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賓客盡歡。
韓征借著酒意,非要請楊冬去書房賞畫。
楊冬自然明白,這位洛州州牧醉翁之意不在酒。
能單獨開誠布公面談一番,反而是省事。
書房內,
韓征親手為楊冬沏了杯茶。
「楊巡查,你不遠萬里,前來洛州。敢問陛下可有何安排?」
見對方直接開口詢問,楊冬也不藏掖。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覺唇齒留香,口舌生津。
「不瞞韓大人,本官此番前來洛州,乃是受陛下之命,特來解決水患災民。」
「如今洛州的情況,州牧大人應當明白。本官心有疑惑,還請韓大人解惑。」
韓征神色平靜,目光望著楊冬,忽而輕嘆一聲。
「若是老臣所料不錯,楊巡查此番遠赴焦城,只怕是來問罪吧!」
他輕嘆一聲,似是早有準備,起身從一旁的木櫃中,取出一隻檀木錦盒。
他望著錦盒,眉眼間閃過一絲不舍。但還是一狠心,將那檀木錦盒,遞到了楊冬面前。
「楊巡查,此乃老臣的官印及文書。」
「老臣自知愧對陛下的信任,沒有替陛下守住這洛州。如此,這州牧一職,還請楊巡查代為收回。」
「洛州災民,死傷十餘萬。這十餘萬冤魂,皆是老臣一手釀成。老臣心中有愧,只願此生留在洛州贖罪。」
嗯?
楊冬微微蹙眉,並未接過韓征遞來的錦盒。
這韓老頭,有點兒東西啊。
一上來就打算辭官,這是算準了小爺的軟肋。
如今洛州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他若是辭官,小爺的工作還怎麼開展?
但若是不允他辭官,那小爺的賑災大計,又如何進行呢?
沉吟片刻後,楊冬拒收了韓征手中的錦盒,繼而開口道:
「韓大人這是何意,洛州情況複雜,本官自然知曉。韓大人所為,功過與否,也並非本官一人可以定論。」
「然如今洛州民不聊生,路有餓殍不知幾何。還請韓大人念在眾生皆苦,開倉賑災!」
韓征聞言,老邁的身軀微微一怔。他的眉宇間,閃過一絲複雜。
猶豫了片刻,忽而輕嘆一聲。
「抱歉,楊巡查。此事……老臣無法答應!」
「且就算老臣答應此事,州牧府中也並無餘糧。如今洛州的府庫,早已空虛。」
「竟有此事!?」
楊冬眉頭一挑,自洛州水患以來,韓征這位州牧,從不曾放出一粒糧食賑災。
按理說,府庫不說充盈,也應當存了不少糧食。
可韓征卻言,府庫空虛,這又是為何?
見楊冬一臉的疑惑,韓征布滿皺紋的臉頰上,閃過一抹苦笑。
「楊巡查可知,後金要攻入幽州了?」
楊冬眉頭微蹙,
「你的意思是,洛州的府庫,全被你送往了幽州?」
「荒謬至極!你如此作為,可想過洛州那些受災的百姓?」
韓征臉色微變,眼眸中盡顯疲憊之色。
「楊巡查,你說的這些,老夫自然知曉。」
「若是老夫當初肯開倉放糧,或許能活洛州數十萬百姓。可……」
「可楊巡查可知,幽州有多麼缺糧?」
幽州?
楊冬微微蹙眉,
關於後金貪圖幽州養馬場一事,他已經知曉。不僅如此,女帝那邊,也提前有了應對。
可幽州缺糧一事,他卻根本不曾聽聞。
難道此事被有容忽略了?
他微微皺眉,而後緩緩舒展。
不對,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有容不能說深諳兵法之道,但也絕非昏君。
糧草之重,她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如此,韓征口中的缺糧,又是從何而來呢?
見楊冬臉色陰沉不定,韓征再次深深一嘆。
「楊巡查可知,幽州為何會缺糧?」
楊冬微微搖頭,目露疑惑,望向對方。
「實不相瞞,如今幽州守軍的副將,乃是老夫的學生。」
「幽州虧空之巨,各方軍士,不過僅存七日口糧!」
「你說什麼?!」
楊冬一拍桌子,驚愕起身。
按照軍規,邊境守軍之中,至少也要存夠兩月之糧草。
此規律,自大周立國祖帝立下,百年間,無人敢違逆。
可如今,幽州此等重鎮之地,居然只存有七日口糧。
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而西廠也罷,女帝手中的探子也罷,居然完全被蒙在鼓裡。
此事的背後,定然藏著一條大魚!
林春秋!
楊冬神色微寒,他很清楚,整個大周能做到如此的,唯有寥寥數人。
而其中唯有林春秋這位首輔大人,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若非此刻聽韓征提起,想來自己和有容還蒙在鼓裡。
不行,幽州情況,恐怕要生變!
我得立刻將此事告知有容。
楊冬心急如焚,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他盯著韓征,忽而開口問道:
「既然幽州形式如此緊迫,為何韓大人不將此事,稟明陛下?」
韓征幽幽一嘆,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
「楊巡查當真以為,此事我沒有上疏陛下麼?」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錦盒。
只見錦盒之中,除了官印和文書之外,還有厚厚一沓奏摺。
韓征拿起最上方的奏摺,陰沉道:
「自前年開始,老臣便提醒過陛下,注意核查運往幽州的軍糧。可是呢?」
「奏摺去了一封又一封,每次批閱卻都是已核查。」
「可老臣的弟子卻言,每次都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
「此錦盒內,一共有二十一封奏摺。皆是近三年來,老夫向陛下奏明的情況。只可惜,大部分都是石沉大海罷了。」
楊冬臉色再次變幻。
好個首輔大人!
這一手瞞天過海,竟然瞞過了整個朝堂。
可他這麼做,又是為何呢?
後金鐵騎南下,兵鋒直指京城。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這老東西應該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除非……
楊冬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呼吸一窒,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中瘋狂翻湧。
「想來楊巡查也已經猜到,咱們這位首輔大人吶,呵呵……」
韓征的臉頰上,泛起一絲冷笑。
「最近幾年來,我往皇宮寫了不少密折。然而這些密折,卻都如石沉大海一般。」
「楊巡查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