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朔杵在撞球桌對面,震驚得失去表情,甚至不敢扭頭去看他哥,但內心還是忍不住想給小姑娘鼓個掌。
他爸媽早就受他姨母委託,讓他勸靳一回去上學,他就斗膽試探了那麼一次,之後提都沒敢再提一個字。
結果這小姑娘不但敢提,還是作為賭注直接擺出來的。
這種悍不畏死的精神實在是……
裴朔還沒等想完,就看見他哥從坐著的撞球桌上跳到地面,放下球桿朝盛喃走去。
背影瘦削修長,側顏凌厲。
裴朔看得心裡一慌,趕緊給盛喃使眼色,試圖暗示她快跑。
可惜盛喃沒在看他。
盛喃從小就有這個毛病:越是緊張越愛走神,腦袋裡胡思亂想,身體卻總一動不動。
所以等她把心底那顆上躥下跳的小白菜死死壓住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做什麼反應了。
靳一就停在她身前,嗯,最多半米。
盛喃小心仰頭。
背光角度下,靳一的眼眸幽黑且深,面上那點散漫笑意不知道什麼時候抹掉的,現在只剩一種意味難明的情緒。
盛喃想了幾秒沒有結果,就直接開口問了:「我是不是,又冒犯到你了?」
「你覺著呢。」靳一聲音淡淡。
盛喃認真:「我覺得吧,你是一個守信的人。」
「嗯?」
「所以就算我真的又冒犯到你了,」盛喃偷偷看他,「你也會遵守諾言,不會跟我計較的對不對?」
「未必。」
盛喃一凜,微繃住臉:「…那你生氣時候打人嗎?」
「……」
靳一險些沒扯住情緒,他長眸半垂,抑下笑:「最後還能給你一次機會。」
「什麼機會?」盛喃表情更嚴肅了,「比如讓我先跑39米那種嗎?我腿短,跑起來比較慢,你能等我說我好了再追嗎?」
靳一終於忍不住,快破功前他俯身,直逼到她眼前,那雙漆黑眸子裡強抑著笑,又莫名地凶:「你再說一句。」
你再說一句試試。
盛喃憋住。
儘管這人聲音還拖得慢條斯理,但她聽出威脅了。
這種距離,這種身高差,這種實力懸殊下——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盛小白菜是絕不可能說出「試試就試試」這種話的。
特能嘴炮的小橘貓終於安靜下來了。
話題恢復正常。
靳一直回身:「最後一次機會是讓你確定——你真的要選讓我做這件事?」
盛喃明顯松下那口憋住的呼吸,想開口。
「想清楚再說,」靳一提醒,「說了就不能反悔了。」
盛喃根本沒想,毫不猶豫地再次點頭。
靳一沉默了會兒:「為什麼?」
盛喃:「嗯,你之前不是說沒有回去的理由麼,我就想給你一個理由。」
「那你的理由是什麼。」
「啊?」盛喃抬頭。
「我回去對你又沒有益處,」靳一神情似乎鬆弛下來,眼神都變得懶洋洋的,「賭注是一件事的話,你可以有其他很多……選擇。」
盛喃遲疑。
「想你不要落進淤泥里」這種話,心裡想想就好了,讓她說出來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說好像又確實找不到其他理由。
盛喃苦思冥想數秒,某刻靈光一閃,她恍然大悟地仰臉:「近水樓台先得月,那當然是為了更方便地泡——」
理智回歸,「你」字夭折。
盛喃屏息。
「泡什麼?」靳一似笑非笑。
盛喃:「…………」
她這個越緊張越走神,一走神就說話不經大腦的毛病,遲早有一天會害死她的。
也可能就是今天。
靳一見盛喃耳垂都微紅,就沒再繼續逗她,他主動側身走去一旁,坐到椅子上:「你會不會算數。」
「啊?」盛喃轉頭。
「本來只有你是近水樓台,」那人淡定地拿過她卷子,「以後就都是了。」
「有道理哦,」盛喃恍然,隨即大度擺手,「不過沒關係。」
「嗯?」
「我們顏狗移情別戀很快的,分分鐘的事。」盛喃驕傲仰頭。
「……」靳一抬眸,「?」
盛喃還沒來得及體會靳一這一眼裡又笑又刀的涼意,突然就呆住了表情。
幾秒後她驚愕看向坐在椅子裡的靳一:「你剛剛,難道是,同意了?」
「嗯,」靳一翻過手裡的卷子,垂眼去看,「不是答應過你麼,想要什麼都可——」
「啊!」
一聲驚叫。
盛喃激動得直接撲了上去——
「謝謝你!歡迎回校大拽比!!!」
撲通。
一個熱烈燦爛的擁抱,像盛夏炙熱的陽光。
「——」
靳一攥著卷子,僵在椅上。
從來飛快的思緒難得遲緩,停滯。
很久後他才回神。
輕輕垂眼。
他想懷裡這個小姑娘真是瘋啊。
這個夏天的太陽好燙。
冰都化了。
周日下午2點,安喬中學高三大休返校的統一時間。
隨著學生們陸續到校,安靜了一天半的教室里又彌上鮮活熱鬧的生氣,連窗外的鳥雀也踩著樹葉子嘰喳起來。
同一片綠蔭掩映下,A棟四樓走廊盡頭的班主任辦公室安靜許多。
「這樣的話,手續基本就辦齊了。」欒鍾海在電腦上敲完最後一個字,轉去身旁,「你還有什麼其他要了解的嗎?」
「……」
被他問話的是個身影修長挺拔的男生,就站在欒鍾海辦公桌的外側。欒鍾海開口時他正望著窗外,像是在走神或者放空,清雋的眉眼間都透著一種心不在焉的頹懶。
明明穿著校服站在那兒,還是渾身一副「了無生趣」「不用管我」「我不是來上學只是來夢遊」的氣場。
完全不像這個年齡的學生應該有的活力嘛!
欒鍾海很氣憤,並且忽略了自己平常最恨的就是班裡男生們那些過剩的「活力」了。
欒鍾海的話問完四五秒,靳一才像睡醒了。
「其他,」他拽回之前跑過耳邊的話,「座位可以自選嗎?」
欒鍾海:「不可以。」
靳一微微挑眉。
欒鍾海:「你這個身高,只能在最後一排。」
「…行吧。」
「沒別的問題了?」
「沒了。」
欒鍾海眉頭一松,像是卸下什麼重擔:「那你去辦公室外面等我吧。我把這些電子表格發給政教處,待會兒就領你去教室。」
靳一懶垂眸子,修長的脖頸折低:「老師再見。」然後他不緊不慢地直身,出去了。
「……」
欒鍾海嘴角抽了抽。
他實在不懂,怎麼就有學生能把這麼禮貌的問候說得這麼拽里拽氣的?
一直到男生的背影消失在關合的門縫外,坐在欒鍾海對桌的女老師沒再忍,笑了出來:「欒老師,你們班這個學生,挺有個性的啊。」
欒鍾海按了按太陽穴:「我進安喬二十年了,見過的學生五花八門,他這樣的……」想想那琳琅滿目天差地別精彩紛呈的學生履歷,欒鍾海嘴角又抽了下,「確實沒見過。頭一個。」
「您之前還巴著他回來呢,怎麼現在人回來了您又頭疼上了?」女老師笑。
「兩回事。」欒鍾海嘆著氣,在頁面上點了提交。
「要我說吶,您之後還有的頭疼。」
「嗯?」
欒鍾海剛起身,聽見這話,抬頭看向對桌。
女老師抬起胳膊,右手張著,在臉前從上往下劃了一下,隨即笑:「就這長相,等到了班裡,您可得多看著點了。」
欒鍾海一愣,反應過來:「是哈。」他本來就不皺也褶的眉頭更旺一塊攢了。
女老師樂得不行:「開學測驗,您班裡平均分可就比我們班高0.3,別因為這孩子再給拉下去。」
「哦,那沒事。」
「嗯?」女老師意外,「這還沒事?」
欒鍾海欲言又止,斟酌了會兒才走到女老師桌前,壓低動靜:「你知道我為什麼非得把這學生弄回來嗎?」
女老師想了想:「難道他成績……」
欒鍾海壓著快上眉梢的喜色,點頭:「不只是我,教導主任為他往我這兒跑好幾回了,上周五,主抓成績的那位副校長還給我打了電話。」
女老師露出驚愕的神情:「這麼厲害?不對啊,真要是尖子生,不該塞1班去?」
「他情況比較特殊。」提到這個老欒就半喜半憂,但沒多說。
「那您就直說,他要是進了您班裡,一個人能帶起多少平均分?」女老師咬了咬牙,「3分?」
欒鍾海忍下炫耀的心思:「他要是能好好考,那都不是平均分的事。」
「嗯?」
「哎喲時間不早了,都快上第一節自習了,我先領他去班裡啊,」欒鍾海直起腰,又補了一句,「今天跟你說這些,可別往別處說去。」
「喲,您還準備當秘密武器?」
「哪能啊,就怕他回頭再給我抱個零蛋,我這老臉不丟沒了?」
「哈哈……」
欒鍾海一邊往外走,一邊露出點壓不住的喜色。
安喬夠不上省重點,每年雙一流的學生能出不少,但最頂尖的還是稀有;尤其是F大S大那種國內最高學府,一屆都未必能碰上一個。
往前數,最近一個也是上上屆的江肆了吧。
想起那個男生,還有當時總被氣得吹鬍子瞪眼又捨不得真罰他的1班班主任,欒鍾海腳下突然一頓。跟著,他的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
難不成這些學習拔尖的,都這麼禍害?
聽說林老師帶完江肆那屆,頭髮都少了一半呢。
欒鍾海頓時很憂心,他推開辦公室門出來,正好瞧見站在走廊窗旁半扣著棒球帽的靳一。兩個女生挽著胳膊從他旁邊過去,走出去好遠了還在偷偷回頭看,滿眼都壓著激動雀躍。
欒鍾海想起什麼,更不放心了,他走過去:「靳一啊。」
靳一聞聲,從窗外回眸。
「剛剛我也忘了問,」欒鍾海停住,「你是為什麼答應回來上課了?」
靳一沒說話。
樓外花壇里,好像有隻小橘貓的影子躥了過去。
靳一嘴角輕勾了下,隨即壓平。
他轉回身,聲音懶洋洋的:「大概是被您的家訪感動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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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老欒:哎呀你能這麼說我也很感動啊。
半年後。
老欒:……我感動個屁。
這章里我最喜歡的還是中間那段——
[他想懷裡這個小姑娘真是瘋啊。]
[這個夏天的太陽好燙。]
[冰都化了。]
……
江肆是專欄里那本《銀河墜落》的男主。兩對cp在系列文里會互有微量客串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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