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
「砰……」
明媚燦爛的操場上,學生們像拋灑進草叢裡的豆子似的遍地蹦跳散落;只在籃球場最邊角,一個小姑娘正蹲在角落,抱著籃球架的底座慢吞吞地把自己往上撞。
她身旁不遠處。
郭禹彤和文夢佳正表情複雜地望著。
文夢佳:「小喃同學這是怎麼的?失戀了還是失心瘋了?」
郭禹彤:「不知道,反正上課以後就這樣了。」
文夢佳:「難道是我們走了以後,靳一對她說了什麼很過分的話?」
郭禹彤琢磨了下,搖頭:「也不像。」
「怎麼說?」
「剛剛我聽她自己在那兒叨叨,什麼『讓你犯二』『讓你心軟』『讓你衝動』之類的,」郭禹彤得出結論,「更像是在自怨自艾。」
文夢佳聯想了一下,肅然:「也有可能是衝動告白被拒,然後自怨自艾。」
郭禹彤哭笑不得:「不能吧,喃喃哪像有那個膽子的?」
「你沒聽說過一個詞,叫色膽包天嗎?」
「這個詞用在你身上,我會比較相信。」
「呵,你文姐我還用得著色膽嗎?什麼樣的男生我不敢上?」文夢佳一甩頭,「算了,先去拯救一下小喃同學的小腦瓜,別讓她再撞壞——」
話聲戛然而止。
郭禹彤聽得奇怪,順著文夢佳視線一望。
隔著半個陽光燦爛的操場,某人一身鬆散休閒的衛衣長褲,單手拎著瓶礦泉水,帶著滿操場女生們或明或暗的目光朝這個角落走近。
大約是腿長優勢,明明那人半低著頭插著袋,懶洋洋地走得散漫,但還是轉眼就到面前了。
近處看,剪短的黑髮下露出漂亮的額頭,五官線條更襯得清雋冷淡。
郭禹彤回神,戳了戳還在看的文夢佳:「文姐,咱不是什麼樣的男生都敢上嗎?」她忍笑問,「這個也敢嗎?」
文夢佳回神,板起臉:「朋友妻不可欺,做人還是要有底線的。」
「我看你這個臉皮厚度不像是有底線的啊?」
「滾滾。」
全操場還是有個例外。
比如牆根角落剛種下的,正在以頭搶籃球架的,某顆小白菜。
盛喃確實看不到,因為她正低著頭閉著眼窩在籃球場被太陽烤出焦皮味的地面上,一邊撞柱子一邊咕噥。
「你一定是瘋了,一定一定是瘋了對吧?你怎麼會說出那句話的,你身為橘貓……呸!你身為人的尊嚴都不要了嗎?盛小白菜你不能這樣,人可以墮落,但不能沒有底線地墮落……」
撞到某一下的時候,盛喃突然察覺了什麼。
這個觸感……怎麼不太一樣了?
盛喃抬起額頭。
出現在她眼睛前方十幾公分位置的,是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掌。
「啊!」
盛喃一嚇,下意識往後一躲。
撲通,蹲著的小白菜一屁股坐到後面的地上。
於是視角拉廣。
手掌的主人也出現在她視野里。
不知道什麼時候,靳一正坐到她方才蹲著的旁邊地上。他蜷著一條長腿貼地,另一條屈起,胳膊搭在膝上,手就擋在她剛剛撞額頭的籃球架前。
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到此時,那人才垂回手腕,似笑非笑地撩回眼望她:「撞完了?」
盛喃還不自在地繃著:「你怎麼在這兒。」
「我聽人說這邊有個小傻子在撞牆,過來看熱鬧。」靳一說。
盛喃直了直腰,試圖找到並不存在的底氣:「我只是…在讓自己清醒一點。」
「哦,」靳一屈指,叩了叩籃球架,在邦邦的清脆聲里他勾回視線,「你確定不是想讓自己徹底昏過去?」
盛喃:「……」
見小姑娘臉紅撲撲地扭開,也不知道是太陽曬得還是情緒使怪,靳一垂眸笑了笑,手裡拎著的礦泉水朝她抬起來。
盛喃轉回來,望著水瓶遲疑了下:「給我的?」
「總不會是讓你幫我開瓶蓋。」靳一聲音被太陽烤得越發懶散,他靠到身後的操場圍牆根,半眯著眼望過來,那模樣好像隨時準備睡過去了。
「…謝謝。」盛喃伸手接過,忍住懟他的衝動。
水涼冰冰的,在這樣燥熱的暑夏尾巴的正中午,拿在手裡就感覺有一種舒服的沁涼感通透地竄進掌心。
盛喃握了一會兒,感覺臉上的熱度稍減。
小姑娘輕輕咳了聲。
靳一原本漫無目的地在操場上飄著目光,聽見她聲音,眸子焦點就拉回來了,拿眼神無聲望她。
盛喃:「那個,上節課間的事情,你能不能當沒發生過?」
「哪件,」靳一撩眸,停了兩秒,「主動邀請我擼貓的那件事?」
「……」
盛喃羞恥地抱緊水瓶,低著頭,剛降下去的熱度又要上臉了。
這世上最恥辱的事莫過於主動當貓。
比主動當貓更恥辱的事情,就是主動當貓還被拒絕了!
一想起當時頭頂安靜許久後那一聲啞然的笑,隨即是她被那人拿手指點著額頭輕輕推後一點的動作,盛喃就感覺自己能用羞恥當燃料原地把自己發射到外太空了。
偏偏那人還沒放過她:「原來你撞籃球架,就是為這件事?」
盛喃木著通紅的臉。
靳一轉開臉,嗓子裡輕壓出聲悶悶的笑。
盛喃接近奓毛邊緣:「你還笑。」
「沒被揉毛,傷害這麼大麼?」靳一轉回來,漆黑眸子裡晃著斑駁的笑意。
「你才被揉毛!你狗咬呂洞賓!你忘恩負義!我明明是怕你被罵心情不好所以才——」
盛小白菜成功被氣奓毛了,把人懟到一半她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嘴巴一閉又氣鼓鼓窩回去了。
靳一始終撐著膝蓋靠在牆前,垂眸望著她。
他嘴角始終牽著一點很不明顯的弧度,長眸半闔,不知道是不是身側的陽光太暖太倦,睫瞼間漏出的眼神竟像是溫柔帶笑的模樣。
可惜盛喃氣得臉朝一旁,完全沒有看到。
而等她轉回來時,靳一已經將視線垂回去了。他從籃球架旁起身,似乎有點燥熱,就伸手把袖口挽起,露出在太陽下白得像能反光似的皮膚,還有凌厲的腕骨線條。
盛喃完全出於顏狗本能,下意識地瞄上去。
然後被那人漆黑的眸子逮了個正著。他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不生氣了?」
「哼。」盛喃用拉平的語氣回答了他。
靳一也不說話。
盛喃繃了好一會兒,終於繃不住,她微微磨牙仰頭看他:「你一直盯著我幹嘛。」
靳一想了想,在她面前屈膝蹲下來。
那人被光影打磨得極好看的面孔突然靠近,盛喃愣了下,機警地縮起肩膀想要後挪:「你……」
「那天去撞球室接你的人,你的那位,『朋友』,」靳一語氣淡淡的,「不是你男朋友吧。」
「……?」
盛喃傻了兩秒才想起他說的是哪天。
期間片刻無聲過去,小姑娘表情變得異常古怪,且嫌棄:「怎麼可能。」
靳一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意外:「想你也沒這個膽子。」
「什麼膽子?」盛喃茫然。
「一邊有男朋友,一邊當著老欒的面說要泡我的膽子?」靳一語氣平靜極了。
「…!」盛喃憋得臉蛋瞬紅,「那你還問!」
「為了不用下次急剎,確定一下。」
「什麼急剎?」盛喃木著臉,「聽不懂,說人話。」
「……」
靳一卻沒解釋,他站起身,拿出口袋裡震動的手機看了一眼。
盛喃被他明目張胆的動作驚到:「你知道體育老師就在那邊吧?」
「嗯。」靳一懶洋洋應了。
「那你還敢玩手機?」
「可能,」靳一掛斷電話,把手機塞回口袋,他隨口道,「我膽子比較大。」
盛喃:「……」
雖然是實話但聽起來真的很拽很欠。
大拽比顯然自己並不覺得,他瞥了眼女孩懷裡抱著的瓶子:「記得喝水。」
「哦。」
「下午見。」
「哦…啊?」盛喃抬頭。
靳一平靜道:「我先下課了。」
「……你真的要把逃課說得這麼清新脫俗嗎?」盛喃木住臉。
靳一嘴角輕勾起來。
想打的招呼已經打完了,他抬起長腿往操場樹蔭角落走。
盛喃側回頭:「出口在另一邊。」
「我不走那個。」
「…翻牆?」盛喃終於逮到嘲諷機會了,「你看你膽子明明也很小。」
「因為要遲到了,這邊更近。」
「鬼才信呢。」小姑娘撇嘴。
靳一垂眸,莞爾。
那人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後操場的林蔭小道里。
躲在旁邊的郭禹彤和文夢佳終於可以放心地走過來了,一左一右把一臉無辜的盛小白菜夾在中間。
文夢佳打趣:「喲,我們大校草專程過來給你送水的?」
盛喃繃臉:「這明明是歉禮。」
「他欠你什麼了?」
盛喃心虛:「那不能講。」
「嘖嘖,我們小喃同學開始和大校草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文夢佳故作感慨。
「不要胡說,」盛喃認真糾正,「我們是純潔的革命友誼。」
文夢佳笑得歪過來撞她肩膀:「得了吧你。」
「……」
夏天的體育課基本也是聊天課。盛喃三個在籃球架下面的陰影里坐了大半節課,一通胡天侃地,到快下課才回到現實。
「喃喃,靳一跟你走得近,好說話,」郭禹彤突然說,「有機會的話可以提醒他一下。」
盛喃茫然回頭:「提醒他什麼?」
「他在班裡有點……太獨了。」郭禹彤斟酌著用詞。
盛喃瞭然,彎眼笑道:「你不如說他拽。」
郭禹彤點頭:「他這樣在男生里,容易被排擠。實話講,我懷疑靳一成績那件事,就是班裡哪個或者哪幾個男生看他不爽,所以才做的。」
盛喃一愣。
文夢佳歪過身來插話:「不用懷疑,肯定就是。」
「嗯?」盛喃又扭回頭看她。
文夢佳揚起手臂:「就靳一那張臉,只要不傷天害理違法犯罪,再拽我都能原諒他。班裡女生護著還來不及,怎麼會捨得舉報他嘛。」
盛喃失笑。
「不過靳一這個人還是很低調的。」郭禹彤說。
盛喃趴膝,聞言忍不住笑:「他都快拽上天了好嗎?」
「哎呀不是說性格,」郭禹彤也忍不住笑,「我不是聽我B棟的姐妹說過嗎,他和裴朔那群人走得很近?」
盛喃點頭:「嗯。」
「可班裡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自己也完全不提,」郭禹彤說,「但凡他這兩天透露一點,班裡男生估計就不敢招惹他了,更不可能有人敢在論壇里發那種帖子。」
文夢佳贊同:「這倒是,裴朔在學校里還是沒幾個學生敢得罪的。」
「…對哦,」盛喃反應過來,「裴朔明明知道這件事。」
「咦?那朔哥沒反應?」
盛喃回憶了下:「好像沒有,靳一沒說過。」
「啊?不應該啊?」文夢佳都意外了,「裴朔完全不是那種能放任自己小弟被欺負的人吧,怎麼會不管?」
盛喃嘆氣,趴回膝上:「一定是大拽比太拽了,不懂要怎麼討大哥歡心。」
「……」
她話聲剛落,藏在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下。
盛喃左右看看。臨近下課,體育老師們似乎都走去角落了。沒人注意,她把手機拿出來。
一條新信息。
【J】:走之前忘記問了
盛喃打字:「嗯?」
【J】:擼貓特權,可以順延到下次嗎
「……」盛喃,「??」
操場上的楊樹葉子被吹得沙沙作響,像綠色的海面上粼粼的陽光。
風掠過半座城市,停靠在垂著懸鈴木的窗旁。
兩顆褐色的球果在玻璃外輕輕一撞。
「嗡。」
靳一低頭,看見咖啡杯邊上,手機亮起的屏幕。
【胖橘】:你!做!夢!吧!
靳一無聲笑了。
看來記仇也是小橘貓深刻骨子裡的天性。
他放下刀叉,垂手過去要拿起手機。
「遲到也就算了,」桌對面響起清冷的女聲,「和長輩進餐的時候,不動手機是基本禮儀,這點你奶奶沒教過你嗎?」
「……」
靳一的手搭在手機上,停住。
幾秒後,他像沒聽見似的,在對面女人皺眉的神情前把手機拿起,調出鍵盤。
「沒有,」他一邊回復,一邊不抬眼地冷淡輕諷,「父母都沒教過的孩子,怎麼還能指望別人。」
「靳一。」女人警告地沉聲。
「回完了。」靳一放回手機,眼尾微垂。他重新拿起泛著冰冷銀光的刀叉,聽見它們在開著涼風的寂靜餐廳里撞出鋒利的輕鳴,「您可以繼續訓話了。」
「……」
熾熱的陽光下,蟬鳴躁動。
盛喃走進操場外擁擠的放學人流里,拿出震動的手機。
【J】:好。
【J】:那就夢裡見。別迷路了,小橘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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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靳一除了奶奶以外,唯一的溫柔就是小橘貓了。
後來很多年都是這樣。
[拉回!]
盛小白菜:一定是大拽比太拽了,不懂要怎麼討大哥歡心。
盛小白菜:噫,不如我替他送個禮物給裴朔吧?
裴朔:………………?
裴朔:謝謝。不必。我還想活。
下午有2萬評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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