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從送靳一離開後,盛喃基本上就只有每天中午飯後散步的時間會出家門了。
H市這邊雖然是她待過最久的城市,但盛喃對這個城市並沒有什麼歸屬感,就連唯一的髮小死黨談梨也「背叛」了她們多年結下的革命友誼,長居P市,於是盛喃在這邊就更沒幾個想說話的人了。
至於盛笙……
他不算人。
剛跟親哥「溫柔地幹了一架」的盛喃一邊磨著牙調顏料,一邊如是想。
「喃喃,」畫室的門在盛喃沉思時被人叩響,殷阿姨和聲問,「樓下有你的一個快遞,要給你拿上來嗎?」
「快遞?」盛喃疑惑回頭。
「嗯,應該是今早寄到的,看起來是一個盒子。」
「?」
盛喃更茫然,左思右想都沒想到什麼可能,她也沒再為難自己的腦細胞:「阿姨不用麻煩,我待會兒調完顏料盤就下去拿。」
「那我給你放在客廳了。」
「好。」
「哦還有,明天就到年三十了,我們下午出去補點差漏的年貨,喃喃你有什麼想要買的嗎?阿姨跟你爸順便給你一起帶回來?」
「沒有沒有,你們買就好,我都行。」
「好,那不打擾你了。」
「嗯嗯。」
「……」
畫室們被帶合,轉回頭的盛喃鬆了口氣。
雖說在M國那邊留學的時候她就開始和殷娟接觸了,但那時候畢竟他們在療養中心,而盛喃多數時間在學校里,這樣同出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這次回國後的第一個寒假確實是她的頭一遭。
果然還是不太習慣啊……
盛喃下意識地望向書櫃角落,那邊藏著只放了一些凌亂雜物的盒子,上面還有一隻相框,只不過是扣向下的,蓋著什麼照片大概只有盛喃自己知道了。
抹在顏料盤裡的毛筆軟梢停頓了一會兒,盛喃才像堪堪回神,她連忙抬筆飽蘸上一尾清水,重新混進色彩斑斕的調色盤邊盤裡。
幾分鐘後,盛喃解下身上的繪畫圍裙,拿起旁邊擱著的手機,出門往一樓走去。
一邊下樓她一邊下意識地解鎖手機,還沒下到折角的休息平台,盛喃就瞄見了之前沒聽到的幾條未讀信息。
盛喃眼睛微亮,點開鍵盤想回復,想了想卻停下腳步,她趴到木質扶手上,往樓梯縫裡瞄了瞄——確定上下無人,盛喃彎著眼角,看起來心情很好地一轉身就靠上樓梯扶手,然後從通訊錄里翻出個號碼撥出去。
靳一的號碼。
盛喃原本想裝作嚴肅或者正經的語氣,但是還沒開口,只聽那個低啞又好聽的嗓音將醒未醒似的,在對面輕慢嗯了一聲,她就忍不住捂著眼睛笑起來:「原來盒子是你寄的呀?」
小姑娘藏不住笑意的聲音溜到耳邊,靳一眼前好像都能看到她彎彎翹翹的月牙兒似的眼睛了。
他撐著床起身,靠到床頭:「收到了?」
「殷阿姨幫我拿進來了,我還沒去看,」盛喃說著好奇地問,「你在睡覺嗎?」
「嗯。」那人嗓音里透著頹懶的沙啞。
「午睡?」
「補覺。」
「昨晚熬夜了呀?是你們專業又有什麼競賽或者項目了嗎?沒聽說呀……」
小姑娘咕咕噥噥的聲音在拉著窗簾的昏暗房間裡聽起來格外柔軟,又親近地透著一點她們南方方言腔里像撒嬌似的糯感,靳一靠在床頭仰著天花板,緩了一次深吸,像是這樣就能嗅到電話那端女孩發間頸間令人貪婪的香氣。
幻覺似的香氣是有了,卻仿佛飲鴆止渴。
心底的渴望不但不減,反而像被壓到底的彈簧,經這麼一絲若有似無的氣息撩撥,便再抑不住地騰湧出來。
於是盛喃正小聲叨叨著,不知道到第多少句,突然就聽見手機裡面一聲壓得低低的喘。
盛喃呆了下:「你怎麼了?」
「沒事,」對面聲音更啞幾分,語氣卻淡定平靜,「生理反應而已。」
「…?」
那人的呼吸像帶著火星子,還沿著信號流一路追殺過來,一直燒穿了傳聲筒,把那份灼人的熱蔓延上女孩的臉頰。
盛喃臉紅到結巴:「你你你你——」
「我什麼。」對面啞著聲笑。
「你公狐狸精!不要臉!」盛喃終於憋出詞句。
「嗯,」對面卻坦蕩蕩應承下,尾音還懶洋洋地銜了一截笑,「我是。」
「!」
要說當年盛喃還能在嘴炮方面和靳一有來有往,那從某人在她面前逐漸釋放天性以後,盛喃就再也騷不過他了。
盛喃氣悶半晌,紅著臉口齒不清地小聲哼唧:「那你#¥%&*@」
「什麼。」
盛喃以為他在故意逗她,惱得揚聲:「我說那你自己解決一下嘛!」
「——」
通話里一寂。
「…靠。」
反應過來自己吼了什麼的盛喃一瞬間從頭紅到腳,只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了。
對面悶啞著嗓音笑得不輕:「不要說髒話。」
「啊啊還不是你……」盛喃拿腦袋磕樓梯扶手,紅得欲滴的臉頰被她拉起毛茸茸的睡衣領口藏進去,「你你不許笑了!」
「好,」那人忍著笑嘆了聲,「謝謝你的建議,不過不用了。」
盛喃惱羞到極點,大腦都要空白了,反而帶出種豁出去了的架勢,她繃著通紅的臉,也倚仗他看不到:「為、為什麼不用,憋久了對、對身體不好。」
靳一低笑:「因為這種事很無聊。」
「嗯?」盛喃茫然了下,「可是我在國外的室友說男生對這種事很——」
話沒說完,被她自己收住了。
靳一輕眯起眼:「你在國外的室友都教給你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常識而已,」盛喃不服氣地哼哼,然後本能反駁,「那你肯定是性冷淡。」
「是麼。」
盛喃剛想應聲就突然想起回來前的某天晚上。
手腕錯覺似的傳回酸澀感,盛喃剛降溫的臉頰再一次紅透了,她惱聲磨牙:「是個鬼。無、無聊你還折磨我那麼久!」
靳一一頓,笑了:「你又不一樣。你做我當然喜歡。」
「…!」
盛喃覺著這樣的對話再進行幾分鐘,大概明天的社會版頭條新聞就是《某20歲女生於家中樓梯無故自燃身亡,在場唯一罪證是燒成炭黑的手機》了。
好在靳一也知道不能再逗,低聲笑著:「去拿你的快遞盒吧。」
「哦……」盛喃輕哼了聲,摸著樓梯扶手慢吞吞往下挪,「你寄的什麼,新年禮物嗎?」
「大概,不算。」
「嗯?」盛喃有點意外,但並不失落,反而更起了興趣,「那是什麼?」
「一件舊東西,你的。」
「?」
盛喃更好奇了,這次她加快腳步,迫不及待地跑下樓梯,一路昂首啪嗒啪嗒跑到客廳,終於看到了客廳茶几一角放著的快遞盒子。
盛喃試了試重量,很輕,就單手把它抱進懷裡。
「是什麼呀?」盛喃拿回屋的一路上還忍不住問。
靳一莞爾:「你拆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拆就拆,你不許掛電話。」盛喃回到畫室,把手機開了免提放到旁邊,然後連滾帶爬地跳過榻榻米,去那邊夠桌上的美工刀。
外放的電話里一聲低嘆:「又飛不走,你小心點。」
盛喃剛剛太著急,還在榻榻米上磕了下小腿,正疼得揉呢,聞言紅著臉理直氣壯:「你在我家安監控啦?我又沒怎麼樣。」
揉了幾下,她就顧不上,拿起美工刀快速拆了快遞外袋,把盒子拿出來,打開。
躺在柔軟的防磕碰的軟布里,是塊看起來很眼熟的手機。
盛喃怔住。
「看到了?」那人在電話里低聲問。
盛喃好像一下子被叫回神,笑著拿起盒子裡的那部手機,眼圈卻微微紅了:「你,你怎麼找到的啊……我之前問過趙阿姨,當時舊東西都留給她了,她說電話卡別人用了,手機和其他舊物一起轉賣或者處理掉了啊……」
「嗯,」靳一笑,「我也問過,然後跑了幾家店,就找到了。」
盛喃早不是當初能被輕易哄過去的小白菜,她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固執地紅著眼睛問:「幾家?」
靳一頓了下。
他不說話,盛喃也問不出了。
她知道的,當然是好多、好多好多家。到他嘴裡,輕飄飄一句幾家就帶過去了。他總是這樣的。
盛喃抱著那個舊手機哽著笑「罵」他:「你好煩啊靳一!就一個舊手機而已,這麼久早就壞了,裡面的東西肯定也沒了,你幹嗎還要去找……」
「誰說壞了,」那人的聲音低而無奈,「當你男朋友的計算機學位白拿嗎?」
盛喃一怔,低頭看向懷裡。
她本能順著他話聲按開屏幕。亮起的界面里,默認顯示的是簡訊界面,而最後一條正是當初她發給他的新年祝福。
「還好只是刪除,沒有覆蓋,」靳一靠在床頭,撐著膝仰頭笑,「我做了數據恢復……應該都還在。」
盛喃呆呆看著那個再熟悉不過的界面,那個她在後來的新手機上重新存了好多次但總覺得差點什麼的【J】。
停了好久,她回神。
「你這幾天熬夜,是不是就因為做這個。」
女孩的語氣聽起來還算平靜。
但完全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靳一皺眉,直起身就想下床,但頓了下他又停住,頹然無奈地坐回:「看在我過不去的份上,能不哭麼。」
「!」
不說還好,一說出口,小姑娘的眼淚就跟開了閘一樣。
「哇」的一聲,泄洪了。
小姑娘抱著手機撲進榻榻米的被子裡,哭得可凶。
靳一聽得心疼又好笑:「要不我跟你一起哭?」
「你…你……」盛喃哽得不成聲。
「我要後悔寄給你了,」靳一嘆氣,暴躁又沒辦法地揉了揉頭髮,「應該當面給你。」
盛喃哭到快打嗝,還顧得抽空反駁:「不、不行,你得陪奶奶過、過年。」
「那你不哭了,好麼。」
「好…嗝……好嗚嗚嗚嗚。」
「……」
靳一想盡辦法,但到電話結束,對面的小姑娘還是一邊敷衍說不會哭了一邊聽起來鼻音更重。扣下手機停了幾秒,他下意識地點進機票訂購里,指腹撥了幾下才無奈關上。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就算有航班票,現在飛過去再早也要明天才能回。
直到某個剎那,一點亮色划過晦暗思緒。
靳一指腹微動,把通訊錄勾出來。
幾分鐘後,H市,老別墅區。
盛喃家二樓。
畫室里的榻榻米上,小姑娘還一邊劃拉那些手機信息一邊嗚嗚地哭。
她正沉浸過去不能自拔的時候,畫室門突然被敲響了。
「砰砰。」
盛喃一驚,眼淚汪汪地回頭:「幹嘛!」
盛笙推門進來,靠著牆邊,溫和地問:「嗚嗚汪汪一中午,你屋裡藏狗了?」
「……?」
盛喃呆了兩秒,惱羞成怒,小姑娘汪的一聲撲下去——
「嗚嗚嗚我咬死你個狗登西!」
·
一家四口的新年,過得算不上冷清,但也談不上熱鬧。偏偏從初一開始,就是盛家最忙的時候——
盛天剛這些年積攢了許多人脈,年關最是需要打理人情往來的關頭。以前過年初一開始家裡訪客就絡繹不絕,盛笙作為家裡長子也從來沒閒著。
前兩年因為國外治療,落了幾年清閒,今年全家定居H市,一切照舊。
正月初一,一整天忙下來,晚飯盛喃都吃得有氣無力。
小姑娘滿臉寫著「怨念」。
今天是靳一生日,盛喃有心趕過去,但盛笙負責出門拜訪,她負責在家待客,自然是不能走的。
雖然早上一起來就做過生日祝福視頻了,但盛喃還是覺得很愧疚,在沙發上打著滾想過幾天要怎麼補償他才行。
滾到第十來圈,盛喃放在茶几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趴過去,拿起來看了一眼。
就一眼,小姑娘刷地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了。
旁邊正在看春晚的盛笙眼皮受驚地一跳,隨即壓著笑和殺意望她:「幹什麼。」
「接個電話!你們看吧!」
「?」
盛喃顧不上解釋,說話的工夫來回竄了好幾步,似乎哪都有被打擾的嫌疑,她乾脆跑過玄關,扎進了別墅院子裡。
險險在掛斷前,把電話接起來:「生日快樂大拽比!」盛喃笑得樂極了。
「今天不是說過很多遍了。」那人低聲笑著。
「那也要說!而且,都不是當面的。」盛喃語氣嘆下去。
「吃過晚飯了?」
「嗯!」
「現在在做什麼。」
「做……」盛喃靠在別墅院子的欄杆上,仰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她熙然一笑,「在看你。」
對面微怔。
盛喃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了:「逗你的,在看星星。你呢,你在幹嘛?」
「你猜。」
「這我怎麼猜得到?」盛喃這樣說完,還是試了下,「嗯,陪奶奶看春晚?」
「有江律師陪著。」
「噫,就知道你不會看。」盛喃還想再猜一個。
靳一卻突然問:「昨天送你的舊手機,帶了嗎?」
「當然,我都隨身帶。」
「那就好。」
「嗯?」
盛喃正想問好什麼,突然就感覺被自己隨身放在口袋裡的舊手機震動了下。
盛喃一怔:「你給我舊手機發信息了?」
「嗯,」靳一低聲,「我欠你的,那個新年祝福。」
「……」
盛喃呼吸微微一滯,她飛快地眨了下眼,把那點酸澀壓下,跟著就拿出口袋裡的舊手機。
原本的最後一條消息,是三年前她發給他的。
[跨過漫長的極夜之後]
[願有你的星河長明]
而此刻,下面跳出一條遲到三年的回覆——
我終於跨過漫長的極夜
在銀河盡頭
見到了獨屬於我的那場天明
「……」
盛喃怔住。
同一秒里。
她聽見那在耳邊的手機和身後同時響起交疊的聲音。
「盛喃。」
「!」
女孩驀地回身。
隔著別墅院子的矮牆,那人繞過青蔥的松木,在月色和星色下緩步走出。
停住。
靳一放下手機,輕聲笑。
「好久不見,我的太陽。」
「……!」
盛喃的眼圈一瞬就紅了。
她推開院門,跨過夜色,撲進了那人張開手臂的懷裡。
砰。
一個緊到窒息的擁抱。
靳一俯身,緊緊擁住她,聲線壓著哽咽和啞然的笑。
「夏天來了,」他闔上眼,隔著淚吻她,「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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