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犬舍
靜靜地看著溫圖里撲騰著沉入水底,楊銘這才鬆了口氣,招了招手示意瑪麗娜那邊重新發動小艇的引擎。
天色已然不早了,剩下的路途依舊遙遠,巴爾比納水庫縱跨30公里,他們如今才剛剛行駛到水庫的正中央,更不要說真正的目的地遠在寬闊水域以外,從水庫延伸到四面八方的水系錯綜複雜,楊銘上次是直接走陸路過去的,天知道這次的水路走等多久,他們可沒都打算留在水面上過夜。
「說起來,Boss你為什麼要把那個倪哥丟到水裡呢?直接讓我們一槍結果了他的性命不是更加保險一點?」坐回船舷的塞巴斯有些不解地向楊銘問道。
「因為儀式感。」還沒等楊銘說話,站在舵輪前的瑪麗娜就搶先回答道。
「啊?儀式感?那是什麼?」塞巴斯撓了撓頭,「是宗教儀式之類的東西嗎?」
「簡單來說就是有些事情必須親手來做,」楊銘倚靠在船艙內的一張躺椅上,看著西垂的血紅色夕陽懶散地解釋道,「溫圖里是想取我性命的人,我就必然要將其親手埋葬……睚眥必報是我做事的信條。」
「那……直接朝他腦袋上來一槍,豈不是更加輕鬆?」塞巴斯表示依舊不能理解。
「但我不喜歡直接殺死一個人,尤其是用槍,」楊銘笑眯眯地繼續看著夕陽,輕聲說道,「那樣太草率,也太令人悲傷了,不是嗎?」
無論一個人曾經有過多麼輝煌的經歷,無論他曾經有多麼強大,多麼睿智,多麼令人尊敬,當子彈穿透要害的那一刻,生命無一例外地,都會被輕易地奪走,就像撕碎一張單薄的紙,無論紙上的內容多麼瑰麗而震撼人心,也無法改變那只是一張紙的事實。
楊銘極度討厭用槍去奪走一個人的性命,甚至每一次射擊都會讓他不由自主地記起十多年前的那個傍晚,父親被無名的黑人青年用子彈射殺在他的面前,為的僅僅是一隻沒剩多少刀的布藝錢包,他忘不了那雙血紅色的眼睛,那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恐懼與憤怒。
「他們應該離開得更有尊嚴,」楊銘輕輕地嘆了口氣,「或者說……更有儀式感。」
「哦,好吧。」看到自家老闆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塞巴斯很識趣地放棄了去深究這個話題,乾脆地閉上了嘴巴。
太陽逐漸落入西邊的地平線,月亮不知何時也已經爬上了半空,皎潔的月色撒在空曠的水域上,即便是身處熱帶雨林腹地,也依舊讓人感到了穿透衣衫的涼意。
「看來我們今晚要在船上過夜了。」楊銘一邊嘟囔著瞅了瞅暗下來的天空,一邊將加熱好的食物遞給身邊的塞巴斯和瑪麗娜,這是他來南美之前從赤道聯合那邊的門路搞到的東亞陸軍軍用自熱軍糧,大大小小的封裝包內有著各種味道的菜品與主食,相比於幾乎被餅乾、巧克力、咖啡和果醬占領的聯邦軍糧不知道要高到哪裡去。
楊銘一直都很同情聯邦的軍人,特別是陸軍和陸戰隊,他們在擬真演習甚至真正的戰爭期間,往往要靠那些種類單一、味道奇葩的玩意兒度過好幾天甚至好幾周,而作為對手的東亞人,他們的士兵甚至可以非常人性化地自己挑選口味傾向與菜品種類。
楊銘覺得這會在某些時候讓士兵的戰鬥力提升不止一個檔次,畢竟他也聽說過不少多國聯合演習期間的軼聞,往往要用三份甚至五份大西洋軍糧才能換來一份東亞軍糧,至於歐亞聯邦……他們對酸味與肥油的追求令人印象深刻,一般不會有東亞或者大西洋的士兵去換他們的東西,除非他的腦子因為高燒壞掉了。
當然宇宙軍和海軍就要另當別論了,畢竟他們的戰艦上自帶廚房。
「如果我們的船上也有專門的廚房的話,我不介意為你們做一頓大餐來吃。」楊銘拿著一隻餐盒從座位上站起來,邊說邊朝駕駛艙的方向走去。這艘內河拖網漁船改造的快艇上,留給船員的活動空間非常拮据,如果不算他們在船尾臨時支起的篷子,船艏那個方盒一般空間狹小的駕駛艙,就是船上唯一一個不露天的半封閉艙室了。
「來,這是你的晚餐,」楊銘將那盒什錦炒飯放到了羅貝爾特身邊的台子上,並從她手中接過了小艇舵輪的控制權,「可以到後邊去吃完了再過來。」
「我留在這裡。」羅貝爾特搖了搖頭,將臉上的目鏡摘了下來,輕輕地套在了楊銘的腦袋上,隨後又將一頂頭頂安裝了瞄準鏡的帽子戴在了楊銘的頭頂。
這正之前瑪麗娜使用的那套狙瞄系統,如今為了防止空曠水面上的光亮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們只在用遮光布支起來的篷子裡開了一盞不亮的小燈,而駕駛艙內的頂燈與船艏的航行燈則完全沒打開,入夜之後所有的掌舵人都是靠著瞄準鏡的微光夜視模式來提供視野的。
「這種感覺還真是……」看著眼前由不同亮度的灰白顏色組成的世界,楊銘情不自禁地小聲感嘆道,這類視野所帶來的感受,意外地會讓人感到壓抑。
身邊的黑暗中傳來羅貝爾特打開餐盒蓋以及快速咀嚼食物的聲音,不過很快這種咀嚼聲就慢下來了,這讓他心頭一動,輕聲問道:「怎麼,晚餐口味不合心意嗎?」
羅貝爾特那邊的咀嚼聲隨之一頓,沉沒了片刻才簡短地回答道:「沒有。」
「後艙那裡還有很多種類口味可以更換,」楊銘笑著搖了搖頭道,「我不喜歡我的部下因為被一些瑣碎的事情困擾而導致不好的心情,所以你其實不用勉強,如果吃不慣這種口味儘管告訴我就可以了。」
「不,真的不需要更換別的。」羅貝爾特堅定地拒絕了,她的話語裡罕見地出現了一絲慌亂。
「好吧,聽到你進餐的速度變慢了,我還以為是你不喜歡。」楊銘聳了聳肩道。
「不是的,」聽到這種說法的羅貝爾特似乎是大舒了一口氣的樣子,稍微有些笨拙地解釋道,「其實是因為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所以想要慢慢地去品味這種味道,如果Boss需要的話我也會儘快把它吃完。」說罷就又重新傳來了狼吞虎咽的聲音。
「那倒不用,你可以慢慢享受你的晚餐。」楊銘趕忙阻止了她的這種做法,「我只是沒想到這種情況而已,畢竟這些罐頭類的速食食品……其實並不是什麼特別美味的東西。」
羅貝爾特並沒有回應楊銘的話語,不過她吃飯的速度的確再次慢了下來,這讓楊銘沒來由地產生了憐惜之情,停頓了片刻後繼續問道:「羅貝爾特,那你平時都是吃什麼填飽肚子的?」
「是由『犬舍』提供的每日套餐,」她邊說邊吃的聲音有些含糊,「只需要少許的量就能滿足我們一天需求的營養物質。」
「那種東西嗎……」楊銘嘆了口氣,他知道這所謂的「每日套餐」到底是什麼東西,無非是一支超濃度的營養液以及一小塊包含基本營養物質在內的壓縮膠凍,他在第一次去「犬舍」的時候還親自嘗了嘗這種東西,無論是固體還是液體都幾乎沒有一點味道,就算是在緊要關頭也絕對是那種難以下咽的存在。
「犬舍」內的「幼犬」們就吃吃這玩意兒長大的,因此又被「訓犬師」們戲稱為「狗糧」,與剛從流水線上送下來的不同,幼犬們食用的版本還會添加一些藥物與激素,以促進他們的身體向著研究者們制定好的方向發育,儘快成長為可以對外「出貨」的「成犬」。
「你害怕回去嗎?」慢慢地轉動舵輪轉過一個河灣,楊銘忽然對身邊已經吃完,正靠著艙壁消化食物的羅貝爾特問道。
靠在牆角的羅貝爾特下意識地渾身打了一個冷戰。
那是刻在骨子裡的恐懼。
「放心吧,你不是被送回去的,只不過是跟著我去那個地方呆上幾天罷了。」楊銘安慰他道,心裡卻暗暗嘆息果然「犬舍」在她心中同樣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那地方真正的名字叫潛水艇基地,是一個由多國多方投資建設的,主體部分位於地下200米深處的秘密生物研究所。其存在的主要意義,就是為研究所的投資方以及從各種渠道訂貨的「飼主」們,設計並培養擁有強大戰鬥力的針對性戰鬥基因特化調整胚胎。
又因為這些最終長成的軍用調整者們都有對擁有者的絕對服從性,因他們被稱為「獵犬」,而培育獵犬的潛水艇基地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叫成了「犬舍」。
羅貝爾特,她就是一個剛剛被送出犬舍不久的獵犬,準確地說她應該是一個專門提為高級飼主設計培育的「貴賓犬」。
相對於普通的「田園犬」,像她這類獵犬的培育時間,或者說自然生長而非生長激素催發發育的時間更長,培育與強化項目更多,因而不僅壽命更長,包括戰鬥及各種定製能力在內的相關能力也會更加強大,這也使每個「貴賓犬」的培育成本都會是一個近千萬級別的天文數字。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貴賓犬」們稱得上是這個世界最頂級的奢侈品,如果把羅貝爾特換成等值的大西洋刀紙幣,恐怕可以輕而易舉地堆滿整艘小艇的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