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掌珠回到農舍,剛要推門進屋,被孫寡婦拽住,「怎麼才回來?」
掌珠垂眸,下意識攏了攏身上的花素綾褙子,她故意天黑回來,為的就是不讓路人瞧見她的狼狽。
孫寡婦審視地眯起眸子,「今兒跟趙大公子都去哪兒了?他怎麼沒送你回來?」
掌珠搖搖頭,沒說實情,「乘船回來後,趙寄和朋友去了鎮上。」
「他還帶朋友了?」
「嗯,京城過來的。」
孫寡婦突然有種結交上權貴的感覺,勾勾唇,圍著她繞了一圈,「他們舉止穩重嗎?」
她是何意,掌珠再清楚不過,唇齒打顫道:「都是斯文敗類。」
孫寡婦心一緊,拉住她,「他們對你做什麼了?」
掌珠忽然覺得委屈,咬唇不語,同她講又能如何,左右會挨罵。
孫寡婦急了,「你快說啊。」
「他們意欲輕薄我。」
孫寡婦磨磨牙,「娘的,他們是不是看咱們孤兒寡母好欺負?」
對於她的反應,大大出乎掌珠意料,小姑娘雙眸蒙著一層水霧,點點頭。
孫寡婦火大,拉著她走進屋子,二話不說,脫掉她身上的衣裳,上下檢查,靡顏膩理,沒有一點被玷污的跡象。
孫寡婦納悶,狠狠掐了掌珠一把,「好啊,你誆我。」
掌珠捂住被掐紅的手臂,「我沒騙你。」
「沒騙我,你身上怎麼連咬痕都沒有?」
掌珠覺得羞恥,低頭戚笑,眼淚順著鼻尖滴落在地,「說吧,多少銀子能贖回我的賣身契?」
孫寡婦怔愣,「你說什麼?」
掌珠抬起頭,迎上她不善的目光,「你聽清楚了。」
屋裡燈火如豆,牆面上映出兩人的身影,一個捂臂縮在門口,一個掐腰氣勢囂張,她們哪像搭夥過日子的伴兒……
孫寡婦將掌珠買回來時,逼掌珠喊她娘,掌珠就是不喊,也不知,這丫頭怎麼這麼犟。
「你是又想挨餓了?」孫寡婦氣得來回走,「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容易嗎?你真是白眼狼啊。」
掌珠穿好衣裳,走到銅盆前,慢吞吞淨手,單薄的背影被燈火包攏,更添孤感。
孫寡婦看眼天色,忍住火氣,摔門離開。
掌珠斜睨門口一眼,立馬跑去灶房,烙了幾張蔥油餅,提著燈籠,偷偷摸摸跑去玉米地。
田間靜謐,偶有蛙聲,掌珠抬高燈籠,尋找蕭荊的身影,「老人家?」
蕭荊聽見動靜,從杆垛里走出來,「小丫頭。」
掌珠跑過去,將蔥油餅和水囊遞到他手上,「我來晚了,您餓了吧?」
蕭荊席地而坐,咬了一口熱乎乎的蔥油餅,又灌了一口水,「你今天上哪兒去了?」
掌珠跟著坐下來,把燈籠掛在稻草人上,「我去...遊船了。」
蕭荊轉眸看她被燈籠映亮的側臉,「怎麼愁眉苦臉的?」
老人家語速不快,並沒多大興趣,似乎單純是為了聊天解悶。
掌珠曲起腿,雙臂抱膝,下巴抵在膝蓋上,啞聲道:「邀我遊船的公子哥是登徒子。」
蕭荊咬餅的動作一滯。
與其說掌珠是在對他傾訴,不如說她是在自言自語:「我的養母想讓我攀高枝,對方品性極差,見色起意,幸得被人搭救。」
她吸吸鼻子,心頭湧上一股委屈。
蕭荊放下餅,嘬了一下腮肉,銳利的雙眸含了點點深意,「欺負你的公子哥是哪戶人家的?」
掌珠搖頭,「算了,您安心養傷,別為我的事操心。」
「你算我半個救命恩人,我能不管?」蕭荊重重哼一聲,氣場極強,「告訴我,是哪家龜兒子欺負了你?」
掌珠真不想讓一個老人家替自己出頭,況且趙家在村中家大業大,沒人敢惹,「欺負我的人,被救我的貴人帶走了。」
貴人?
蕭荊挑挑眉,還是不打算息事寧人,「你明天拿著我的黃玉扳指,去趟縣城,找...…」
沒等他講完話,掌珠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來回翻找兜衣,黃玉扳指好像不見了。
*
畫舫上,蕭硯夕靠在憑几前,單手撐頭,把玩手裡的黃玉扳指,鳳眸熠熠,透著一絲寒意。
老侍從張懷喜走進來,「主子,到岸了。」
蕭硯夕懶懶眨眸,把黃玉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起身披上鶴氅,高挑的身姿宛如勁松,「這是哪裡?」
張懷喜笑呵呵,「爺忘了,這是前半晌,咱們途徑的多雨村。」
蕭硯夕挑眉,由扈從扶著下了畫舫,負手站在岸邊,仰望一眼滿天繁星,隨即瞥向身後的一排扈從,拿出隨意作的畫像,「半個時辰內,把這丫頭找出來。」
「諾!」
*
掌珠在田間跟蕭荊倒了許久的豆子,回到農舍已是三更時分,本想悄摸回到屋子,哪曾想,被院子裡的場景懾住了。
只見小院裡,一名矜貴男子坐在石桌前,雙腿交疊,修長的手指輕描石桌上的畫像。
孫寡婦跪在男子腳邊,平日張牙舞爪的性子,此刻收斂個乾乾淨淨。
掌珠硬著頭皮推開木門,接受眾人投來的視線。
蕭硯夕看她杵在門口,唇邊少見的浮現一抹笑,「回來了。」
語氣熟稔,像是熟人在打招呼。
在瞧見他時,掌珠就猜到他是因何找上門的。
孫寡婦見掌珠面上沒有慌張,心思百轉,小丫頭是何時攀到了這麼高的枝兒?雖然不清楚對方的身份,但觀對方舉止氣度,定是個富家公子。
掌珠走上前,「大人私闖民宅,是不是犯了律令?身為官宦知法犯法,是否也該罪加一等?」
聞言,眾人倒吸口涼氣,這姑娘真敢講啊。
孫寡婦趕緊拉她跪下,賠笑道:「小女年紀輕,不懂事,冒犯官爺之處,還望官爺海涵。」
蕭硯夕低低笑了聲,忽然彎腰,指尖夾著黃玉扳指,溫和開口:「誰給你的?」
掌珠抬睫看了一眼,一臉迷茫,「嗯?」
要不是她那亂顫的睫毛,他許就信了,直起腰,重新戴在拇指上,語氣閒閒道:「我要找的人,是朝廷要犯,爾等若敢包庇...」
他用扳指,劃破了桌上的畫像,「斬立決。」
身後的張懷喜咳了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孫寡婦嚇的腿軟,推了掌珠一把,「你倒是說啊,有沒有見到可疑之人?」
不知中了哪門子邪,掌珠認定玉米地里的老人不是要犯,而眼前的男人才意欲不軌,「我沒見過村外的人。」
蕭硯夕以拇指刮刮下唇,沒有表現出半點不耐煩,目光一斜,「來人,把年紀大的綁起來,杖責。」
兩個壯漢走上前,扣住孫寡婦肩膀。
孫寡婦瞪大眼睛,嚷嚷道:「官爺饒命,小人冤枉!」
壯漢把孫寡婦按在長椅上,取出板子,狠狠撻之。
「啊!啊!!」
孫寡婦哪遭過這個罪,扯著嗓子大叫。
掌珠攥緊雙拳,瞪向始作俑者。
蕭硯夕置若罔聞,掏出繡了白玉蘭的錦帕,擦拭黃玉扳指。
兩人似乎在較勁兒。
幾聲慘叫傳出農舍,吵醒了周圍的村民,很快,事情傳到了里正那邊。
里正帶人趕來時,孫家農舍外擠滿了村民,村民們指指點點,卻無一人敢進去勸阻。
孫寡婦暈了過去,蕭硯夕不咸不淡道:「潑醒。」
一桶井水潑在女人臉上,女人醒過來,瞧見看熱鬧的鄰居,大嚷:「你們杵著幹嘛,快來救我!」
村民們面面相覷,哪見過這陣仗。
里正作為一村之長,不能退縮,帶著人走進院子,威嚴道,「爾等何人?膽敢在天子腳下…...」
沒等他講完,張懷喜命人將趙寄和鄭宓扔在他面前,兩人鼻青臉腫,早沒了意識。
里正瞪大眼,抖著嘴皮子,看向蕭硯夕,拔高嗓音,「問你話呢,你究竟是何人?」
蕭硯夕稍稍抬眸,薄唇吐字,「聒噪。」
里正氣的不輕,瞄了一眼蕭硯夕身後的高大扈從,心知不能與之抗衡,但他是朝廷命官,怎能屈服在對方的淫威之下。
「來人,給本官拿下!」
「呵。」蕭硯夕哼笑,玉指一抬,張懷喜從袖管里掏出腰牌,不再故意壓低嗓音,「好好瞧瞧,你眼前的爺是誰。」
里正盯了半餉,瞳孔一縮,雖沒見過實物,但在公牘上看見過圖案。
太子腰牌!
他噗通跪在地上磕頭,「下官眼拙,罪該萬死。」
蕭硯夕已經很不耐煩了,「閉嘴,退下。」
里正結巴道:「下官...能否帶犬子離開?」
「明早帶他們來這裡見我。」蕭硯夕賞他一眼,「不得對外聲張。」
「下官明白。」
里正讓人抬走兩人,並遣散了指指點點的村民,全程沒搭理孫寡婦。
孫寡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離開。
待周遭安靜,蕭硯夕拔出扈從佩刀,以刀背抬起掌珠的臉,巴掌大的小臉俏麗純淨,美得出塵,是難能一見的美人,饒是見過那麼多美人,蕭硯夕還是讓掌珠的相貌驚艷到了,只是,僅僅是驚艷,並無欣賞。
刀背雖鈍,但刀尖真真切切抵在了掌珠脖頸的軟骨上。
掌珠咽下嗓子,優美的鵝頸生動地呈現在男人眼前。
蕭硯夕將刀尖下移,落在她的第一顆盤扣上,「不講實話,你就這麼報答恩公?」
「......」
「恩公問你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