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上校與獵犬
瑪瑙斯的城市景觀非常不錯，縱使在FARA將其占領後的這麼多年裡，這座曾經的「森林之都」一直都缺乏充足的資金進行維護與修繕，但是這片與茂密雨林交相輝映的「鋼筋混凝土森林」卻依舊擁有能讓楊銘不由自主感嘆的時代美感。
事實上在FARA占領區內，向瑪瑙斯這樣相對「繁盛」的都市並不多見，而且大多集中在局勢更加穩定的南美洲東北沿海地區，舊時代人類在大雨林地區建起的城市，要麼在FARA占領前就被戰爭夷為平地，要麼就是被FARA做了相關的改造，與雨林「融為一體」了。
總之，瑪瑙斯無愧它「亞馬遜河明珠」的名號，從高空俯瞰下去，它就像是這片綠色汪洋中唯一一座可以讓人放心立足的渺小孤島。
「所以我的父親並不重視這座城市，就算她是如此美麗，」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卡諾·卡洛斯·德賽萊手按著厚重的防彈玻璃，有些無奈地俯視著這座曾經屬於他的城市，「父親說我們是雨林的孩子，我們的優勢就在於對家的了解，在於叢林中那數不盡的游擊隊與藏兵點，不妨就讓政府軍去占領瑪瑙斯，迎接他們的只有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是啊，當政府軍覺得他們身邊的每一叢灌木都可能會射出致命子彈的時候，那就距離失敗不遠了。」楊銘坐在上校閣下身後不遠處的沙發上，懶洋洋地說道。他的面前擺著一隻銀色的小箱子，看上去就像傳說中的「百萬美元手提箱」那樣。
但其實裡邊卻只是內嵌了衛星天線與手提電腦，通過這隻手提箱楊銘可以從地球上任何能夠接收到衛星信號的角落進行網絡支付。畢竟這個年代還有誰會提著沉重的現金到處走動呢？不僅危險性太大，而且交易的效率也會大打折扣。
就比如他剛剛從紅櫻國際在蘇黎世銀行的對公帳戶上向FARA支付了300萬大西洋刀，這是今年8月份從FARA秘密進口到奧布的一批萬噸優質原木的最終成交後，楊銘從付款中抽成之後餘下的錢，如果全部用現金支付，大量從銀行兌換紙鈔肯定會引起政府相關部門注意不說，隨身帶三個「百萬美元手提箱」的人可不是一般得扎眼。
「楊，我真得很欽佩你，無論是人格還是膽氣。」卡洛斯忽然回過頭來看向那邊正在慢慢吸吮著半截雪茄的商人，「在這種時候，我們的大部分的合作夥伴都在選擇明哲保身或者落井下石，很多在半個月前還答應著會付款的中間商如今都已經沒了消息。」
廢話，要是我能的話我也想這樣啊……楊銘在心裡暗自咕噥了一句。
不過表面上還是得表現出一副「只是做了一點微小的貢獻」的模樣，風輕雲淡地擺了擺手，吐出一抹淡藍色的煙云：「貪墨下這幾百萬的付款，或許有的人會覺得占到了便宜，但錢總有一天會花完，丟失的名譽與信用卻永遠都不可能再找回來。當一個商人丟失了名譽與信用，那也就跟廢物沒什麼兩樣了。」
「這就是孔夫子所說的『民無信不立』吧。」卡洛斯微笑著點了點頭，對楊銘的思路表示贊同。
「這種情況我更願意用『揀了芝麻丟了西瓜』這種俗語來解釋。」楊銘也咧了咧嘴角，「畢竟我是個商人，馬克思曾說過，『只要有300%以上的利潤，資本就敢於犯任何的罪行，甚至去冒絞首的風險』，我也不例外。」
「也就是說如果有300%的利潤，連我你也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卡洛斯緊接著話茬問道。
「你可以和他競價嘛，」楊銘聳了聳肩，「畢竟卡卡你未來會繼承一整片亞馬遜雨林呢。」
「楊，你要是把這一整片雨林都砍伐乾淨，」卡洛斯撇了撇嘴道，「那你一定會藍色波斯菊的人給被吊死，畢竟他們也自稱是個環保組織不是嗎？」
「F*ck you，卡卡！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家的樹給砍得乾乾淨淨！」楊銘笑著對卡洛斯比了個中指，然後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楊銘與卡洛斯之間的關係其實不錯，這一點從楊銘稱呼他「卡卡」這種朋友間才能叫的暱稱就能看出來。
這個有著褐色皮膚和挺拔身材的匪二代，他與大多數其他生活在雨林里的軍閥一樣，喜歡浮誇的金色配飾，喜歡時髦的雷朋墨鏡，喜歡夠勁的雪茄與熱情的雷鬼樂。但他又與那些從小到大在雨林里長起來的軍閥們不一樣，相比帶兵打仗、綁架人質、參與談判甚至搞炸彈襲擊，卡洛斯更喜歡遠足、閱讀、素描、做植物標本以及研究來自世界各地的語言與文化。
「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的命令，我現在可能已經是整個南美著名的語言學家了。」卡洛斯曾不止一次在私下裡與楊銘這樣抱怨過。
今年剛剛32歲的卡洛斯，他的青少年時期可不是在這片悶熱得密不透風的雨林中度過的，而是在赤道以北的大西洋聯邦本土上，在他16到22歲的這7年時光里，他在聯邦東部最繁華的城市紐約讀完了高中，並在之後從聯邦最優秀的西點軍校畢業。
而且這傢伙還精通語言學，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就是個語言上的天才，楊銘在遇到卡洛斯之前從來不敢相信有人會同時掌握36種語言的聽說讀寫，最恐怖的是卡洛斯對於漢文的掌握要比楊銘這個亞裔都紮實許多，他甚至可以用漢文寫詩！而像這種可以拿來進行文學創作而不是日常使用的語言，卡洛斯還掌握著另外5種。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傢伙不是坐在南美共和國國（和諧）防部或者某座大學的教授辦公室里工作，而是子承父業地縮在亞馬遜雨林里當軍閥。
楊銘對於卡洛斯的感官非常不錯，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他就送了卡洛斯一套非常珍貴的古董書籍，包括一些市面上根本就見不到的孤本，再加上這兩個男人在雪茄、苦艾酒以及拉克絲·克萊因上都有一些共同話題，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好朋友。
兩個人繼續閒聊了片刻，忽然就看到一朵巨大的黑色煙雲從城市南方的地平線沖天而起。
打開窗戶後，只能聽到爆炸餘波攪動空氣的風聲，第一道防線布置在五公里外的內格羅河南岸以及更遠的亞馬遜河洲上，從這裡聽不到那裡是否已經開火，可能只是小規模的交戰，也可能只是政府軍的空中力量對FARA防線的轟炸。
但這朵升騰而起的黑雲卻在明確地傳達出一個信號——FARA與政府軍，正式開戰了！
「這次的情況真得很不妙，楊。」看著遠方地平線上那朵黑色的蘑菇，卡洛斯不無擔憂地對楊銘說道，「政府軍的精兵悍將不日就會叩關，而那些老傢伙還在因為下一任總司令人選的事情搞內鬥，父親明明已經做了足夠的讓步，甚至答應不會在日後競爭總司令的寶座，只求他們在這種危急關頭能夠齊心協力地先戰勝敵人再說……但他們依舊不滿足，甚至有人竟然要求父親立即交出手中第一副總司令的指揮權！」
「卡卡，」楊銘拍了拍卡洛斯的肩膀，「或許是時候為自己準備一條後路了。」
「可是父親那邊……」卡洛斯搖了搖頭，「他會因此殺了我的。」
「他會殺死所有擋在他前進道路上的人，唯獨除了你，他唯一的兒子。」楊銘搖了搖頭，繼續勸導道，「而且不是還有我在嘛，做得隱秘一點不就好了，老頭子又不是不講道理，早做準備總比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時候無路可退要好得多，而且準備後路又不是確定要跑路。」
「真的？你願意幫忙？」卡洛斯眼眸一亮，想來這種想法他也是早有計較，不過礙於本身能力有限，又被身份限制在了這片雨林里，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就算想做也沒辦法去做。
「價格合理，服務到位。」楊銘很自信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帶人跑路我又不是第一次幹了，這種事兒找我幫忙准沒錯。」
就這樣，楊銘與卡洛斯又在辦公室里一起嘀咕了很長時間，一直到傍晚天色漸暗，絞盡腦汁的哥倆才完成了一個計劃的大體框架，看看時間也不得不離開了那座大樓——卡洛斯和他的第25游擊團會在今晚借著夜色的掩護向東北方向撤離，而楊銘的隊伍也會跟隨25團一起走段路途。
夜色逐漸漫透天際的時候，草草吃過了晚餐的兩人在25團的軍營大門外道別，之後卡洛斯會與25團的主力部隊一起先行出動，而楊銘一行則會乘坐一輛吉普車跟在部隊末尾而不是編入部隊中間，這樣在到了分道揚鑣的地方後，25團也不用因為特意停下腳步讓楊銘的車子離開隊伍而耽誤行軍任務。
不過在離開之前，卡洛斯終究還是沒讓楊銘白跑這一趟，跟隨他前來送行的還有一個身穿親衛隊軍裝的女兵，冰冷的面容沒有絲毫的表情波動，但兇悍的光芒還是掩藏不住地從她那雙鐵灰色的眸子裡映射出來。
「這是羅貝爾特，」卡洛斯面色有些嚴肅地對楊銘說道，「她來自『犬舍』，你也知道那個地方……總之這是父親剛剛從那邊調撥給我的全新『獵犬』，我現在把她送給你，一方面可以作為那個計劃的定金，一方面也是能在離別後讓我對你的安全更放心一些，現在的FARA已經不復以往，即便大家看上去都是朋友，缺乏必要的力量的話，也難免會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明白，」楊銘點了點頭，打量了一下站在他面前面無表情的女兵，「你的好意我收下了，我也會儘快跑完這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把那個計劃完成，也能儘早讓你那邊高枕無憂。」
「就此別過吧，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了。」卡洛斯頗有些憂傷地向著楊銘敬了個禮。
「一定可以再見到的，」楊銘微微一笑，「只是希望到時候是在安寧和平的土地上。」
看著那個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離開的身影，楊銘深吸了一口氣，對依舊紋絲不動站在身旁的女兵說道：「你來開車，我們立即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