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陷入一個兩難的選擇中,周舜華進去了,她跟還是不跟?
跟上去容易打草驚蛇,離開又太便宜了周舜華。唐師師仔細捋這件事,試圖弄清楚這其中的邏輯。
在熱鬧的除夕夜,所有人都在歡度佳節,唯獨一個女子偷偷離開坐席,鑽入魚龍混雜的戲園子中。這代表著什麼呢?
如果在唐家,不必懷疑,必然是頂綠帽子。可是周舜華身為女主,和趙子詢感情深厚,趙子詢本人也人模狗樣儀表堂堂,按道理,周舜華不至於和戲子偷情啊。
唐師師想了一會,猛然下定主意。當做不了抉擇的時候就不要做抉擇,管她是不是偷情,唐師師叫人來一鍋端了,不就解決了?
唐師師一拍腦門,覺得自己這個主意簡直妙極了。她又朝倚春閣瞄了兩眼,確定周舜華真的進去了,立馬轉身去找冤大頭……啊不是,是和她一起發現王府陰暗面的歷史見證人。
唐師師怕周舜華打她時間差,趁唐師師離開門口的時候偷偷溜出來,她不敢走遠,只好在附近找人。她轉了半圈,忽然聽到水潭邊有人敲鼓彈琴。唐師師微怔,猛地憶起盧雨霏擬定的戲單上有一個舞蹈,似乎就是敦煌鼓上舞。
唐師師頓時激動起來,這簡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天賜良機啊!她正在愁找誰幫忙,正巧撞到舞姬排練舞蹈。一來練舞的人都是女子,不會牽連到唐師師的名節,二來舞姬人多眼雜,要是真發現點什麼事,消息根本捂不住。
完美!唐師師清了清嗓子,裝作不經意走到這裡,疑惑問:「是誰在這裡?」
亭子裡正在練舞的舞姬們一驚,一齊停下動作:「……唐姑娘?」
唐師師穿過樹林,走到亭子前。她看到眾舞姬,笑道:「原來是你們。我就說麼,怎麼隱約聽到這裡有人奏樂。你們在這裡練舞?」
舞姬們地位低,自從進入王府後一直戰戰兢兢的。尤其她們知道這是王府中十分受寵的唐姑娘,聽說頗得靖王喜愛,舞姬哪裡敢得罪唐師師?
她們擠成一團,領舞的人上前,心驚膽戰地給唐師師行禮:「奴見過唐姑娘。過一會就該奴等獻舞了,奴怕在王爺面前出醜,所以召集了姐妹們,想在這裡再練幾遍。奴有罪,驚擾了唐姑娘。」
「哪有,是我聽到樂聲,特意找過來的。」唐師師視線掃過瑟瑟發抖的舞姬們,問,「你們穿的這麼少,為什麼不在戲樓里練,而要出來?」
領舞的舞姬露出為難之色:「戲樓里有前輩在。而且我們人多,需要的場子大,只好在水邊練習。」
唐師師瞭然,士農工商,三道九流,各行都有各行的規矩。梨園尤其看重師門尊卑,她們這些舞姬地位低,不敢和前輩搶,又不敢去其他溫暖的地方驚擾王府中人,就只好忍著凍,來水池邊練舞。
唐師師嘆氣,都是可憐人啊。唐師師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她說:「你們辛苦了,接下來好好跳,說不定世子妃開心,就多給你們發賞錢了呢。」
舞姬們發現王府的大紅人並沒有對她們呼來喝去,反而說話十分和氣,她們互相看看,十分感動。領頭的舞姬擦了擦眼角的淚,對唐師師深深行禮道:「謝唐姑娘。願借唐姑娘吉言。」
唐師師笑而不語。她其實並不是安慰她們,唐師師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如果真的成了,世子妃何止滿意,恐怕未來十年都會感謝唐師師和這群舞姬。唐師師梭巡一圈,忽然問:「對了,你們看到一隻紅色的狐狸了嗎?」
「狐狸?」眾舞姬疑惑地對視,紛紛搖頭,「不曾。唐姑娘問狐狸做什麼?」
唐師師露出擔心之色,道:「我養了一隻小狐狸,還是王爺送給我的。剛剛一不留神,它就跑丟了。我明明看到它往這個方向來了,不知道怎麼就不見了。」
舞姬們一聽,連忙急道:「那可怎麼辦?」
其他人出主意:「興許是藏在樹叢里了?這種野獸都怕火,要不讓管家派人過來,點著火把找?」
唐師師哪敢叫人過來,她連忙說:「不必了。今夜除夕,王爺和世子正在看戲,怎麼能驚擾了主子?勞煩各位幫我找找,如果找到了,我必有重謝。」
唐師師話說出來後,舞姬們相互看看,只能一起幫唐師師找狐狸。唐師師故意引著她們往園子門口走,快到門口時,唐師師忽然拍了下手,說:「差點忘了,小狸被我嬌養的厲害,極為怕冷。說不定它見裡面暖和,竄到屋裡了。你們快隨我來,這是王爺賞賜的狐狸,萬萬不能丟。」
舞姬們跟在唐師師身後,眼睜睜看著唐師師格外激動地衝到裡面,一間接一間推門進去看。她們面面相覷,總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唐師師一間房一間房地找,反正她有靖王府的名頭在,裡面的人根本不敢拿她怎麼樣。唐師師推了好幾扇門,都一無所獲。唐師師暗暗著急,這可不行,她的時間經不起耽誤,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周舜華聽到動靜,就悄悄跑走了。
唐師師正著急間,腳上突然踩到了什麼東西。她提起裙子,低頭看,發現是一串珠花。
珠花?唐師師總覺得這串珠花說不出的眼熟,她仔細盯了好幾眼,恍然大悟。
她想起來了,這不正是,今日周舜華插在頭上的珠花嗎?
唐師師大喜,地上掉了珠花,可見周舜華就在附近。她眼睛盯上轉角的那間房,這裡地方僻靜,門口被樹木掩蓋,如果有人從這裡進出,外面根本看不清。唐師師拿定主意,立刻對後面喊了一句:「你們快來,我找到了。」
她說著,快步跑到門前,砰的一聲推開房門。
出乎意料的是,屋裡安安靜靜的,一扇竹質屏風橫在地上,將裡面的空間擋住。從唐師師的角度,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幾個輪廓。
裡面的人看到是她,似乎也驚訝了。一個女子猛地站起來,發間珠釵碰撞出清脆的聲音。唐師師疑惑,周舜華有在頭上戴這麼華麗的髮飾嗎?還不等她想完,一個含笑的聲音悠悠響起:「你要釣的魚,就是她?」
唐師師愣在原地,她足足呆了好幾個呼吸,才猛地反應過來:「王爺?」
竹屏後,一個修長的身形站起來,因為燈光的緣故,他在屏風上的影子尤其長。他行動時,後面一眾人也跟著他移動。
他不緊不慢走出屏風,身穿赭紅色蟠龍服,腰系玉帶,腳踩皁皮靴,眉目英挺,似笑非笑。
正是趙承鈞。
盧雨霏趕緊跟著趙承鈞走出來,表情又驚訝又意外,欲言又止:「父親,兒臣不知……」
唐師師意外片刻,馬上反應過來。事到如今唐師師哪裡猜不到,她中計了。
中了盧雨霏設給周舜華的計。
盧雨霏不知道得知了什麼信息,故意給周舜華放了假信號,引她來這裡見人。而盧雨霏則叫來了靖王、世子,在這裡守株待兔。
拐角那串珠花確實是周舜華的,但並不是周舜華有意留下,而是她察覺不對,匆忙撤離時不慎落下的。沒想到珠花被唐師師找到,又被唐師師陰差陽錯找到了這裡。
唐師師一下子想起盧雨霏剩下的那半句話。這是盧雨霏引蛇出洞之計,然而現在推開這扇門的卻是唐師師……
唐師師反應從來沒有這麼快過,她立刻側過身體,讓裡面的人看到她身後的舞姬,同時,一臉驚訝道:「王爺,世子,世子妃,你們怎麼在這裡?」
舞姬一路上根本不明所以,她們跟著唐師師跑到僻靜處,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猛然見裡面走出王爺和世子。舞姬們嚇到了,縮在廊柱邊,瑟瑟發抖。
裡面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唐師師身後數量龐大的舞姬。盧雨霏臉色陰沉,隱約覺得事情好像超脫了她的掌控。趙子詢皺眉,越發困惑:「唐師師,你到底在做什麼?」
唐師師腦子飛快轉著,說:「我在這裡找東西。王爺和世子不是在前面看戲麼,怎麼跑到倚春閣來了?」
趙承鈞掃過走廊上的舞姬,又看向唐師師,笑問:「你在這裡找什麼?」
「找……找……」唐師師語塞,她可不敢說找小狐狸。小狐狸養在蒹葭院,杜鵑等人一天不錯眼盯著,絕對跑不出來。趙承鈞握著摺扇,慢慢敲打手指,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唐師師飛快轉眼珠、拼命想轍的樣子。他倒要看看,唐師師能想出什麼理由來。
唐師師猛地睜大眼睛,說:「我來找場地!」
「哦?」趙承鈞不緊不慢,道,「找什麼場地?」
「練舞的場地。」唐師師讓出身後的舞姬,煞有介事地說,「王爺,你看她們嘴唇都凍青了。梨園內老人欺壓得厲害,她們是新人,只有被人欺負的份,連大冬天排練舞蹈,都只能去外面排。外面的天多冷啊,可憐她們為了動作精準,都不敢穿厚的衣服。」
趙承鈞笑了,他點點頭,說:「好,還挺像模像樣,你繼續編。」
「這是真的!」唐師師立即拉過一個舞姬,握著她的手展示給趙承鈞看,「王爺,你看,這是凍瘡。王爺興許不認得什麼是凍瘡,這是凍久了,才會生出來的紅斑。」
趙承鈞垂眸掃了一眼,道:「本王知道。把手放開,成何體統。」
唐師師「哦」了一聲,乖乖放開舞姬的手。舞姬一獲得自由,連忙躲到姐妹們堆里去,嚇得幾乎停止呼吸。
唐師師暗暗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這一關已經過了。唐師師飛快地掃過後面的盧雨霏,抬眼看向趙承鈞,道:「王爺,我說的話句句屬實。你現在信了吧?」
「舞姬的事是真的。」趙承鈞語氣淡淡,還不等唐師師放心,他猛地換了口吻,「可是,你為什麼要幫她們找場地?天寒地凍,你為什麼從宴會廳跑到這裡,還正好遇到排練的舞姬?」
趙承鈞從容地看著唐師師,緩緩說:「解釋吧。」
唐師師支吾,她注意到許多人都朝她這裡看來,趙子詢,盧雨霏,還有王府的侍從,全對她露出懷疑的目光。唐師師一咬牙,豁出去了,說道:「因為我有一支舞要獻給王爺,又不想讓人知道,就悄悄來倚春閣找伴舞,正巧碰到了她們。」
舞姬們都露出驚訝的目光,從進入倚春閣起,她們就聽不懂唐師師在說什麼了。唐師師明明在找狐狸,結果莫名遇到了王爺,莫名說給她們找排練場地,現在,甚至要自己獻舞。
王府眾人都意外了,連趙承鈞都睜了下眼睛,露出意外之色。好,這個人死不認錯,趙承鈞也奉陪到底,他倒要看看,唐師師還能扯出什麼鬼話來。
趙承鈞點點頭,說了聲好。他回頭問盧雨霏:「她們這支舞什麼時候上場?」
盧雨霏表情複雜,她飛快瞄了眼唐師師,垂頭道:「亥時兩刻,還有一刻鐘。」
「你還剩下一刻鐘。」趙承鈞用扇子點了點唐師師腦門,緩慢道,「好生練習,本王等著你獻舞。」
唐師師腦門被懟的不住後仰。她沒站住,朝後退了一步,又趕緊規規矩矩跑回來,低眉順眼地說道:「小女遵命。」
趙承鈞瞥了唐師師一眼,一言未發,大步從屋內離開。唐師師福身,朗聲道:「恭送王爺。」
屋內侍奉的人跟著靖王離開。趙子詢、盧雨霏、劉吉等人一個接一個從唐師師身邊經過,他們每個人都隱晦地瞥了唐師師一眼,然而誰都沒有說話。
等所有人走後,唐師師呼了口氣,被趙承鈞用扇子懟的那個地方不住犯疼。她壓根沒看過這群舞姬排舞,獻舞,獻什麼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