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洵有心結,凌風一直都知道。只是帝洵不說,他便不問。二人心靈相通,志趣相投,其實即便他不說,凌風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當年異域入侵,帝家舉族迎敵,損失慘重,除了帝洵一人生還,其餘族人皆戰死於那場動亂。滅族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是懷著報仇這份執念,他怕是早已支撐不下去了。這些年來,凌風經常開解帝洵,雖有成效,但心結卻並未全部解開,而今凌瑀的出生讓帝洵思考了很多。時至今日,他才算徹底打開心結。他們都是過來人,生老病死,愛恨離愁,王朝的覆滅,家族的興衰,他們見得太多太多了。況且他們早已不復壯年,無論體力、精力、還是修為,都遠不及當年。人老成精,他們心裡清楚得很,不管是九天還是人間界,這水都深著呢,他們兩個,終究還是太弱小了。
所幸凌瑀是天授傳承之人,這是他們在晚年得到的最大的寬慰和希望,所以二人才不遺餘力的教導凌瑀。
心結已經解開,兩個老頭無比暢快,武者修心,若是連自己的心魔都對抗不了,那這一生將再無寸進。
人活於世,我們從別人的笑聲中哭著開始自己的人生,在別人的哭泣中我們微笑著安然離世。路過別人的悲喜,留下自己的足跡。凌風和帝洵都是過來人,雖然可以看透生死,卻看不透這人世的萬般複雜。
每個人從出生到老去,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與磨難。無論貧賤與富貴,也無論顯赫與卑微。無論叱吒風雲的帝者至尊,抑或是庸碌平凡的黎民百姓,都無法逃脫。只不過有的人可以咬著牙扛過去,而有的人卻從此一蹶不振。
帝洵所背負的家族使命讓他的壓力沉重到無以復加,那是他的夢魘,他的心魔,他的業障。所以,這些年來,他用一種近乎於殘忍的方式把自己束縛在怪圈中。從來不跟任何人袒露心聲,哪怕是凌風,他也沒有全然告知。他知道凌風已有隱退之心,不想再過問九天之事。所以,他更加不想把凌風卷進來,一切都由自己默默承受。
只是今日遠離村莊,又借著酒勁,帝洵才說出那塵封已久的心結。
當他把心裡的話吐露出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結這東西,每個人都會遇到,若是找到合適的時間宣洩出去,便沒有什麼了。可怕的是很多人不敢,或是不願將這些展現給別人,所以才越積越多,造成無法想像的惡果。
兩人望著熊熊燃燒的柴火,突然感覺少了什麼。帝洵與凌風對視一眼,瞬間就發現不對勁了。
當他們扭頭看向凌瑀時,臉上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因為方才他們二人交談的時候沒有注意凌瑀,而此時的凌瑀正半躺半坐的斜靠在木樁上,撫摸著渾圓的肚子,打著飽嗝。那可是十斤肉乾啊!十斤!!!這小子到底是什麼變的。這還不算,此刻的凌瑀正瞪著那雙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凌風手中的陳釀,眼神中閃爍出「貪婪」的目光。
其實不只是他,就連森林中的野獸也嗅到了那芬芳的酒香,若不是忌憚兩個老頭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場,恐怕它們早就上前來搶奪了。
這也難怪,此酒乃是取天地精華所釀製,連修為強絕的眾仙都求之不得,更何況在人間界。
「爺爺,你看,那是什麼凶獸?這麼漂亮。」凌瑀突然指著凌風身後的叢林說道。
「哪啊?哎呦,小兔崽子,你給我回來......」凌風和帝洵向後望去,什麼也沒看見,正疑惑間,凌風突然覺得手裡一松,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發現凌瑀已經搶過酒囊,飛快地向木屋跑去。一邊跑,一邊拔開酒塞,將陳釀倒入口中。因為凌風對凌瑀沒有一絲防備,這才讓他有了可乘之機。
「英明一生,老了老了,倒讓孫子給坑了。」凌風被凌瑀耍了一道,老臉通紅,一邊嘟囔著,一邊飛身朝凌瑀追去。
凌瑀看見爺爺追來,趕緊猛灌幾口,加快腳步衝進屋內。凌風緊隨其後,不一會兒,就從屋裡傳出一陣吵鬧聲。
「你給我拿回來!」
「再讓我喝一口。」
「不行,快點給我!」
「就一口,求你了,爺爺......」
不多時,凌風便拎著凌瑀從屋裡走了出來,順手將凌瑀扔在了火堆旁,說是扔,其實跟放在地上沒什麼區別。
凌風氣急敗壞地盯著只剩不到一半陳釀的酒囊,眼睛瞪得溜圓,喘著粗氣,連鬍子都翹起來了。看得出來,老爺子十分的肉疼。而「始作俑者」的凌瑀正舔著嘴唇,不時的偷瞄,看看凌風,又看看陳釀,顯然意猶未盡。
「看什麼看!那麼多精華都被你糟蹋了。」凌風佯怒道。
「不就喝了幾口酒嘛......」凌瑀小聲嘟囔。
「你還說!」凌風沖凌瑀一瞪眼。
見凌風發怒,凌瑀吐了吐舌頭,不敢吱聲了。
其實凌風倒不是心疼他喝,只是別人都是細細品味,慢慢煉化,但像凌瑀這樣鯨吸牛飲,哀梨蒸食,實在是暴殄天物,太浪費了。而且,這陳釀里所含精華甚巨,多食之後反而不好。任何事情都要有一個度,要適可而止。
凌瑀肉也吃了,酒也喝了。雖然被罵了一頓,但那酒香卻讓他回味無窮,心中有一絲竊喜。吃飽喝足之後,酒勁漸漸上來了。凌瑀小臉通紅,走路也搖搖晃晃,最後「噗通」一聲,醉倒在地上。
「這小子這麼貪酒,以後可別變成個小酒鬼。」凌風面露柔色,轉身取出一件厚厚的獸皮斗篷,輕輕地蓋在凌瑀身上,對著帝洵說道。
帝洵看著熟睡的凌瑀和老頑童一般的凌風,嘴角盪起笑意。跳動的火焰將三人的臉頰映成紅色,安詳,靜謐,暖人心脾。
「也許這就是家的溫馨吧」,帝洵心想。
「賢弟,時候不早了,咱們也早些歇息吧,養精蓄銳,明日起,咱們倆可就是『惡人』了,但願這孩子能夠適應。」帝洵抱起凌瑀,對凌風說道。
「玉不琢,不成器。成大事者哪一個不是歷盡挫折,受盡榮辱呢?敢於承擔,勇於承受,才能夠成長,若他承受不住,豈不辜負了我們的希望,更枉為我凌家子孫!」凌風遙望天際,傲然說道。
帝洵暗自點頭,別看凌風平時親切平和,波瀾不驚,但若是認真起來,絕對是一個狠茬子。況且他們聯手,凌瑀這一次應該會不虛此行。二人會心一笑,向屋裡走去。
翌日清晨,太陽剛剛露頭,凌瑀就被兩個老頭從床上拽了起來。
「爺爺,你再讓我睡會吧,在家的時候也沒起這麼早啊!」凌瑀揉著朦朧的睡眼央求道。
「那怎麼可以,別忘了咱們這次出來的目的。你若不起來,我們就罰你今天一天不許吃肉!」兩個老頭板著臉,嚴厲地說道。
凌瑀一聽肉,瞬間來了精神,讓他不睡覺可以,但不讓他吃肉,那是萬萬做不到的。有了美食的誘惑,凌瑀逼著自己下床,穿衣服,洗漱,乖巧的不得了,好像生怕兩個老頭真的給他「禁食」一樣。
收拾完畢,凌瑀走出木屋,找了一截乾淨的木樁,盤膝而坐。雪域清晨的空氣格外的好,太陽將淡金色的光芒灑向塵世,讓這雪域在靜謐之中透出一絲神聖。
凌瑀迎著朝陽,運轉《落仙訣》心法,自丹田處升起一團淡淡的藍色光芒,片刻之後,又分為上下兩股。
其中一股向上運行,至膻中,天突。而後又分為三股,向上及雙臂漫延。上至人中,神庭。左至天府,孔最,勞營。右至小海,四瀆,外關。
另外一股向下運行,左至風市,梁丘,直達下巨虛。右至殷門,承山,直達太白。最後藍色光芒由淺入深,直至變為紫色,才又重新流回氣海。
就這樣,循環反覆了約半個時辰,凌瑀才緩緩睜開雙眼,一口濁氣自口中呼出。
他握了握拳,覺得力量又增加了幾分。陽光照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筆直、修長。感受到自身的變化,他欣喜不已。一定是昨晚的酒有效果,有時間還要再偷點,他暗暗地想著。
兩位老人可不知道他打得什麼鬼主意,他們看著凌瑀日漸挺拔的背影,欣慰地點了點頭。
「兩位爺爺,我英俊嗎?」凌瑀轉過頭,對兩個老頭認真地問道。
帝洵二人被凌瑀問得一愣,都不明白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得是什麼意思。正在錯愕間,就聽他說:「可是再英俊也不能當飯吃啊!你們要是再不給我飯吃,我就餓成猴子了,到時候你們就再也看不到我英俊帥氣的臉龐了。」凌瑀調皮地朝他們吐了吐舌頭,向屋裡跑去。
「這小子,正經不過三句話,保准露餡。」帝洵二人笑罵著,從屋裡取出一鍋熱氣騰騰的米粥放在凌瑀面前。
他們看著凌瑀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禁感慨,還是年輕好啊,因為年輕,就可以大聲的喊,放肆的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風景。可以氣盛,可以輕狂,可以肆無忌憚,可以無限囂張。失敗了有勇氣面對,做錯了有機會重來。有做夢的權利,也有追夢的實力。在他未來的人生里,也許有遺憾,但不會後悔。因為年輕,就是他可以傲視一切的資本,因為年輕,他就有無限的可能。也許凌瑀,就是他們夢想的延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