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

  第二百零七章

  屏幕中的江元柔似乎仍在伸手調整著鏡頭的角度和方向,她放大的面孔隨著屏幕的移動而上下晃動著,蓬鬆柔軟的棕發垂在鏡頭前,露出半個輪廓纖秀的下巴,幾秒鐘之後,鏡頭的移動停止了,她稍稍地後退了些許,整張面孔終於完整地出現在了屏幕上。

  她身後的牆壁反射著刺眼的白光,泛著冷冷的金屬色調。

  莫奕認出了江元柔身邊的環境。

  ——她正是在這個房間裡,坐在這張桌子前拍攝的視頻。

  江元柔的面容清晰地印在屏幕上,她看上去疲憊而憔悴,眼底下有著深深的青黑,眼珠有些不自然地轉動著,似乎在防備著什麼似的,瘦削的面容被深深的不安籠罩著,帶著一種被追逐的驚慌失措。

  她緩慢而顫抖著吐出一口氣,將面孔上深重的驚慌壓下,然後抬頭凝視著鏡頭,說道:

  「我知道你一定能夠找到這卷錄像帶,我,我必須……」

  江元柔側了側臉頰,稍稍平復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動的情緒,然後繼續說道:「……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把我所知道的留存下來,這樣即使我,在死在接下來的副本的話,至少我所尋找到的東西不會跟著我的死亡而消失。」

  江元柔的情緒隨著敘述而變得逐漸穩定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

  「這個地方是我的曾祖父留下來的,他曾是為軍方效力的科學家,這裡是他負責興建的軍事科研基地,但是在尚未完工的時候上面出了問題,導致計劃被廢棄,但是因為他實在不想要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所以動用人脈手段將這個尚未建成的地方保留下來,你現在身處的地方是入口,從這裡還可以繼續向下,裡面其實已經並沒有什麼了,但是如果你想要進入的話,打開門的方式我放到了桌子右下方的抽屜內。」

  莫奕聞言,順著江元柔的提示拉開了抽屜,只見裡面果然躺著一張看上去頗有年代感的鑰匙,下面壓著一張折起的紙條。

  他抬起頭繼續看向屏幕,但是江元柔的聲音卻突然變得艱澀起來,仿佛每個字都重逾千斤似的卡在喉嚨里動彈不得,在喉管內摩擦出粗糲的噪聲,說話的速度越來越慢:

  「這裡,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減弱遊戲,的控制……」

  莫奕微微皺起眉頭,專注地注視著不是非常穩定的屏幕內。

  只見有殷紅的鮮血從江元柔的口鼻內緩緩地流出,屏幕也似乎受到什麼干擾似的開始跳動,畫面微微扭曲,點點的光斑入侵到她面頰的區域,令她的五官變得模糊了起來,她嘶啞的聲音透過機器顯得有些失真:

  「但是……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我,沒法說出來。」

  莫奕的心臟在胸腔內微微揪緊,他屏息凝視著眼前分離出色塊的屏幕,手指緩緩收緊。

  江元柔的聲音中參雜著茲拉茲拉的聲響,斷斷續續地從不遠處的屏幕內傳來,干擾的雜音幾乎使得莫奕無法捕捉到她的話音,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認出來一些隻言片語:

  「不要……關注……視頻里……什麼,而是……之外的……」

  眼前的屏幕驟然黑了下去。

  右上角的時間仍然在繼續走著,但是屏幕內卻仍舊是一片黑暗。

  莫奕微微擰起眉頭,想起剛才江元柔說的,這裡能夠減弱遊戲對玩家的控制,但是按照現在的情形來看,這種減弱恐怕十分有限,即使是在這裡,江元柔仍舊無法將自己得到的信息完整說出,甚至有可能……仍然會受到懲罰。

  眼前的屏幕再次亮起。

  江元柔伸手隨意地抹掉自己下巴處淌下的鮮血,憔悴的面色愈顯青白,她那血色染紅的手指微曲放在桌面上,指尖神經質地微微顫抖著,因為瘦而越發顯得大的淺棕色雙眸凝視著鏡頭,她抿了抿自己有些哆嗦的嘴唇,開口說道:「我之所以用如此複雜的方式讓你找到這裡來,一來是……你說我自私也罷,過度保護也罷——我不希望元白被扯入此事當中,二來是,如果我不用這種方法,根本無法將任何訊息傳遞出去——」

  她緊緊地凝視著屏幕外的莫奕,艱難而緩慢說道:

  「你要小心,不要說,不要想……」

  江元柔的聲音中再次被混入了雜音,但是莫奕仍舊辨別出她所說的話:

  「——它無時無刻不在監視。」

  江元柔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聲嘶力竭的咳嗽聲中夾雜著空氣和氣管摩擦的尖銳聲響,幾乎令人疑心她要將自己瘦小身體內的器官都咳出來,她瘦削的脊背佝僂著,好一會兒才再一次地直了起來。

  她用大拇指抹掉自己唇角殘留的血跡,面容平靜,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我這次的副本提前開了。」

  江元柔頓了頓,聲音中帶著難以形容的冷靜和釋然:

  「就在我發現的……的那天,我的那張紙條上顯示的日期發生了變化,我進入副本的時間提前了一個多星期,所以我覺得在我離開現實世界之前是見不到你從副本中回來了,而且……我更有可能再也出不來了。。」

  莫奕愣了愣,他記得,自己在上個副本經歷的時間格外的冗長,足足有九天,即使是按照比例投射到現實世界也仍然算得上漫長,而在這段時間內,遊戲又毫無預兆地將江元柔進入遊戲的時間提前,是否是刻意防止二人見面交換信息呢……?倘若一切都是遊戲主觀刻意謀劃的,那麼——江元柔的確凶多吉少。

  甚至是……必死無疑。

  只聽江元柔繼續說道:

  「……而且,你不需要為我的死亡而產生絲毫的負罪感,我並不是因幫你的忙而喪命,而是因為我無視了你的警告繼續查了下去。」

  她的面容仍舊鎮定,聲音中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似乎接下來所說的話都在心底里排練了上百遍似的,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我的所有財產都在我生前做了分配和處理,即使有些不是非常易於分割的部分我也找了代理來在我死後——或者說,被消失後,進一步地細緻處理,但是由於我死後,所有與我相關的人都會或多或少地將我遺忘,所以我將我的處理方案以及相應合同放置於左下方的抽屜里,如果其中有哪一環落下的話,我希望能夠委託你來幫忙,拜託了。」

  看著江元柔冷靜地交代自己身後事的樣子,莫奕不由得有些胸口發堵。

  只見江元柔頓了頓,那公事公辦的,被武裝到幾乎無懈可擊的語氣似乎頓時裂開了個創口,露出了柔軟而鮮血淋漓的內里,她笑了笑:

  「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就蒙您照料了。」

  屏幕暗了下來。

  視頻結束了。

  莫奕彎下腰,將桌子的兩個抽屜中的東西全部都拿了出來。

  一疊合同,一把鑰匙,一張紙條。

  他將鑰匙攥到手心裡,手指一根一根地緩緩收緊,那冰冷而尖銳的金屬邊緣堅硬地硌著他的掌心,令他掌心中隱約酸疼,仿佛是浸滿水的海綿似的,沉甸甸地壓著他的手臂向下墜去。

  莫奕將鑰匙連帶紙條都一併放入自己的口袋當中,然後拿起桌面上的晶片和合同向外走去——他在這裡待著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倘若再不出去的話恐怕江元白會生疑心,那麼江元柔試圖讓他置身事外的努力就付諸東流了。

  燈光在他的身後一格一格地熄滅,暗沉沉的黑暗吞噬了身後的房間,以及房間中那張桌面上的靜靜擺放著的那捲錄像帶——錄像帶中的東西過於重要,倘若這裡真如江元柔所說能夠減弱遊戲對玩家的控制,那麼這卷錄像帶最好還是留在這裡為好。

  莫奕順著原路走回書房內,將那厚厚的暗門用力推上,在沉重的金屬撞擊聲後,那條冰冷而狹窄的暗道被再次地隱藏在了牆壁之後。

  他靜默地環視了一圈被自己弄得亂糟糟的書房,然後彎下腰將地面上的書本一本一本地撿起,逐一合上,然後按照自己的記憶將書本插回書架上本來的位置,展開雙臂,將書櫃敞開的玻璃門合上,然後緩緩地走到房間裡側的電腦邊,拉開椅子坐下。

  莫奕將電腦中的所有信息都格式化,徹底地將其中的數據從硬碟上刪除。

  他伸手關掉電腦的,看著屏幕上亮起的光逐漸熄滅下來。

  似乎感受到了莫奕情緒的低落,輕柔的霧氣輕輕地圍繞包裹著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安撫似的緩緩蹭著莫奕冰冷的指腹。

  莫奕指尖微收,稍稍地垂下眼眸,濃黑的睫毛在蒼白冷靜的面孔上印下深深的陰影。

  他沒有說些什麼,只是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到書房門口將門拉開向外走去。

  江元白在客廳等著他,見莫奕從書房內走出來,忙站起身來迎向他:「你真的好慢,晶片裡的東西竟然那麼多嗎……」

  莫奕注視著他,腦海中響起江元柔在錄像帶中說的那句話:

  【不要……關注……視頻里……什麼,而是……之外的……】

  他心中微微一動,若有所思地開口問道:

  「那個曾經裝著這個內存卡的攝像機,現在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