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晌午時分,陽光暖暖地照進客棧。掌珠悠悠醒來,發現蕭硯夕靠在床邊,正在寫信函。

  掌珠坐起身,「這樣寫字不累?怎麼不去桌子前書寫?」

  蕭硯夕「嗯」一聲,似乎不願被打擾。

  掌珠沒再打擾,扭頭看向躺在另一側的崽崽,彎腰親親小傢伙的臉。

  「咿——」崽崽忽然睜開大眼睛,沖她笑。

  小傢伙會裝睡了?

  掌珠捏捏他臉蛋,「寶寶早就醒了?」

  崽崽蹬蹬腿,想要坐起來。

  掌珠給他穿上小棉襖,抱在懷裡,「跟娘親去看弟弟,好不?」

  「吖?」

  「嗯,弟弟。」

  「吖!」

  掌珠穿好繡靴,抱起兒子,走到隔壁屋子。張懷喜正在給小娃娃換尿布,見到來人,沖小傢伙笑道:「小兔子,看誰來看你了?」

  小傢伙的視線還不清晰,攥攥小拳頭,閉上了眼睛。

  掌珠走到嬰兒床前,對崽崽道:「寶寶,這是弟弟。」

  崽崽探頭往裡看,又向小娃娃伸出手。這一次,掌珠沒阻止。

  摸了摸弟弟軟嫩的小臉,崽崽縮回手,「兔。」

  「嗯,小兔子。」掌珠溫笑,看向站在一旁笑彎了眼睛的張懷喜,「您前前後後帶過幾個嬰兒?」

  「算上小主子,一共三個。」

  「那陛下是您帶的第一個孩子?」

  「是啊。」張懷喜請掌珠入座,為她沏花茶。

  崽崽朝茶盞伸出了手,被掌珠拍了一下,「燙,不許碰。」

  「嗚——」崽崽趴在娘親懷裡,翹起腳丫,請娘親吃腳腳。

  掌珠握住他的腳丫,跟搓麵團似的搓了幾下,引得崽崽嘿嘿笑。

  張懷喜始終盯著小崽崽,蒼老的眼裡滿是慈愛。

  掌珠抿口熱茶,問道:「您帶的孩子裡,哪個最省心?」

  「娘娘是想問,陛下好不好帶吧?」張懷喜直接戳破她的掩飾。

  掌珠俏臉一臊,低頭捏兒子的耳垂,「那您還記得嗎?」

  怎會不記得...張懷喜感慨一嘆,「陛下小時候特別乖。」

  掌珠挑起秀眉,既然小時候那麼乖,是怎樣的經歷,讓他變得陰鷙、冷郁?

  張懷喜捧起熱盞,盯著茶麵,「乖的讓人心疼。」

  娘不親,爹不愛,成長中只有一名老太監相伴,這便是蕭硯夕幼年體會的全部溫暖。

  掌珠默然,心裡不是滋味。

  緊接著,張懷喜講述了許多關於蕭硯夕幼年的事,不知是否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聽起來,讓掌珠覺得悲傷。更想穿越時光,去尋那時的他。

  回到屋裡,小女人還沉浸在沉悶中。

  蕭硯夕收好寫完的信函,彎腰看她,「這是怎麼了?」

  掌珠低頭不語。

  摸不清狀況,蕭硯夕看向她懷裡的小崽崽,「乖寶,你娘怎麼了?」

  崽崽指指隔壁,「吖。」

  「張爺爺氣到你娘親了?」

  崽崽懵懂地搖頭。

  蕭硯夕又問:「小兔子氣到你娘親了?」

  崽崽歪頭,記不清誰是小兔子了。

  蕭硯夕假裝冷臉,「你氣的?」

  崽崽嘟嘴,有點委屈。

  蕭硯夕抱起他,試著講道理:「寶寶要保護娘親,不能氣娘親。」

  像是無法跟爹爹溝通,崽崽放棄了。小模樣還有些頹然。

  蕭硯夕低聲笑了下,把崽崽放在床上,轉身抱住掌珠,大手扣住她後頸,「怎麼了?跟相公說說,相公幫你解決。」

  掌珠擁緊他,臉埋在他懷裡,「要是解決不了呢?」

  被她略微凌亂的長髮痒痒到,蕭硯夕捋好那綹窩在脖頸上的長髮,稍稍仰頭,喟嘆道:「那應該沒人能解決了。」

  掌珠閉上眼,雙臂環住他的腰,「陛下。」

  頭一次這麼鄭重的喊他,蕭硯夕有點不適應,「嗯?」

  「妾身願意留在君的身邊,伴君度過朝暮、春夏。」掌珠仰起頭,眼睛泛著晶瑩淚光,「妾身想陪著陛下,從黑髮到白髮、從韶華到蒼暮。」

  蕭硯夕的心臟明顯地收縮一下,緩緩抬手,揩掉她眼睛的淚,「...真的?」

  「嗯。」掌珠笑著抹去淚水,踮起腳,摟住他脖頸,「陛下願意陪妾身到老嗎?」

  午日陽光璀璨,射入男人古潭般的長眸。男人微眯眼帘,沒有立即回答。

  掌珠心中小小的失落,以為他嫌承諾太重,不敢輕易許諾。畢竟,他現在是九五至尊,一諾千金,駟馬難追。

  張懷喜曾經告訴她,身為帝王后宮的女人,從嬪到妃,乃至皇后,都要有一顆隱忍的心。要允許帝王寵幸其他妃子,這是後宮女人必須要保持的大氣,也是守住本心的原因。一旦失守,如飛蛾撲火,心鎖小樓,盼月上枝頭,卻再也等不到翹首期盼的那個人。

  她忽然陷入矛盾中,自己那點卑微的愛意,在帝王面前,拿得出手嗎?

  可...心已交付,覆水難收。

  她忽然壓低男人的脖子,聲帶著哭腔和一絲小嬌蠻,「你若還想納妃,就在此放我離開,也好斷了我的妄想。」

  蕭硯夕低頭吻住她。兩人在寧謐的客棧中擁吻,帶著不顧一切的熱忱。

  崽崽坐在床上,看看爹爹,又看看娘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寫滿疑惑,然後哇一聲哭了。

  聽得兒子的哭聲,掌珠別開頭,平復呼吸。

  蕭硯夕鬆開人兒,轉身抱起崽崽,「乖寶怎麼了?」

  崽崽抬起軟軟的小拳頭,捶打他一下,哭得難過極了。

  爹爹竟然欺負娘親.....

  不懂幼崽單純古怪的想法,蕭硯夕抱著他在屋裡慢慢挪步。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指著外面,「乖寶看,枯枝要吐新了。」

  他親親哭泣的小寶寶,「吾兒快一歲了,要慢慢學會堅強。」

  崽崽擠著淚豆子看他,扁嘴又打他一下,這一拳力道不小,打在他的下巴上。

  蕭硯夕捂住下巴,假意凶道:「還想不想要太子之位了?」

  「哇——」

  回應他的,是朗朗的哭泣聲。

  *

  隊伍再次踏上歸程。侍衛長來到馬車前,「稟陛下,卑職已經找到孩子的父親,就在這座縣城內。」

  蕭硯夕淡目,「人呢,為何不過來?」

  「孩子的父親希望由咱們撫養孩子。」

  蕭硯夕語氣不善,「朕為何要替他養子?叫他滾過來!」

  侍衛長嘆道:「是因為孩子的母親帶著錢糧,離家出走,不知去向。那名店小二氣急敗壞,哪有心思撫養孩子......」

  蕭硯夕一愣,斂著火氣撂下車帷。

  眾侍衛等在馬車外,只等帝王一聲令下,將孩子丟還給店小二。

  車廂內傳出帝王淡漠的聲音:「就此啟程。」

  侍衛們愣了下,隨即牽起馬匹,朝皇城方向進發。

  他們都深知陛下為何改變了主意。與其把孩子交給一個不負責任、虛偽無作為的父親,遭遇被謾罵、毆打,甚至賣給牙婆的命運,還不如被帶回宮裡,留在帝王身邊。或許數年後,會培養出一個皇族伴讀,亦或是一代名將。

  *

  聖駕抵達皇城外,百官排著隊前來迎接。

  當蕭硯夕彎腰走出車廂,睥睨百官時,百官跪地請安。

  「臣等恭迎聖駕回朝!」

  蕭硯夕略一抬袖,「眾卿平身。」

  隨即,他由張懷喜扶著,步下車廊。

  百官站成兩排作揖,迎帝王入城。

  這時,車帷被一隻小嫩手挑開,「吖!」

  一聲清脆奶音傳來,眾人知曉,是小皇子發出的聲音。

  每個人都低頭憋笑。

  隨即,一名貌美女子抱著小皇子走出來,在百官的見證下,伸手握住帝王伸過來的大手。

  張懷喜手持浮塵,挺直腰板,走到百官面前,視線一掃,落在內閣首輔宋賢的臉上,「宋閣老?」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宋賢手執帝王的親筆信以及內閣擬好的封后冊文,跪地道:「臣恭迎陛下、皇后娘娘回宮!」

  隨即,諸位司長官相繼跪地。

  眾人看著宋賢手裡的冊文,明白過來,立馬跪地,「臣等恭迎陛下、皇后娘娘回宮!」

  面對這等壯觀場景,掌珠完全愣住。蕭硯夕事先根本沒有知會她一聲。倒是懷裡的小崽崽天生矜貴,面對百官的跪拜,不但不慌,還興奮地「咿咿呀呀」。

  蕭硯夕笑著接過兒子,抱在臂彎,向百官介紹道:「給眾卿介紹一下,這是朕的太子,蕭霖。」

  由宋賢打頭,百官行禮,「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崽崽咬著指頭,瞪大眼睛,看向爹爹。

  蕭硯夕眼裡有笑,一手抱兒子,一手牽住身邊的小女人,慢慢步入城門。

  春風輕拂楊柳枝,草木葳蕤的日子即將來臨。

  *

  雍安二年,冬去春來。吉日裡,蕭硯夕為掌珠舉辦了盛大的封后典禮。

  鑾儀衛抬著鳳輦緩緩來到眾人面前。

  掌珠手持寶璽,頭戴鳳頭金釵,身著妝花緞鳳袍,雍容地步下鳳輦,由張懷喜攙扶著,來到金鑾殿的漢白玉踏跺前,仰頭看向站在御路之上的男人。

  蕭硯夕一襲大紅喜袍,懷裡抱著身穿禮服的小崽崽,穩健地步下踏跺,來到掌珠面前。

  小崽崽伸出手,要娘親抱抱。掌珠小幅度搖頭,發鬟上的金步搖來回晃動,在日光下熠熠發光。

  蕭硯夕執起掌珠的手,緩緩步上踏跺。兩名尚宮拽著掌珠拖尾的大紅衣擺,亦步亦趨跟在帝後身後。

  來到階陛上,帝後面朝百官,接受跪拜禮。

  掌珠望見人群中的父親,望見宋家父子,心中感慨。兜兜轉轉,自己收穫了幸福,也希望身邊人都可以幸福。

  她微微一笑,既端莊大氣,又百媚叢生。

  倏然,身側的男子抱著兒子,在百官詫異萬分的目光下,單膝跪地,執起掌珠的手,親吻她的指尖。

  「斗轉星移,白雲蒼狗,惟願與汝同行,不離不棄,白首相依。」

  掌珠單手捂住嘴,眼中閃爍晶瑩。

  帝王的一跪,重千斤。帝王的承諾,貴無價。說不感動是假,可當著眾人的面,要保持皇后威儀,不能哭。掌珠默默為自己鼓勁,重重點頭。

  得了女人的應答,蕭硯夕站起身,俯身親吻她額頭。

  這一吻,映入千百雙眼眸。也讓人們看透了一件事,或許在今後的幾十年裡,後宮會安安靜靜,唯有皇后娘娘一人被獨寵。

  曙光籠罩著金鑾殿的殿頂,鳧趨雀躍,伴隨著幼崽「咿咿呀呀」的童音,詮釋著什麼叫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