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時間很快就到了下午四點二十,莫奕和聞宸已經換上了上次晚宴時穿著的禮服,在房間內等待著女僕來敲門帶領他們前往舉行晚宴的大廳。
莫奕伸手緩緩地整了整自己的領結,他感受到自己的請柬放在禮服內側的口袋中,隨著自己的動作發出紙面摩擦的輕微沙沙聲,右側的口袋中裝著那枚沉甸甸的戒指,帶著身上的布料微微地向下墜去,帶來一種難以忽視的存在感。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一雙烏沉沉的眼眸沉鬱地落在門口處的那張畫像上。
漆黑的畫框裡,蒼白赤.裸的女人靜靜地仰面躺在畫布上,暗紅色的絲絨在她的皮膚下皺縮起伏,眼瞼緊閉,看不出是死是活,如果湊的足夠近的話才能看到,她修長纖細的脖頸上橫亘著一道細細的紅線,深深地隱藏在肌膚起伏的陰影中,幾乎難以辨別出來。
這幅畫的樣子再次改變了。
莫奕記得,隨著時間的流逝,畫像脖子上的血絲是會逐漸擴大加深的,而當它變成一道深深的傷口之時,就是這個副本對房間中住著的玩家動手的時候了。
而在他早上離去的時候,畫像脖頸上的傷口還是完完全全能夠被辨認出來的狀態的,但是當莫奕返回屋子之後,畫像就變成了他最初進入副本時看到的那樣——細細的鮮紅的絲線纏繞在女人蒼白的脖頸上,如果不湊近觀察根本發現不了。
這是為什麼呢?
難道是副本決定不再對他下手了?
畢竟在這一天裡,莫奕都沒有見到幻像出現的預兆,性命無虞地度過了之前的時光。
他緩緩地眯起雙眼,蒼白的面容在繁複衣領的襯托下顯得越**廓深刻,漆黑的眉宇間帶著近乎陰鬱的古典美。
下一秒,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莫奕收回目光,他快步走到房間門口,伸手將房間的門拉開。
門外是那個熟悉的女僕,她衝著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尊敬的賓客您好,請跟我來。」說畢,她就轉身向前走去。
莫奕和聞宸靜靜地跟上她的步伐,跟隨著她向著走廊漆黑的深處走去,一邊走一邊不著痕跡地注意著他們走上的這條與之前完全不相同的道路。
在第二個周目開始之後,莫奕就用大把的時間著力將整個宅子粗略地探索過一遍,雖然宅子內的明線暗線縱橫交錯,地形複雜而毫無規律可循,但是在這幾天的探索和搜尋中莫奕也差不多在腦海中將整個宅子的形狀勾勒了出來,即使在沒有僕人或者管家的領路下也能找到大多數重要的廳堂,但是,今天晚上他們要去的那個大廳,莫奕一直都沒有找到過,無論是選擇哪條路,拐向哪個岔口,沒有任何一條走廊是通往那個大廳的。
這就意味著,他們現在的目的地,是沒有指引無法到達的。
莫奕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冰冷而乾燥的空氣隨之湧入胸腔,帶來微微的刺痛感。
他將自己的目光從身側的走廊牆壁上收回,不動神色地扭頭向自己的背後看了一眼——身後已經走過的地方一片漆黑,似乎就連經過的壁燈那微弱的光芒都被一併吞沒,幾乎看不到任何的光亮與具體的輪廓,只能看到深不見底的無邊黑暗。
莫奕扭回頭來,將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走在身前的女僕,她瘦削乾癟的身形被昏暗的燈光勾勒出漆黑的陰影,微弱的光扇在她的腳下鋪陳開來,隨著她的步伐被切碎打散,走在地上——咄,咄。
悶悶的響聲被地毯朦朧,視線中細骨伶仃的腳踝在光影的分界線中停了下來。
莫奕順著女僕的身形向上望去,只見她正用那雙深黑空洞的眼睛注視著他,然後伸手將身後的大門緩緩地推了開來,馥郁濃艷的花香味隨著大門的敞開,伴隨著輕柔的,混合夾雜在空氣的縫隙中的樂聲流淌出來,猶如一股帶著生命的風似的將他的周身感官瞬間包圍起來。
女僕深深地鞠了一躬,陰影般漆黑的身形仿佛融入了敞開的門板旁投注下的黑暗中。
莫奕和聞宸一起向著房間內走去。
頭頂是明亮的猶如日光的燈光,無所遁形地從上方打了下來,令莫奕習慣了走廊中昏暗環境的眼睛有些不適應和眯起,他眨了眨被生理性的淚膜覆蓋的雙眼,扭頭環視著整個寬敞而豪華的大廳,牆壁上精緻而奢華的飾品在燈光下璀璨的令人目不暇接,優美的大理石像遍布整個房間,食物的香氣在空氣中迴蕩著。
大部分玩家已經到場了,安安分分地坐在他們的座位上,在看到莫奕來時便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然而又在莫奕看過來時瞬間不自然地挪開了自己的目光,或是因為恐懼,或是因為懷疑,或是因為什麼其他別的原因。
氛圍瞬間變得尷尬而緊繃,上午的氛圍毫不停頓地延續到了此刻。
莫奕似乎對此毫無所覺,面色不變地做到桌旁空著的位置上。
他在落座前淡淡地在桌子上環視一圈,卻發現這次的餐桌上不再提供銀閃閃的刀具,只有叉子孤零零地放在盤子的一邊,不由得微微一愣。
有點奇怪。
莫奕掏出口袋中的鏡子,隱蔽地將整個桌子上的玩家緩緩收入鏡像中——
那個在早上他確認是大理石像的玩家也正在其列,除了面色比其他玩家蒼白僵硬些許之外幾乎完全看不出區別,但是除了他以外,桌上又多了兩具大理石像。
莫奕注視著鏡子內玩家那隨著玻璃上的裂紋而顯得有些分割開來的蒼白面容和毫無顏色的慘白眼珠,心頭不由得微微一震。
他不著痕跡地收回鏡子,感到自己胸腔內的心臟躍動的速度加快了些許。
莫奕認得那兩個新加入的大理石像的玩家的面容——在上個周目的時候,他們將自己在畫像背後的紙條遞給莫奕觀看,而他清楚的記得他們所對應的顏色,都是紅色。
那就意味著這個副本依舊在按照顏色殺人,只不過在殺死人之後不再是直接將屍體拋棄在現場,而是用面容一模一樣的大理石像替代混入玩家群中,而且依舊是每個顏色殺死兩名玩家,黑色的其中一個名額被那個莫奕砸碎腦殼的管家替代,而紅色則依舊是兩個人。
那麼……按照莫奕在自己房間內的畫像中觀察到的規律來看,這個副本本來是準備對他下手的,那後來為什麼又會改變注意呢?
莫奕的眉宇微微皺起,但是下一秒,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雙眸不由得微微瞪大。
……這次他沒有吃東西。
他在用從側廳中找到的鏡子碎片發現自己的餐盤內的食物竟然都是紅色顏料之後,就再也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而每個玩家死去,他們的屍體都會呈現不同的顏色,而相對應的顏色就也會在一樓側廳中的油畫肖像中出現,那麼,這個副本的目的是用玩家體內的顏料作畫
——這就說明,上個副本的時候,他們吃的東西內不只有普通的食物,被盯上的目標的餐盤內還被混入了與他們對應的顏色相同的顏料——而餐具的鏡面太過窄小和模糊,又不能在手中待的時間太久,更沒有人想得到鏡子會是這個副本中的關鍵道具,再加上遊戲內提供食物的規則所帶來的信任感……沒有人發現自己的食物會是顏料。
即使是莫奕也在上個周目的時候對自己盤子內的食物沒有太大的戒心。
而在這個周目,他在無意間發現了自己食物竟然是紅色的顏料,從而一點都沒有將其攝入到體內,那麼這個副本就失去了殺他的理由,於是便放棄了他而轉向其他食用了紅色顏料的玩家,將他們身體中的顏色塗抹在側廳內的畫布上。
所以在他回到房間之後,發現自己房間中掛著的油畫已經恢復了最開始的狀態。
那是因為這個周目的紅色已經補齊了。
線索在腦海中連接成了清晰的脈絡,猶如人體粉色的肌理中蜿蜒的血管似的明晰而顯眼。
莫奕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目光落在自己放在桌面上微微蜷起的手指,注視著自己在用力下而微微泛起青白的指節,此刻,其他的玩家們也終於到齊了,在桌子旁邊一一落座,隨著他們的到齊,菜品在僕人的蒼白的手指間流水似的送上桌面,在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濃郁的香味撲鼻,但是弄懂副本內殺人規則的莫奕,看著它們的時候卻失盡了胃口,所以只是勉勉強強地動了幾口就放下了餐具。
用餐很快就結束了。
玩家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所以一個個都心神緊繃地等待著。
只見上次的男僕走了過來,將眾人帶離了餐桌前,向著房間的深處走去。
黃銅色的巨大大門矗立在眼前,上面的浮雕被黯淡的燈光籠罩,猶如有生命似的蜿蜒起伏,那種沉甸甸的質感令人僅僅是注視著就不由得心頭髮緊——從莫奕的角度能夠模糊的看到上面雕刻著的圖像的一鱗半爪,似乎是許多許多的……人物圖像。
破碎的眉眼和肢體從模糊的光線中伸展出來,恰恰好地與記憶中的畫面重合在一起。
莫奕微微一愣,下意識地上前一步——
上次的時候他雖然並不是非常確定,但是這次他絕對沒有看錯……
這就是那扇舉行婚禮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