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凌瑀的話,老叫花子第一次收起了嬉笑之色,他看了看在大殿中忙碌的唐槿萱,低聲嘆息道:「凌兄弟,別這麼客氣,因為我能為你們做的,也的確不多了。她是個好女孩,你應該給她一個難忘的婚禮。」
回到古殿之後,老叫花子也沒有再提起唐槿萱所中的天殤奪魂咒的事情,因為他也對這種至邪的咒法束手無策。有些時候,一切都是命數,也許,唐槿萱的生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雖然,這也許就是最後的劫難。
三人將各自的感傷深埋心底,吃飯喝酒,品茶論道。直到當夜的亥時初,三人才各自回房休息。自從凌瑀甦醒之後,他便將那間有床鋪的房間讓給了唐槿萱。而他和老叫花子,則在另外兩間房間中席地而眠。
夜深了,古殿外的燥熱之氣似乎也到了喘息的時候,微涼的夜色瀰漫在古殿的四周,將天際的皓月顯得越發明亮。混沌之海中只有噬靈蜂,而在古殿的周圍,也只有凌瑀三人,除了他們之外,再沒有其他的生靈。其實,雖然三人各自回到房間中了。可是他們都沒有一絲睡意。混沌之海中風聲漸歇,萬籟俱寂。皓月匆忙趕路,將古殿的影子從西方拉扯到了東方。此時,一道身影從房中走出,躡手躡腳的走向另一側的房間。
聽到輕微的扣門聲,老叫花子取出火摺子,將燭火點燃,抬頭望去。當他看到面前的身影時,疑惑的問道:「唐姑娘,這麼晚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明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可千萬不能有什麼心結啊!」
聽到老叫花子的詢問,唐槿萱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糾結之色,她猶豫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唐槿萱雙膝跪倒在老叫花子的面前,低聲哀求道:「前輩,我自知命不久矣,也深知瑀哥的性格,所以,我有一事相求,望前輩能夠答應。」當唐槿萱言語之時,她眼中早已噙滿了淚水。對於此時的唐槿萱來說,生死早已經看淡了。但是,她卻有一件事始終放心不下。因為她知道凌瑀的性格,所以,她才想要尋求老叫花子的幫助。
「唐姑娘,快快起來,你說吧,什麼事情?只要老叫花子我能辦到的,一定幫你完成。」老叫花子望著臉上已經被淚水潤濕的唐槿萱,心中升起一絲不忍。他將唐槿萱攙扶起來,輕輕地嘆了口氣,緩緩地說道。
聽到老叫花子答應了自己,唐槿萱再次雙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老叫花子不僅救了她,更救了凌瑀,而且,對方身為上古六界之主,他值得自己這一拜。磕過頭之後,唐槿萱對老叫花子耳語起來。
次日清晨,東方天穹上剛剛出現了一抹魚肚白,凌瑀便早早地梳洗已畢。他的眼中滿是血絲,看起來昨晚一夜未眠。雖然在凌瑀心中已經接受了唐槿萱無法治癒的事實,可是隨著她的隕落之期將近,憂慮和絕望又一次占據了凌瑀的心田。是啊,這個世界上信誓旦旦,口出狂言的人有很多,但是又有幾個人能夠真的做到無謂生死,心無牽掛呢?唐槿萱是凌瑀的禁臠,凌瑀能夠救下蒼生,卻救不了她,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疤。
「砰砰砰!」正當凌瑀失神之際,突然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凌瑀擦了擦眼角的淚痕,轉身將房門打開。而當凌瑀看到站在門外,身著婚袍的唐槿萱時,他的淚水再一次溢出眼眶,久久不能言語。
此時的唐槿萱身著大紅色婚袍,婚袍上繡著龍鳳、海棠、鴛鴦、碧波等圖案,婚袍的大小合身,將唐槿萱凹凸有致的身軀展現的淋漓盡致。而最讓凌瑀驚訝的是,唐槿萱竟然在一夜之間容顏回春。她肌如凝脂、膚若白雪,吹彈可破,光滑的皮膚仿佛能捏出水來。杏眼如滿月,點眉似柳梢。瓊鼻若玉蒜,朱口勝紅櫻。瓜子臉,尖下巴,容顏傾世,艷絕寰宇。唐槿萱的白髮在一夜之間全部變回了烏黑色,她青絲如墨,梳成垂鬟分肖髻垂於腦後。唐槿萱的手指纖細修長,宛若玉蔥。無論是她的臉上,還是手上,那蒼老的皮膚已經變得水潤光滑,再無之前的老態龍鍾之相。此時的唐槿萱和凌瑀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模一樣,姿色傾城。
「槿萱,你......」看到唐槿萱的模樣,凌瑀被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將唐槿萱的玉指握在掌心中,想要詢問,但最終卻只是囁嚅著,一句完整的話也沒有說出口。在那一瞬間,時光好像倒轉了一般,神異無比。
「登徒浪子!還傻愣著幹什麼?今天可是你和我成親的日子,你就這麼對待你未來的妻子嗎?」唐槿萱收起眼底的那一抹黯然,她噤著鼻子,揚起雙手,擦去凌瑀眼角的晶瑩。而後,她將婚袍遞給凌瑀,說道。
「槿萱,我不是在做夢吧?你,你的樣子怎麼......」凌瑀反手握住唐槿萱的柔荑,輕聲問道。凌瑀知道,自己沒有做夢,唐槿萱的確變回了之前的模樣。那眼中的狡黠,那說話的語氣,都是她最初的模樣。
「是前輩的功勞!我昨天夜裡找到前輩,問他是否有辦法將我變回之前的模樣,哪怕一天也好。今天是我和你成親的日子,我不想讓自己這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禮留下遺憾,也不想你娶一位容顏蒼老的婆婆。我要將自己最美麗的一面展現給你,而且,只屬於你一個人!」看到凌瑀的神色,唐槿萱的眼中也瀰漫著一層水霧。她的俏臉貼在凌瑀的胸膛上,低聲說道。以最美的模樣步入婚禮的殿堂是每一個少女最真實的願望,唐槿萱也不例外。所以,她昨天夜裡找到老叫花子,希望對方能夠幫助她。聽到唐槿萱最後的願望,老叫花子並沒有猶豫。他施展功法,足足耗費了近萬年的修為,才將唐槿萱的容貌恢復,不過,只能維持一天。
對唐槿萱來說,一天的時間足夠了。因為當明天朝陽升起的時候,她便會徹底隕落。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像傳聞的那般灰飛煙滅,但生命卻一定會定格在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至於活著,她已經不奢望了。
「你們兩個還在磨蹭什麼呢?吉時快到了,連成親的時候都能走神兒,你們兩個可真行。」正當凌瑀二人交談之際,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了老叫花子催促的聲音。而當對方出現的時候,凌瑀發現他也老了許多。
「前輩,謝謝!」凌瑀通過唐槿萱的解釋,已經知道了昨晚老叫花子所做的一切。凌瑀對著老叫花子深深鞠躬,真摯的感激道。這一聲感謝不僅僅是為了凌瑀自己,更是為了唐槿萱,他看得出,唐槿萱很開心。
「行了,別磨磨蹭蹭的了。趕緊換上婚袍,老爺子我給你們證婚。唉,老爺子我活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給別人證婚呢!」老叫花子一邊催促著,一邊朝著門外走去。而當他轉身的時候,眼中流露出一抹傷感。
時間不長,凌瑀也換上了婚袍。他牽著唐槿萱的手,一同走到了古殿的第一層。唐槿萱的頭上戴著紅蓋頭,任由凌瑀拉著,來到了一樓的大殿中。這一刻,唐槿萱是幸福的,能嫁給愛情,是每個女孩子的夢想。
望著郎才女貌的二人,老叫花子點頭微笑。他坐在上垂手的木椅之上,朗聲說道:「吉時已到,新人入堂。一拜天地!」隨著老叫花子的話,立於天地桌前的凌瑀和唐槿萱幾乎在同一時間朝著東南方向拜去。
「二拜高堂!」見二人已經拜過天地,老叫花子再次喊道。聽到老叫花子的話,凌瑀和唐槿萱面向他,深鞠一躬。老叫花子是上古六界之主,又曾救二人於水火之中,所以,他屬於二人的前輩,值此一拜。
「夫妻對拜!」老叫花子再次對二人高聲喊道。這一次,凌瑀和唐槿萱四目相對。雖然唐槿萱頭帶紅色蓋頭,但依舊擋不住她的視線。望著面前自己魂牽夢繞的那個人,唐槿萱激動的差點哭出聲來。她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朝著凌瑀鞠躬。而凌瑀也如唐槿萱一樣,對她鞠躬施禮。夫妻對拜之後,就算是禮成了。凌瑀探出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雙手,將唐槿萱頭頂的紅蓋頭揭開,滿目深情。而後,二人向老叫花子敬茶。
因為這場婚禮只有他們三個人,所以也沒有俗世中那些繁文縟節。三人圍坐在桌旁,凌瑀和唐槿萱喝了交杯酒,正式結為了夫妻。而老叫花子,則在一旁望著凌瑀二人,輕輕地點著頭,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意。
今天的酒菜都是老叫花子準備的,酒是從外面帶回來的三十年女兒紅,菜也是他一個人烹製的。十六道菜,有葷有素,香氣撲鼻。雖然老叫花子廚藝精湛,可是凌瑀三人卻因為心中有事,如同嚼蠟,食之無味。
這頓飯足足吃了有三個時辰,直到午時已過,幾人才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雖然他們並未吃下多少東西,但他們卻不願離開。對凌瑀二人而言,任何離開彼此的瞬間都是在浪費時間,唐槿萱命數將盡,時如金玉。
在紅日西斜的時候,老叫花子對凌瑀和唐槿萱點了點頭,率先提起了所有人都不願提及的話題。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對唐槿萱問道:「唐姑娘,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嗎?說出來,老爺子一定幫你完成它!」
「多謝前輩,我最大的願望便是成為瑀哥的妻子,現在,我已達成所願,心事已了。」唐槿萱說著,對老叫花子深深鞠躬,連聲道謝。而在唐槿萱言語之時,眼中帶著一縷只有她和老叫花子才懂得的異樣眼神。
老叫花子走後,凌瑀抱著唐槿萱來到古殿的房頂。唐槿萱躺在凌瑀的懷裡,他們二人從紅日西斜望到了日暮西山,從日暮西山望到了寒月初起。他們緊緊相依,以天為蓋,以地為床,望著日落月升,光影明滅。
「夫君,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情,要好好的活下去。今後的路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了,所以,你要照顧好自己。其實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和爺爺,我自幼被爺爺撫養長大,我們相依為命二十幾年,如今我要走了,我怕爺爺他一定受不了這個打擊。夫君,我走了以後,你要替我照顧好他。代我跟他說一聲對不起,做孫女的這輩子沒有盡到孝道,下輩子我一定會償還他。夫君,我也對不起你,我曾經想過要和你廝守終生,白頭偕老,可能我要食言了。不過,我感覺很幸福,因為在我臨死之前,終於嫁給了你,成為了你的妻子,以後不會再有人能夠搶走我的登徒浪子了。他是我的夫君,只屬於我一個人......」
凌瑀從未想過時間竟然會流逝的這麼快,他感覺剛剛過了一刻鐘,但是卻過了整整一夜。天際的星辰逐漸淡化,東方的瓊宇上出現了一道白色綢帶,看樣子,新的一天就要來了。聽到唐槿萱近乎遺言的話,凌瑀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流淌下來,淚珠打濕了凌瑀的臉頰,也打濕了他的衣衫,幾滴熱淚滴落在唐槿萱的臉上,但她卻好像毫無察覺一樣,雙眼逐漸失去神采。
「夫君,天怎麼突然黑了,難道,我又活過了一夜嗎?我好累,我想好好的睡一覺。原來死亡的感覺是這麼平淡,雖然我捨不得你,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忘了我。我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小丫頭,能夠得到你的喜歡,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了。所以,在我死後,你還是忘了我吧。我不想在另一個世界還被你掛在心上,這會讓我有負擔的。夫君,對不起,我不能陪你走完餘生了,你不會怪我吧?我讓你忘了我會不會有些太殘忍了?那這樣吧,我允許你在老了的時候,可以偷偷的想我一天。在那個時候,如果你還能夠想起有這樣一個罵你,惱你,卻又深深愛著你的人,我就覺得此生值得了。夫君,我捨不得你,我......」
唐槿萱的話並沒有說完,她被凌瑀握在掌心裡的玉手便已經失去了力氣,輕輕地垂了下去....
「槿萱,不要離開我,我還沒有好好的陪你哪怕一天。沒有你我要怎麼辦啊!我不要忘了你,不要你的道歉,不要你離開,我只想讓你活著,讓你留在我身邊!你不是想讓我好好活下去嗎?我答應你,只要你能夠醒過來,我一定好好活下去。槿萱,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你醒過來好不好!」感受到唐槿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生機,凌瑀將唐槿萱緊緊地摟在懷中,他如同一個無助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一般,讓他無法呼吸,痛入骨髓。
凌瑀知道,這個世界上他最愛的女孩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