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你現在這個樣子,你還要去哪裡?你的腿不要了,是不是!」
傅佩擋在周聿深的跟前,企圖將他摁回輪椅上。
她眼眶通紅,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手指用力,強硬的氣勢下,藏著一絲請求。請求他不要再折騰。
然而,周聿深的目光沒有絲毫波動,黑深的眸子,像一潭死水,深不見底。讓人無法摸透他的心思。
但傅佩能夠感覺到,他們母子之間的情分,似乎要走到盡頭。
她將無法再掌控他,也無法再左右他的決定。
傅佩的內心深處,生出了一絲恐慌。
她下意識的收緊了手指,想要更加用力的抓緊周聿深。
可有些東西,不是想抓住就能抓得住的。
周聿深握住她的手腕,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將她的手拉開。
周聿深說:「從我滿十八歲那年開始,我的人生就由我自己來負責,一切都與您沒有任何關係。您若還想維持我們母子之間的關係,那麼就請您少摻和我的事情。否則的話,我可能會做一些讓您下不來台的事情。」
他說完,張開了五指。
傅佩的手從他掌心落下。
傅佩愣了一秒,再次握住他的手腕,咽了口口水,沉著臉,厲聲道:「你什麼意思?」
周聿深用力甩開她的手,沒有再多說一句,只是不耐的將傅佩從跟前推開,而後一步步的往前走。
傅佩踉蹌了一步,差一點摔倒。
幸好陸承勤就站在旁邊,眼疾手快的將她扶穩。
周聿深推她的力道其實沒那麼大,可傅佩此刻被周聿深的話給傷到,心被傷到之後,整個人就變得十分無力。
周聿深這一下,幾乎可以要了她的命。
她下意識的用力抓緊了陸承勤的胳膊,心裡難受的要命,她沒有回頭去看周聿深,只努力挺直背脊,讓自己看起來依然得體。
陸承勤道:「孩子長大都是這樣的,你不用太過子在意,也不要管得太多。他們有自己的想法,你就由著他們去做。就算頭破血流,那也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怨不得人。可你一旦插手,他就有理由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你的頭上。」
傅佩不願聽這些,她深吸一口氣,鬆開了手,側頭看了鄭助理,「你還不跟上去?站在這裡等什麼?」
等鄭助理走開。
傅佩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緩和了一下情緒,問:「陸時韞把顏熙帶到哪裡去了?」
「不清楚。老太太也在找他。」
傅佩沒想到,顏熙會真的救不過來,她其實從來沒有想過顏熙真的會喪命,哪裡會那麼嚴重,明明在救護車上她還醒過來了。
之前那麼多補藥喝著,又這麼年輕,怎麼會這樣不堪一擊。
傅佩抬手摁住額頭,一隻手扶住牆。
陸承勤說:「先去椅子上坐一下?」
傅佩想了下,說:「我先去找老太太吧。不管怎麼樣,顏熙和孩子都是我們周家的人,後事也應該由我們周家人來處理,沒有讓陸時韞代替的道理。而且,他如果不把顏熙和孩子還回來,事情會鬧得更嚴重。」
「聿深是個什麼態度,你也已經看到了。我說的話,他恐怕也不會再聽。」
傅佩深吸一口氣,餘光瞥了眼陸承勤伸過來的手,有那麼一刻,她內心無比動搖。
女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總是希望有一雙手能夠牢牢的托起自己。
可惜,她有老公跟沒老公一樣,無論什麼時候,她都必須依靠自己。
身邊沒有一個肩膀可以讓她依靠,連自己的兒子都靠不住。
她很快就轉開視線,在他的手靠近的那一刻,先一步避開,穩穩的往前走。
陸承勤的手撲了個空,他立刻攥緊了拳頭,若無其事一般將手放在身後,緊隨其後跟著傅佩一起離開醫院,回了蘭溪莊園。
-
周聿深走出醫院大門時,他在門口站了一會,有那麼一瞬,他感覺到恍惚,漆黑的夜空中掛著一輪明月。
快到中秋了,月亮看起來很圓。
耳邊響起清脆的鈴鐺聲,他循聲看過去,看到顏熙站在黑暗之中,周身散發著光暈,手裡拿著親自做的月餅,雙手捧著要給他嘗一嘗。
那是她第一次做月餅。
學習了好久,嘗試了很多次,失敗了很多次,終於在中秋這一天,做成功了。做了好大一個,跟盤子一樣大。
油油亮亮的,看起來跟外面買回來的差不多。
顏熙做任何事都很用心,什麼事,她都盡力做到最好。
像她這樣的人,就沒有什麼做不成的。
她太努力了,什麼事都認認真真的。
她手裡的那個鈴鐺,是以前她還小的時候,周聿深給她的。
因為她不會說話,也發不出聲音。
去了外面,周聿深很容易把她拋在腦後,一轉頭就找不到她人。
因為走丟過三次,周聿深去外面旅遊時,在一家古玩店裡,買回來的鈴鐺,聲音清脆,設計也很別致。可以當掛飾,掛在她身上,隨時能聽到聲音。時間長了,周聿深習慣於耳邊的鈴鐺聲,一旦鈴鐺聲消失,他就會立刻扭頭去找人。
其實後來,他再長大一點,就再沒有弄丟過顏熙。
只要帶她出去,都把她看得很緊,基本上活動範圍不會超過他的視野範圍。
再後來,他們結婚之後,周聿深嫌棄鈴鐺煩,就直接把鈴鐺從她身上扯下來,丟了出去。
當時,顏熙差一點被氣哭。
眼睛紅紅的,委屈的要命,但到底沒有讓眼淚留下來。
只是委屈巴巴的對著他比劃,『你不喜歡可以跟我說,我拿掉就是了,幹嘛要扔掉。』
周聿深沒理會她,只是偷偷的用餘光看她的表情。
之後,大半夜,趁著周聿深睡覺的時候,顏熙打著電筒,在草堆里找了很久。
還被咬了一腿的蚊子包。
眼皮子上都被叮了。
第二天起來,眼睛都腫了。
因為太難看,她就沒有起來做早飯,坐在房間裡,懊惱的對著鏡子揉眼睛,越揉眼睛越紅越腫。
到底還是哭了一鼻子。
周聿深看著她的笑容,那久違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眸,讓他為之動容。
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笑容了?
顏熙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對著她笑了,看向他時的眼神,也早就已經變了。
心理醫生說她已經心如死灰。
他的心上插著無數把刀子,曾經的顏熙有多疼,他現在所承受的就是她的兩倍。
誰不疼呢?他也很痛。
要讓自己不愛,就會很痛很痛。
「熙熙……」
眼淚模糊了視線,順著臉頰滾落,咸澀的味道充斥了整個口腔。
他慢慢的一步步的走過去,一點一點的靠近。
他嘴角微微揚起,伸出手,手指還未碰到。
顏熙就如一縷輕煙,瞬間就消散在眼前。
他的手空空如也,什麼都抓不到。
這裡,依舊是一片漆黑,沒有光,更沒有顏熙,也沒有月餅。
他閉了閉眼,雙腿終究是到了一個極限,再無法支撐他多走一步。
下一秒,他的膝蓋便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就這樣直直的跪了下去。
他緩慢的垂下頭,低聲說:「周熙,你回來,你回來,好不好……」
他的聲音近乎呢喃,帶著一點點的哭腔。
沒有人知道他有多痛苦。
割掉心上的一塊肉有多痛,他就有多痛。
這麼多年,顏熙早就長在他的身上,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怎麼能不痛,怎麼會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