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燕寢內未開綺窗,悶熱異常。隨著「哐」一聲巨響,風雲忽變,一場陣雨將至。

  掌珠緊緊摟著男人脖頸,整齊的貝齒一下下咬著男人的側頸,用貓一樣的軟糯聲音喚著:「吾皇。」

  蕭硯夕還未察覺她正在施展的半吊子媚術,單臂環住她盈盈一握的細腰,將人提起來,抵在門板上,語氣頗凶道:「正經兒點,當心朕治你魅惑君主之罪!」

  掌珠腳不著地,蹬了兩下,甩掉繡鞋,細腿往起一勾,環住男人的腰身,身體前傾,掛在男人身上,小臉窩進男人頸窩,一句話沒說,「嗚嗚」哭起來。像是新婚妻子,在擁抱久別重逢的丈夫。

  尤物泣淚,勾纏人心。就不知年輕的帝王受用與否。

  蕭硯夕說不出什麼心情,僵著身體站在原地,單手下意識護住女人的後腰。

  掌珠哭夠了,歪頭趴在他肩頭,「陛下要去處理要事嗎?」

  蕭硯夕嗤一聲,另一隻手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臀,「當完妖女,當閨秀,樣樣讓你占了。」

  聽他語氣稍緩,掌珠暗暗鬆口氣。看樣子,他是不會轟她離開了。

  蕭硯夕抱著她走到湢浴,將人扔在湯池裡,「一身汗,洗乾淨。」

  湯池是用純金打造的,八面環獸身,奢華至極,可裡面一滴水也沒有。

  掌珠坐在裡面,仰頭望著池邊的男人,怯生生道:「沒水。」

  蕭硯夕擰動獸身,金獸嘴裡頓時吐出溫湯,慢慢浸沒霜白衣裙的姑娘。

  掌珠感覺身體上浮,左右瞧瞧。原來帝王的沐浴方式這般新奇奢華。

  懶得看她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蕭硯夕轉身往外走,「洗好後搖鈴,會有人進來服侍你。」

  掌珠游過去,趴在池邊,濕濡的長髮貼在臉頰上,像巴望主人的小貓,喵喵兩聲:「陛下去哪兒?」

  蕭硯夕回眸,凝著清水出芙蓉的絕色女子,「朕去哪兒,要知會你?」

  掌珠搖頭。發鬟上的點翠步搖掉進水裡,沉至池底。

  她哪兒敢啊。

  蕭硯夕收回視線,大步往外走。真要此刻享用她,她還有命活在宮裡?

  百官定會譴責她迷惑君主,禍亂朝綱,齊聲要求處死她。

  寢外的宮人以為帝王至少要逗留小半個時辰,沒想到只呆了一刻鐘。

  是那女子不夠魅惑,還是帝王不行......

  宮人們暗自腹誹。

  蕭硯夕步下石階,淡聲道:「擺駕御書房。」

  宮人撐著華蓋,隨帝駕移步。天色漸昏,未雨先風,狂風捲起枝頭綠葉,拍打在人們的身上、臉上。

  御書房內,宋賢和景國公已攀談多時,表面和和氣氣,暗地裡各懷心思。

  見帝王走進來,兩人趕忙作揖請安。

  「免禮。」蕭硯夕拂下衣袂,來到御案前,斜睨兩人一眼,「兩位愛卿有事啟奏?」

  宋賢先一步遞上密函,收回手時,含笑看了景國公一眼。

  景國公假笑,退到一旁等待。

  密函是由茺州信使快馬加鞭送來京城的,不用猜也知,定是杜忘的親筆書信。

  蕭硯夕一目十行,閱畢,陰鬱多日的面龐終於浮現一絲笑意,「杜忘果然是個有本事的,不負朕望,懾住了魯王舊部。」

  宋賢笑道:「杜大人也是託了陛下的洪福。希望此番整頓,能將一部分社稷蛀蟲剔除個乾淨。」

  一旁的景國公老眼一眯,心想,宋賢這老狐狸是在指桑罵槐吧!茺州一帶遍布自己的爪牙,杜忘此去,定會打壓他們。

  蕭硯夕收好密函,看向景國公,「老國公有何事?」

  景國公彎腰道:「杜忘赴任茺州牧,使得大理寺卿一職空缺,老臣是來向陛下舉薦人才的。」

  「哦?」蕭硯夕靠在平寶座上,單手撐頭,好整以暇等著他的後文。

  景國公樂呵呵推舉了一人,是他的宗族後輩。

  蕭硯夕托著側額的手動了動,情緒不明。

  宋賢替帝王說道:「老國公常年在外,與將士們相處在一起,怕是忘了官場的禁忌。舉薦人才,親戚近鄰理應避嫌。」

  景國公意味深長道:「如此說來,宋首輔也該避嫌。」

  宋屹安坐擁大理寺第二把交椅,是最有可能晉升大理寺卿的官員。在舉薦人才上,內閣和吏部最有話語權。而內閣首輔宋賢身為人父,當避則避。

  宋賢點頭,「那是自然。」

  景國公壓下唇線,面露不悅。他在三千營說一不二,犟起來,連太上皇也沒轍,可新帝呢?他心裡窩火,嘆如今這般境遇,還要處處受制。

  蕭硯夕莞爾一笑,「首輔所言極是,老國公還是另尋人來舉薦吧。」

  景國公笑道:「老臣糊塗了,還望陛下不要在意。」

  「無礙。」

  「老臣還有一事。」

  「請講。」

  景國公聽宮中心腹傳話說,杜忘之女掌珠被聖上帶回了寢宮。心裡憋著氣,但還是耐著性子,說起選妃的事,末了附加一句:「小女有鳳命,註定要伴君左右。」

  蕭硯夕玩笑道:「皇后的人選,關係江山社稷。朕和太后一直在物色合適人選。令嬡年紀尚小,性子還需磨練,短期內,恐不能勝任。」

  景國公夫婦雖覬覦皇后之位,但沒張狂到敢威脅帝王娶女兒為後。現如今,後宮空置,別說皇后,就是四妃人選也未確定。這個節骨眼若能送女兒進來,來年誕下龍種,何愁後位。

  「小女可先進宮為妃。」

  蕭硯夕捏下眉骨,抬袖道:「此事,事關重大,有待商榷,今日暫且擱置,容朕細細地想。兩位愛卿若沒旁的事,先退下吧。」

  宋賢彎腰,「臣告退。」

  景國公心裡那個氣啊,當面不好發作,隨宋賢一道出了御書房。兩人途經太和殿時,景國公停下步子,看向門口的甪端,覺得自己就是守衛皇家的甪端,卻得不到該有的回報。

  自新帝登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大不如前。然而,一旦各地藩王作妖,新帝還不是要依仗他去擺平!想到此,他心裡更為不平衡。在皇家卸磨殺驢前,定要好好拿捏一番。

  御書房內,蕭硯夕執筆批閱奏摺,沒有因為景國公的無理要求感到不悅。繼位後,他很少因為臣子的言行大動肝火,這並非以忍為閽,那是逐漸做到了海納百川。

  後半晌,張懷喜站在御書房門前傳膳。宮人們端著饕餮美食魚貫而入。張懷喜一一試吃後,請帝王進膳。

  蕭硯夕像是沒想起寢宮裡的小傢伙,慢條斯理地進食。用膳後,以錦帕擦拭薄唇。

  入夜,掌珠收到了帝王用過的錦帕。她捂住餓癟的肚子,攥著帕子扇涼快,耐心等著帝王回來。可等到子時一刻,也沒等到人。眼皮子上下打架,最終支撐不住,耷拉著頭沉沉睡去。

  丑時剛過,一身玄衣的男子信步而來。撩開內寢珠簾,見燈籠椅上坐著一個身著輕紗羅裙的小姑娘,鳳眸一斂。

  「咳——」

  他抱拳咳了下。果不其然,見小姑娘哆嗦一下、坐直身子。

  這是有多怕他?

  既然怕他,何來招惹他?

  這膽兒是從哪裡練就的?

  掌珠扭頭瞧了一眼,看不出歡喜。起身面對男人,手裡捏著錦帕,屈膝襝衽一禮,「陛下。」

  蕭硯夕沒搭理,越過她去往湢浴,也沒要求她進去伺候,更沒有旁的侍從。

  掌珠拿不準他的心思,挪步到門口,手指摳了摳掌心,「殿下有何吩咐,喚我就行。」

  回應她的,是撩動的水花聲。

  稍許,蕭硯夕穿著一身雪白中衣走出來,那衣服與掌珠身上的羅裙面料相似。

  男人淡淡瞥一眼,徑直走向龍床。

  想到一會兒的事,掌珠不自然地低下頭,耳朵紅個通透。拿起事先備好的布巾,走過去,「掌珠為殿下絞發。」

  蕭硯夕沒應聲,捧起床邊的書籍,翻看起來。

  掌珠站在一旁,動作輕柔地為其擦拭濕發。夏夜空氣悶熱,濕發很快幹了。

  她放好布巾,略顯侷促地抓了抓裙帶。

  蕭硯夕始終沒抬眼,直到張懷喜在外面提醒該安寢了,才抬起眼帘,「你還在這?」

  掌珠忍不住嘟囔,「腿好疼啊。」

  「站的?」

  「嗯。」

  蕭硯夕用書拍了下她的臀,「膽兒越來越肥了。」

  掌珠順勢坐在床尾,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拿起玉如意捶了捶腿。

  蕭硯夕看她欲蓋彌彰的行為,嗤笑一聲,掀開薄衾,躺了進去,留下掌珠原地尷尬。

  是進是退?

  小姑娘陷入兩難。直到聽見床上傳來清淺的呼吸,才徹底放棄勾引。看來,今晚只能餓著肚子為帝王守夜了。

  誰知,入眠的男人抬了下腿,用腳踢了踢她的腰窩,復又縮回薄衾,完全像是睡夢中的無意之舉。

  可掌珠領會到了。

  她深吸口氣,跪在床尾,依著學來的媚術,慢慢爬上男人的腿,與那晚爬床的宮女錦繡動作無異。

  腿上傳來重量,蕭硯夕緩緩睜開鳳眸,斜睨一眼,沒有阻止。

  掌珠翹著臀,爬到男人腰際,糯糯地喚了聲:「殿下。」

  稱呼不對。蕭硯夕斂起眉,稍稍坐起身,仰靠在軟枕上。

  掌珠爬不上去了,跨坐在他腰上,伸臂摟住他脖頸。胸前的兩團變了形狀。

  新帝二十有五,血氣方剛,哪受得了這般撩撥,掐住她脖子,「喚朕什麼?」

  掌珠仰起頭,小嘴一努,「還是習慣以前的稱呼。」

  這丫頭今兒嬌媚得過了頭,哪裡是平時的她。

  蕭硯夕沒有色令智昏,反應過來,她八層跟人學了不好的東西。

  小混帳,欠收拾。

  掐住她脖子的手,指尖點在她的下巴上,撓了撓痒痒,「小傢伙,不誠實。」

  掌珠躲了一下,低頭攏好散落的長髮,卻換來男人輕蔑的笑。

  蕭硯夕忽然攥住她襟口。

  隨著一聲驚呼,綢緞滑落,肩頭細膩透白,透著淡粉,美如脂玉。

  掌珠嘟囔一聲,往他懷裡鑽,「好冷呀。」

  蕭硯夕唇角微弄,「扯屁精。」

  「......」

  掌珠趴在他肩頭,如瀑長發披散在後背上,委屈巴巴道:「皇帝罵人了,嗚嗚嗚——」

  「……」

  「皇帝怎麼能這樣?」

  「......」

  嬌是真嬌,憨也是真憨。蕭硯夕扣住她肩膀,將人推開,「跟誰學的媚術?」

  年少時,他時常與友人逛青樓,什麼狐媚子妖術沒見識過?能片葉不沾身,全靠一雙犀利的眸子。即便醉酒,也拎得清哪是虛情假意,哪是真情實意,何況是全然清醒時。

  掌珠在他面前,還是太稚嫩了。

  看她忽閃著一雙大眼睛,蕭硯夕忽而一笑,「少拿不入流的手段糊弄男人,最終禍害的是你自己。」

  掌珠泄氣了,道行不夠,怪誰?

  可出乎意料,男人忽然抬手,覆上她雙眸。

  視線被遮蔽,感官無限放大,耳畔傳來男人的揶揄聲:「想取悅男人?」

  掌珠咬唇,她不想取悅男人,是只想取悅他一人。

  蕭硯夕湊近,龍涎香襲來,「朕來教你。」

  說著,他扯掉了她半垂的襦衣,向外一撇。

  襦衣在半空畫弧,好巧不巧掛在了帳鉤上。

  被點破了心機,掌珠不再故意矯揉。摸黑捧起男人的臉,送了一個淺吻,印在男人側臉上,唇齒帶香。

  「掌珠想跟陛下學,陛下快教我。」

  蕭硯夕眯眸,感覺身體發生了異樣,慢慢抬了頭。

  渾然不覺的小姑娘添了下紅唇,「陛下?」

  「閉嘴。」

  「......」

  蕭硯夕呼吸漸噶,逼近她,「告訴朕,你是自願進宮的。」

  掌珠睜開眼,睫毛刷過男人掌心,掩去心底酸澀,麻木地道:「掌珠是自願的。」

  「哐當——」

  天空划過紫電,雷聲隨至。

  掌珠嚇了一跳,下意識眨了幾下眼。

  掌心痒痒的,猶如羽毛拂過心湖,泛起漣漪。蕭硯夕盯著那兩片紅潤的唇,咽下嗓子,喉結上下滾動。

  是有多久,沒摘花了?

  久到,夢裡時常會勾著她,嘗試那檔子事。

  夢裡的吟哦,哪有此刻來的動聽。

  蕭硯夕扯下帳鉤,慢慢放下帷幔,將小姑娘帶進薄衾里。

  掌珠咬著舌尖,不讓自己膽怯。

  眼前壓下的黑影,熟悉又陌生。

  「閉眼。」男人勾住她後頸的系帶,指尖划過她的肌膚,輕笑道:「不是跟人學壞了麼,怎麼還這麼青澀,嗯?」

  男人發著鼻音,故意加長那個「嗯」字,極具誘惑。

  掌珠摟著男人的肩膀,歪頭看向帷幔縫隙外的光景,嬌俏的小臉慢慢染上緋紅。

  夜色漫長,宮闕之外,躺在陳記雅肆里的女子捲縮身子,表情痛苦,大有要醒來的跡象。

  混沌間,夢境中出現一隻蚌,蚌中的珍珠被人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