下,看不明,待到天曉時分,長陽一照,只能支離破碎,消散無蹤。

  星月映照著那雙清雋的眉眼,波光泛起,裡面仿佛坐了一個小姑娘,手持書卷,坐在漫天杏花之中,鳥鳴微風依舊,只是卻再也沒有那個淡淡淺笑的世兄相伴。

  飛不起來的風箏,回不去的兒時,一切物是人非,再也不辨往昔。

  一滴露水滲入肩頭,聞人雋一激靈,回過神來,向身後的營帳望去,裡頭的人卻仍舊沒有出來。

  她深吸口氣,抓緊手中的酒罈,一點點靠近,側耳傾聽,裡頭卻什麼動靜也沒有了,安靜得像是兩個人都飲醉了,沉沉睡去般。

  她一咬唇,到底輕輕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帷幕撩開了一條縫,這一掀,卻叫她臉色一變,差點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