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在樹下站了一會,慢慢往回走。杜鵑等人一直守在花園門口,見唐師師回來,連忙上前圍住唐師師:「姑娘,您小心風。姑娘剛剛看什麼呢,怎麼去了那麼久?」
杜鵑說著往前方看去,西北春來得晚,此刻地上還殘留著雪,花園裡百木蕭條,晦暗肅殺,其實沒什麼看頭。唐師師剛才站在迴廊凸出去的拐角處,前面有一棵不知名的樹,再遠處有座假山。杜鵑瞅了良久,還是找不出來有什麼可看的。
唐師師攏著披風,隨口說:「找點東西打發時間罷了,沒什麼特別。」
杜鵑哦了一聲,跟著唐師師往回走。路上,杜鵑小心看著唐師師的臉色,問:「姑娘,這幾天您就不用去書房了?」
「嗯。」
杜鵑有些悵然地應了一聲,隨即高高興興道:「姑娘累了這麼久,休息幾天也好。等養好了身體,才能更好地幫王爺分憂。」
唐師師臉色素白,沒有應話。她在心裡慢慢地想著,不會了。
她不會再去書房了。如果成功,她作為世子的後院,不會再出現在趙承鈞眼前;如果失敗,她連命都保不住,談何分憂?
但是唐師師並不後悔,不成功便成仁,她本來也沒有其他選擇。趙承鈞即將迎娶王妃,唐師師的劇情也被紀心嫻代替,如果唐師師不趁現在給自己搏一條出路,等奚雲初進門,她照樣難得善終。
杜鵑並不知道這些,還在絞盡心思地想著如何給唐師師補身體,好讓唐師師早日回到書房。她們走到半路,聽到花園另一端傳來喧囂聲。唐師師回頭,見一堆丫鬟簇擁著一個茜色衣裙的女子,大張旗鼓地來花園散步。
紀心嫻站在人群中央,衣裳鮮艷,珠翠滿頭,微微揚著臉,一舉一動都帶著不可一世的驕矜,簡直恨不得和全天下宣告,她很得寵,她過得很好。
唐師師透過紀心嫻,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如果她沒有得到那本天書,沒有經歷這一切,那麼今日來花園炫耀的,便是唐師師。杜鵑見唐師師停下,問:「姑娘,那是紀美人。您要去和紀美人說說話嗎?」
「不用了。」唐師師很快就收回視線,手指虛虛搭著手爐,道,「回屋吧。」
因為二月這場雪,今年春天來得很遲,四月時天氣才慢慢轉暖。花園中的樹木仿佛趕花期一般,爭先恐後地開放了。
天氣轉暖,土地解凍,盧雨霏出門的心思也重新活動起來。這幾個月不知道是不是雙方刻意,世子妃和盧家走得很近,熱熱鬧鬧,簡直親如一家。盧雨霏見春景明媚,氣候宜人,是適合出門的日子,就和奚家重新約時間,在四月十六這日,一同去城外山寺參加法事。
這次盧雨霏長了教訓,不再執著於廣濟寺,而是就近挑了個寺廟,當天就可以來回。法事持續三天,盧雨霏要在山上住兩夜,第三天回來。
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十六早上盧雨霏出門後,紀心嫻明顯抖擻起來。
這一個月來紀心嫻最為得寵,氣焰簡直要翹到天上。紀心嫻雖然沒大智慧,但小聰明還有,她審視奪度,很快就認清楚該抱誰的大腿。紀心嫻時不時給世子妃說好話,還幫著世子妃一起打壓任鈺君,這一個月來,後院熱鬧的不得了。
趙子詢對此聽之任之,他確實喜歡新鮮且嬌俏的紀心嫻,但是對「老人」任鈺君還算體恤,和正妻盧雨霏的關係也日趨和緩。紀心嫻有的賞賜,盧雨霏、任鈺君都會有。
一碗水端的很平,時不時又有些細節,讓每個女子都覺得自己才是不同的。總之,很熱鬧。
這幾天由於盧雨霏出門,暫時不在府中,紀心嫻和任鈺君的鬥爭更是白熱化。誰都想爭奪頭籌,搶到王府中的第二把交椅,盧雨霏一出門,紀心嫻就跳起來了。
紀心嫻大張旗鼓拜訪任鈺君,任鈺君本以為這廝又是來炫耀的,結果紀心嫻規規矩矩坐了一會,末了送上一張帖子。
「春暖花開,不忍辜負佳期,謹邀任姐姐於四月十七夜湖邊賞花,敬備薄酌,恭候玉駕。」
任鈺君看到上面的日期,微微皺眉。
四月十七?這麼巧?如果任鈺君什麼都不知道也就罷了,然而她偏偏記得,四月十七是周舜華生日。
紀心嫻在這一天邀請她做客,還訂在夜晚,這真的是巧合嗎?
這當然不是巧合,唐師師看著自己眼前的帖子,隨手扔到廢紙簍中。杜鵑見到,說:「姑娘,紀美人和您素無來往,這次突然邀請您去賞花赴宴,恐怕不懷好心。姑娘不去也好。」
「誰說我不去?」唐師師說,「有人請客,為什麼不去。準備衣服,明日我去見見這些老熟人。」
杜鵑迷惑地歪了歪頭,她見唐師師毫不留情地將請帖扔到紙簍里,便以為唐師師不想參加。結果,聽唐師師的意思,這次赴宴她一定會去。
這是為什麼?杜鵑隱約覺得不對勁,但是她想到這幾日唐師師一直賦閒在家,可能是憋得悶了,才想出去散散心。杜鵑覺得這個想法很有道理,她自以為找到了解釋,馬上便將可疑之處拋過了。
杜鵑去準備明日見客的衣服,唐師師坐在羅漢床上,慢慢繡荷包。她在荷花蒂上補了最後幾針,這幅清雅的荷花並蒂圖便繡完了。
唐師師里外翻看,確定沒有遺漏的地方後,才拿出香料,慢慢塞到荷包中。
紀心嫻在四月十七給任鈺君下帖子並不是巧合,紀心嫻和周舜華不親近,並不知道周舜華的生日,但是唐師師知道。
唐師師非但知道這一天是周舜華的生日,還知道趙子詢會在這一天去湖邊小築思念周舜華,更甚者悄悄離府,頂著露水和夜色,翻越重重山巒,就為了去南山見周舜華一面。兩個人溫存一會後,趙子詢又趁著晨光掩護,悄悄回到王府。
從西平府到南山大概需要兩個時辰,趙子詢折騰一個來回,基本一夜無法合眼。但誰讓趙子詢心甘情願呢,越是見不到,趙子詢對周舜華的感情反而越濃厚。
唐師師從目錄中預知了這段浪漫的「春夜奔襲」,她覺得這種行為純屬閒得發慌,大半夜不好好睡覺,折騰這些有的沒的有什麼用?大概俗人沒法欣賞男女主的愛,反正唐師師覺得有病,並且決心替他們改一改。
唐師師先是若有若無地暗示紀心嫻,讓她在四月十七這天邀請任鈺君赴宴。唐師師對紀心嫻十分信得過,有紀心嫻這個事兒精在,任鈺君一定一晚上都無法脫身。捆住這兩個隱患後,唐師師再偷偷給趙子詢下藥,趁他神志不清時,唐師師裝扮成周舜華的樣子出現,一定能一舉拿下趙子詢。
而且趙子詢為了不被人打擾,這一天身邊沒有帶任何侍衛,獨自在湖邊小築借酒消愁。這又方便了唐師師,天時地利人和兼備,唯一的問題便是,唐師師要如何下藥。
一個月前唐師師和吳婆婆要藥,之後她就一直在想如何下藥。前幾天,唐師師終於拿到了藥丸,她的計劃也漸漸成形。
四月十七,唐師師換了身淺淡的衣服,去湖邊赴宴。紀心嫻早就到了,她看到唐師師,愣了一下,隨即意味不明地笑了:「唐姐姐來得真早。稀奇了,唐姐姐往常最喜歡艷色,今日怎麼穿的這樣素淡?」
唐師師神色淡淡,說:「天都黑了,又沒有人看,我穿什麼衣服有何區別?」
紀心嫻笑著問:「唐姐姐這話說的,你容貌姝麗無雙,無論濃妝淡抹都是花中之魁。唐姐姐應該對自己的容貌有信心才對,為什麼如此消沉?」
唐師師曾經是風光無二的大紅人,在所有女子中獨佔頭籌,然而最近唐師師卻不順心。一個月前她莫名其妙解了書房的職,官方給出來的說法是養病,可是唐師師面色紅潤,身體健朗,哪裡有生病的樣子?眼看都「養病」一個月了,靖王那邊還是遲遲不見召唐師師回去的意思,眾人便了悟,唐師師失寵了。
真是大快人心,紀心嫻高興地連喝了三杯酒,這一個月看什麼都舒服。周舜華被送到莊子上,任鈺君不得寵愛,如今連唐師師也失利了,宮城來的十個女子中,獨數紀心嫻最得志。紀心嫻說不出有多高興,她家世不及周舜華、任鈺君,相貌不及唐師師,然而那又如何呢,她才是最後贏家。
這次設宴,便是紀心嫻的慶功宴。紀心嫻見到曾經的死對頭衣衫樸素,眉目鬱郁,越發意氣風發,拉著唐師師不停說話。唐師師露出不耐煩卻又不得不忍耐的神色,站起來朝外張望,問:「任姐姐怎麼還不到?」
紀心嫻見到唐師師的表情,簡直得意非凡。她聽到這話,陰陽怪氣地接了一句:「興許任姐姐要梳妝打扮,所以出門晚吧。」
紀心嫻暗暗諷刺任鈺君長得醜,唐師師不理會她,說道:「任姐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我去廚房催一催酒水,這樣干坐著太無聊了。」
紀心嫻本想說這種小事讓丫鬟去就得了,何必唐師師親自動身?但是話出口時紀心嫻眼睛一轉,明白了唐師師的用意。
唐師師是和她坐著不自在,所以才尋藉口避出去吧?紀心嫻的生活,已經讓唐師師這麼不舒服了嗎?
紀心嫻瞭然地看著唐師師,說:「唐姐姐有心了。」
唐師師快步走出水榭,她急匆匆的背影自動被紀心嫻理解成逃避。紀心嫻心生輕視,但並沒有起疑。
唐師師還真有些急了,她只知道今夜趙子詢會借酒消愁,但並不知道酒什麼時候送去。她要是錯過了廚房送酒的時機,那就麻煩了。
好在唐師師運氣不錯,她趕到廚房時,正好看到一個小丫鬟端著酒壺出門。唐師師眼睛一轉,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小丫鬟見到是唐師師,不敢不應話,蹲身回道:「回唐姑娘,這是世子要的菖蒲酒。」
「菖蒲酒?」唐師師驚訝,「今年的菖蒲酒這就上了?」
「已經釀好了,但是還需要窖一段時間,世子今日想喝,廚房才提前拿出來的。」
小丫鬟回話畢恭畢敬,可是手裡牢牢端著酒,並不肯讓唐師師接近。唐師師沒找到動手的機會,眼睛微動,說:「這些天喝菖蒲酒剛剛好,正好今日紀妹妹設宴,給我們也添一壺菖蒲酒吧。」
小丫鬟遲疑,唐師師整了整袖子,挑眉問:「怎麼,我說話不管用?非得請紀妹妹過來,你們才肯招待?」
廚房的僕婦們連忙說不敢。唐師師雖然疑似失寵,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下人們現在並不敢虧待唐師師,生怕將來被打臉。反正菖蒲酒開一壇是開,開兩壇也是開,既然唐師師想要,那讓她拿一壺罷了。
僕婦去後面取酒,唐師師站在前面,像是閒聊一般,時不時問小丫鬟話。小丫鬟沒法走,只能端著酒等著。僕婦怕唐師師發作,用了一樣的酒壺,確保從外面看起來沒有區別,這才端給唐師師:「唐姑娘,酒已經裝好了,您慢用。」
唐師師笑著伸手接過:「多謝媽媽。」僕婦見她親自動手,嚇了一跳:「這種粗苯東西,哪能讓唐姑娘動手?讓小丫鬟給您送過去便是了,春桃,快過來……」
「不必。」唐師師笑著打斷僕婦的話,已經接過端盤,說,「這有什麼妨礙,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讓春桃繼續給媽媽幫忙吧,我自己端回去就行。」
唐師師執意,僕婦們也不敢硬勸。唐師師手裡捧著端盤,和送酒的小丫鬟一起上路。趙子詢在湖邊小築躲清閒,紀心嫻設宴的地點也在花園,這自然是唐師師精心安排的巧合,因此,唐師師和給趙子詢送酒的丫鬟可以同行一段路。
眼看快要到花園了,唐師師忽然哎呦一聲,像是頭暈一般,晃晃悠悠地停住。丫鬟嚇了一跳,連忙折回來看唐師師:「唐姑娘,你怎麼了?」
「眼前突然看不清東西。」唐師師皺著眉,說,「先把我手裡的東西放下,我現在站不穩。」
丫鬟生怕唐師師有什麼好歹,恰巧周圍有一個石桌,丫鬟先把自己手裡的端盤放到桌子上,又回來接唐師師的東西。唐師師裝作頭重腳輕的樣子蹲下,她偷偷用眼睛瞥,親眼看到丫鬟把兩份端盤放在一處。
唐師師心中舒了口氣,她又裝了一會,見戲差不多了,才在丫鬟的攙扶下站起來,說:「現在好多了,多謝。任姐姐和紀妹妹還等著我呢,我先走了。」
唐師師說著,就率先走到石桌邊,端起盤子。小丫鬟有些遲疑,小心問:「姑娘,突然頭暈不是小事,你要不要找太醫?」
「沒事,應該是昨天沒休息好,我回去緩緩就行了。」唐師師說完,頓了一下,道,「我的私事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剛剛頭暈一事,不要告訴其他人,知道嗎?」
小丫鬟以為這裡面有什麼陰謀爭鬥,她嚇得不輕,連忙應好。唐師師適當敲打了小丫鬟兩句,就端著菖蒲酒離開。轉身後,她唇邊悄悄爬上一抹笑意。
這酒已經不再是剛才的酒了,唐師師趁著小丫鬟將兩份酒放在石桌上的時候,偷偷取走了送給趙子詢的那份。也就是說,小丫鬟現在端著的,是剛才唐師師手裡的酒。
第一步成功,接下來,一切就交給天意了。
湖邊小築,趙子詢看著眼前的人,頗有些坐立不安:「父親,您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