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雙雙游湖

  小船在水面晃晃悠悠,月色朦朧,花燈漂浮,微風盪起陣陣漣漪,遙遙望去,如繁星點點,綴滿銀河。

  駱秋遲與聞人雋對面而坐,波光粼粼的湖水映出兩人倒影,夜風徐來,駱秋遲輕轉著手中那支杏雨含芳簪,似笑非笑道:「付遠之的手藝不錯嘛,我要是女孩子,只怕也要被這漫天杏雨迷花了眼……」

  聞人雋有些吃驚地看向他:「你,你怎麼知道這是他親手做的?」

  駱秋遲長眉一挑,舉著那髮簪,一敲她腦袋,「他去找你那天,我在牆上都聽得一清二楚,不然你以為我吃飽了撐的,後來幹嘛要將你氣走?」

  聞人雋吸了口氣,目光幾個變幻,恍然大悟:「原,原來你都聽到了,怪不得你……」

  「不然呢?」

  駱秋遲把玩著髮簪,笑意冷了幾分:「你隨口便能答應他,我難道還要巴巴等著被你拒絕嗎?」

  「我,我也沒想到會這樣……」聞人雋有些愧疚歉意:「我其實是不想答應的,我早就準備了髮簪給你,一心想同你游湖泛舟的,但付師兄忽然來找我,還說了好多話,我實在,實在是……」

  「我知道,青梅竹馬嘛,情誼非常人可比,我懂。」駱秋遲一聲輕笑,盯住聞人雋的眼眸:「但他第二次棄了你。」

  他修長的手指一寸寸撫過那支髮簪,意味深長道:「你這位世兄,實在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出爾反爾,說舍便舍,是他一貫的作風,我那時在青州便說過了,此人智計無雙,偏又現實涼薄,本事夠高,心也夠狠,今夜的抉擇不用猜也知,定是那高門相府又有授意,他不得不從……」

  說到這,駱秋遲又看向了手中的髮簪,饒有興致地拖長了音:「可憐籠中富貴鳥,屈了本心,縱然天下繁華在手,又有什麼自在?」

  夜風拂來,月色渺渺,水面泛起波光陣陣。

  聞人雋默然了許久後,才低聲道:「其實,我都明白的,很多事情,付師兄都是由不得自己。」

  駱秋遲抬首,哼笑了一聲:「怎麼,心疼他了?」

  聞人雋深吸口氣:「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付師兄從前經歷了些什麼,我與他自小一起長大,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那段過往,他,他小時候其實很苦的……所以他來找我時,我才會不忍心拒絕,我知道他心思玲瓏,想得念得都比旁人多,若我回絕了他,他一定……」

  駱秋遲臉色不由自主地冷了下來,聞人雋毫無所察,仍在自顧自地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在我心中,早如兄長親人一般,我,我怎麼忍心……」

  聽到「兄長」二字,駱秋遲眉梢一挑,微揚了唇角,神情鬆快下來,又把玩起那支髮簪:「不忍心?」

  他向聞人雋勾勾手指,湊近她:「小猴子,教你兩句話。」

  聞人雋愣愣聽著,駱秋遲微眯了眸,似笑非笑。

  「第一,永遠不要去同情付遠之這種人,因為他不需要你的憐憫,你也沒資格去可憐他,他比誰都要聰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你的不忍之心在他身上,滑稽又愚蠢,大可省省。」

  夜風拂起他一縷長發,皎月之下,那張俊逸的臉龐透著些邪氣,竟是說不出的迷人奪目,讓人挪不開目光,如受蠱惑。

  「第二,那就是,我是個很小氣的人。」

  輕輕的幾個字砸在聞人雋心底,她長睫一顫,那身白衣已涼涼一笑,似嘆似喃:「你以為經歷了阿狐的事情後,我還會讓人先拋下嗎?」

  聞人雋心神恍惚了下,呼吸有些紊亂,待到再望去時,那道白衣已經坐直了身,月下沖她一笑,幽幽道:「小猴子,聽好了,我只容你這一回,若還有下次,便各走各路,各不相干吧,你自求多福,我岸上觀火,休想我再伸手拉你一把。」

  一盞花燈飄過船側,聞人雋深深看著駱秋遲,不知過了多久,才長吸了口氣,重重道:「我明白了。」

  她不由自主握緊了雙手,挺直了纖秀的背脊,直視著眼前那身白衣,一字一句道:「日後不管發生什麼,我永遠都不會再做這種事,不會輕易背諾,不會做那個……先拋下你的人。」

  她最後幾個字,讓駱秋遲目光一動,許久,他點點頭,別有深意道:「你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他白衣飄飄,還想說什麼時,湖中一陣夜風拂來,有小船悠悠靠近。

  聞人雋還未反應過來時,駱秋遲已陡然拔高了語調,裝模作樣地嘖嘖道:「咦,小師姐,這簪子真不錯,可就是不太結實,你看我手還沒怎麼使勁呢,這簪頭就歪了,委實可惜啊……」

  水花盪起,夜風徐徐,聞人雋餘光一瞥,竟是付遠之與聞人姝的船隻,她瞬間明白過來,抬眸看向駱秋遲。

  他仍拿著髮簪大聲囔著,仿佛有意說給某人聽一般:「既然簪子都壞了,你也送不出去,我便替你扔了吧?」

  說著一拂袖,竟真像隨手拋進了湖水之中,聞人雋一驚,才要開口,駱秋遲已經哈哈大笑,變戲法一般從背後伸出手,拿著髮簪在她眼前晃了晃。

  「瞧你這緊張模樣,這樣一支爛簪子,扔到這湖中,都嫌攪了這一湖清朗月光呢,不如……」

  話音還未落,白衣已一揮,內力激盪間,髮簪攜冷風之勢,劃破夜空,向付遠之船上飛去。

  「物歸原主,還君爛簪!」

  叮的一聲,髮簪准准插在了付遠之身前的案幾之上,簪身仍帶餘勁,嗡然作響,風中一片肅殺寒意。

  桌旁的聞人姝嚇得驚叫了聲,付遠之臉色也一變,卻緊握雙手,極力平復住翻湧的情緒,眸光死死盯住那髮簪,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扭頭看向月下那身白衣,隔著波光粼粼的湖水,駱秋遲回之燦爛一笑,模樣俊邪無比,周身匪氣四溢,透著說不出的疏狂囂張。

  付遠之薄唇緊抿,眸色更深了,一言未發。

  他又看向聞人雋,那張清麗的臉怔了怔,低下頭去,像是有意避開了他。

  這一下,才真叫他呼吸一窒,心口傳來一陣緩慢駑鈍的疼。

  事實上,聞人雋只是心亂如麻,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駱秋遲在旁邊撐著下巴,氣定神閒地一笑:「小師姐,你頭上這根碧玉簪真好看,同你的人一樣美,怎麼看都看不厭呢,莫不是你給我吃了什麼迷魂藥?」

  聞人雋身子一抖,埋頭從齒縫間溢出一句:「能不能別這麼說話了,我要起一身雞皮疙瘩了……」

  駱秋遲笑意不變,反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故作欣喜:「什麼,我也很是俊俏?那是自然,我還得多謝小師姐的藥呢,讓我一絲疤痕都沒留下,小師姐對師弟的關心,實在令師弟感動不已,心都被暖熱了,不信小師姐你摸摸……」

  他說著,拉起聞人雋的手,不由分說地按在自己胸口,聞人雋汗毛豎起,像觸碰了個火爐子似的,猛然間就想縮回手,卻被那身白衣緊抓不放,面上依舊笑吟吟道:「小師姐,你不要這麼心急嘛,師弟我就在這裡,隨你看隨你摸,又跑不到哪裡去……」

  聞人雋更急了,滿臉通紅,拼命使眼色:「別玩了,你知不知羞啊,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相隔不遠的船上,聞人姝抬袖掩唇,嫌惡不已:「五妹與這駱師弟,當真是……成何體統,不堪入目!」

  她說著有意看向對面的付遠之,他卻只是遙遙望著那拉扯的兩人,無甚表情,只一張俊雅的面容沐浴在月下,半明半暗,三分寂寂,七分詭異。

  多麼糟糕的一個夜晚,漫長又無望,比湖中的水還要深,還要冷。

  湖心之中,卻有兩道身影正爭執不休,各持一隻船槳,吵得船都要翻了。

  「死丫頭,別搗亂了,我要往那邊劃,清禾師妹就在那船上,我要盯著姬文景那小子才行!」

  「可駱師弟在另一邊啊,他的船都越盪越遠了,再不划槳就追不上去了!」

  「追你個頭,你快撒手,我要看清禾師妹去!」

  「你撒手才對,我要看駱師弟、駱師弟、駱師弟!」

  水花激盪,兩隻船槳各往一頭使力,小船搖搖晃晃,劃了半天,還在湖中央打轉,像個陀螺似的。

  月光下,姬文景遠遠看著這一幕,暗自發笑,對面的趙清禾偷偷抬眼看他,小心翼翼道:「姬,姬師兄,你笑什麼?」

  「沒有,你嘗嘗這點心吧。」姬文景收回目光,伸手打開桌上的錦盒,「這是玲瓏居的水晶雪梨糕,試試吧,聽說味道還不錯。」

  趙清禾有些受寵若驚:「這,這是你特地買給我吃的?」

  「嗯。」姬文景點了下頭,微側了臉,掩住一絲不自在的神色,趙清禾全無所覺,只是欣喜地拈起一小塊糕點,滿足咬下。

  「真的很好吃呢,姬師兄,你也一起嘗嘗吧。」

  「好。」姬文景隨手拿了塊,漫不經心地吃著,又伸手將錦盒往趙清禾面前推了推,「好吃就多吃點,剩下的全歸你,我對甜食興趣不大。」

  趙清禾嘴中塞得滿滿,沒法說話,只一雙眸亮晶晶的,點點頭,活像只天真貪食的白兔。

  姬文景不禁莞爾,目光也輕柔了許多,風中飄來一股甜膩的香味,其中夾雜著幾絲若有似無的……酒香。

  輕咳兩聲,姬文景左右瞧了瞧,莫名有些心虛。

  他慢慢吃著手中那塊糕點,時不時偷眼望一下趙清禾,見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點心,起身持槳,在夜風之中又將船劃遠了些。

  月下,趙清禾雙眼朦朧,迷迷糊糊道:「姬,姬師兄,再往前頭劃,就沒人了……」

  「沒人正好。」

  「啊?」

  「我是說,我不喜歡喧鬧嘈雜,想安靜一點,不好嗎?」

  「好,好,我,我也喜歡清幽之境……」

  水紋一圈圈盪開,伴著風中絲絲縷縷的酒香,令人為之迷醉,姬文景一邊劃著名船,心中一邊七上八下,無來由緊張起來……

  他正胡思亂想著,身後許久沒了動靜,他眼皮一跳,剛想扭頭看去時,一雙纖柔如玉的手已經探了出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小美人,幹嘛背對著爺,快讓爺瞧瞧,讓爺好好疼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