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鈺抬起頭來, 安錦南已斂了眸中厲芒。Google搜索
平淡地望向豐鈺,似乎等她自己思量。
豐鈺兩手交握,緩緩站起身來「侯爺, 那我」
安錦南垂下眸子, 衣袖下的指頭輕輕蜷起。
「嗯。」
豐鈺蹲身福禮。正欲提步, 聽安錦南忽道「此間無侍婢。」
豐鈺疑惑朝他看去, 見他披髮而坐, 金冠置於案上。明白過來他是何意,嘴唇抿了抿,心裡不大自在。
無侍婢, 故而她為侍婢
一朝為婢, 便永世為奴
豐鈺掃了一眼屋中。「未帶梳篦在身, 侯爺屋中似也並無」
安錦南動了動嘴唇, 似要說些什麼。豐鈺眼眸低垂, 生硬地道「侯爺,告辭。」
安錦南雙眉微不可見地顫了顫, 面前那人轉過身去,毫不留情地轉身出門。
他定定望住那開啟又閉合的室門, 維持原來的姿勢沉默著, 待崔寧從外進來, 才收回視線。
他身穿墨藍錦緞墨黑流雲紋箭袖袍,如黑瀑般的長髮披散傾瀉在背, 面色陰沉如嚴冬寒潭。
崔寧眉頭跳了下, 忙將室門閉合, 暗忖豐大姑娘緣何惹惱了侯爺,那他接下來的話當不當說
安錦南的目光朝他挑了過來,低聲道「說。」
自行站起身來,繞過屏風,從窗前小几屜中取了發梳。
崔寧喉頭哽了哽「啟稟侯爺,上回侯爺吩咐追查之事,已查清了。」
安錦南手一頓,長發已攏在一處,隨意用發冠束住,靠在窗前,視線自然地向街上掃去。
身後崔寧續道「如今豐姑娘確實正在議親,原說給鄭祖添的第四子鄭英,因為一些緣故,此事未成。今日相看的乃是樊城應榮。」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試探去看看安錦南的表情。透過圍屏,只見一個朦朧的影,安錦南已保持那個姿勢許久,從頭至尾未曾對他說的話有甚反應。
崔寧摸不准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只得硬著頭皮開口道「侯爺,可要敲打敲打那應榮」
聽得安錦南冷漠的聲音「退下。」
崔寧忙垂了頭。多年相伴,他怎聽不出,侯爺這聲退下,有些氣急敗壞的意味
自那日天香樓一事後,文心明顯的憔悴起來。豐鈺暫放其他事,常常過府前來陪她說話解悶。
九九重陽當日,城中不少青年均往小南山登高行樂,文嵩欲開解其妹,特求了豐鈺出面,請她邀文心外出散心。
文、豐兩家毗鄰而居,家中子女均是熟識的,各自出了幾輛馬車,一道往城南行弛。
文心與豐鈺同車,與她絮叨昨日事「我婆婆和姑子都來了,好一頓替他說情。說是待那個一生下孩子,就給筆錢攆了出去,再不叫朱子軒見她。」
「更好笑的還在後頭,說什麼若我膈應,就不把那孩子養在我房頭,直接接去老太太身邊親自教養長大,喊我和朱子軒伯父伯母。」
「你見過這麼把人當猴耍的麼什麼伯父伯母日日就在眼前,他能不理會那孩子麼老太太親自教養,那不是直接越過我兩個閨女,成了他們府里最得寵的香餑餑當我是那三歲小兒,覺得我好糊弄呢從前我好說話,大事小情不愛計較,有什麼委屈,背後也就和他鬧鬧脾氣,如今倒好,那些人徹底當我是個傻子哄呢」
「我倒情願接了那賤婦進來,立妾立契,庶出就是庶出,哪裡有他張狂的地兒如今是生生要騎到我頭上去,叫我氣又無處撒,恨又沒奈何,活活憋著這口氣,忍到自己吐血而亡。他們好算計,好狠的心」
「我本鐵了心,非要和離。我娘起先不言語,如今那刁婆上了門,擺了婆母架勢,明里是為兒子說情,暗裡口口聲聲怪我爹娘不會教女。」
「我娘原是支持我冷那朱子軒一陣子,如今他們到處張揚,說我善妒不能容人,又身子不好生不出兒子城裡城外已經不少人家都在傳這件事,眼看文慈也要成婚了,她未婚夫家的太太上回還特特上門問起我的事我娘多為難,我是知道的」
「我這輩子已沒什麼好指望的。嫁了這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今後只有守著我兩個孩兒度日。可文慈的婚事,我怎忍心因我而耽擱了我給人家嘲笑不要緊,我可以不在乎,可我卻不能不在乎文慈。」
她攥住豐鈺的手「你可知道,那天鬧成那樣,晚間哥哥在哪兒撞見了他原來他來盛城接我,都只是順便罷了是忠勇侯府的侄兒成婚,他特趕來道賀的」
豐鈺不知如何安慰文心。夫妻情濃,八年相守,到頭來,卻是如此不堪。情之一去,恩義俱絕,怕是朱子軒心裡,早不當文心是回事了。可憐文心直至今日才看清枕邊人是何等涼薄。
他違背誓言,另有了旁人還罷了。若他肯裝出十分悔恨歉疚的模樣,怕也能讓文心心裡好受許多。可他偏還若無其事的參宴飲酒,深怕人不知曉他對妻房的不在意。
文心嘆了一聲,勉強擠出個艱難的笑來。
「今兒不想那些有的沒的,就我們幾個,在山上圍了遮幕,狠狠同飲幾壺。」文心捏了捏豐鈺的手,「你可記著,別光是攔著我不叫我喝。我寧可醉倒了,人事不知,好過受那些零碎折磨。」
豐鈺嘆了口氣,若酒能忘憂,便容她一醉何妨
豐家在小南山西南角遮了大幕,各家公子結伴登高,隨行的女眷皆就在這幕中行走。
豐鈺、豐媛、豐妍、豐嬌四個豐家姑娘並文家兩姊妹,圍在四方小几前,投壺射覆、飲酒行令,玩得興起。
豐鈺於此道甚是在行,她耳聰目明,又善於琢磨人心,每每射覆,極少有輸的機會。幾個女眷都飲了不少的酒,只她面色如常,未現醉態。
文心握著她手,和她兩人往林中散悶。借著酒意,心裡那些無處發泄的痛苦終於化作洶湧的淚,撲在豐鈺肩頭嘶聲痛哭。
豐鈺又是心痛,又是憐惜,忍不住也跟著哭了一回。
兩人歸來時眼睛均有些紅腫,不想才下車馬,就有僕從來報,「大姑娘,家中有客來了,太太著您快快梳洗更衣往上院去呢。」
豐鈺怔了怔,什麼客至,只喊她見,不喊旁人
又見那僕從表情頗促狹,瞬時明白過來。
是應家有人來了
應瀾生坐在炕對面的茶案旁,姿態從容放鬆,不時答兩句長輩們的問話。聽得下人傳報,知道豐鈺來了,他笑容斂了,正襟危坐,擱下了手中的茶。
就見那日遙遙見過一面的女子垂頭走了進來。
今日她穿一身雪青色衣裙,雲鬢輕挽,一頭秀髮極濃密漆黑。斜戴兩隻水晶珠花在頭,耳畔是明珠墜子,雙手疊在腰側,裊裊行禮下去。
一屋子人都在看她,打量的,含笑的,讚賞的。唯側旁那抹欣喜的目光令她有些微的不自在。
應瀾生站起身,展袖朝她一揖到地,喊她「豐姑娘。」
此人聲音清朗,語調溫和,又不免透了幾分緊張。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引得豐鈺和應瀾生都有些臉熱。
略寒暄了幾句,陪了一盞茶,豐大太太就對豐鈺道「前兒你大兄得了幅畫,原說要請瀾生代為題字上去,正巧今兒瀾生上門,你帶了他去百景園,尋你大兄去。」
豐鈺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豐大太太明顯是推她出去與應瀾生說話,大兄公事繁忙,此刻怎可能在家
屋裡太多的目光太多的笑臉著實令她壓力巨大,又見豐大太太不住朝她打眼色,知道此事推拒不得,只得硬著頭皮站起身,應了下來。
兩人一走,就聽屋後笑聲揚開。豐鈺窘得紅透了臉,餘光撞見應瀾生立在側旁樹下,正用沉沉的目光望她。
豐鈺彆扭地別過臉,朝百景園方向的小道行去,聲音細小地道「應公子這邊請。」
應瀾生微微一笑,步子跨出,與她並肩,開口。
「豐姑娘,」他含笑凝視她,認真地道,「不若你喊我的字,瀾生」
豐鈺凝了下眉頭,抬起臉,略意外地朝他看去。
「你若不介意,」
橙紅日暮下,他周身鍍了層淡淡的金芒,眉眼溫柔,嗓音低徊,自唇角牽起一抹極俊雅柔和的笑。
「我喚你鈺兒,好麼」
斜陽餘暉,如蘭君子。
風輕,樹靜,豐鈺仿佛能聽到自己胸腔內突然鼓譟的聲音。
砰砰,砰砰
竟緊張得不知如何對答才好。
這樣的手足無措和言語失靈,多少年不曾發生在她身上。
他就在這時俯低身來,湊近她,溫聲道「你不答話,我便當你應了,鈺兒。」
最後的兩字,如此自然溫柔地從他口中溢出。
好像他從來就該這般喚她一樣。
異樣的氣氛籠罩在周身,男子突然湊近的微溫和身上薰染的淡淡青竹香味,讓她不由自主地想逃避起來。
好在他很快就直起身子,率先邁步走到路前。
他回身含笑朝她看,立在那蜿蜒狹窄的青石路上候她近前。
豐鈺攥了下袖子,紅霞幕布的面容漸漸回復常態。
適才的緊張情緒已抽離而去,她仰起臉,讓自己笑得儘量不至太過死板。
輕輕啟唇,彎起眼道「好的。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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