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平安夜（下）
Sextilis-1A的夜色里，船帆形的國王酒店大廈鶴立雞群一般高聳在CBD的一眾寫字樓中，與不遠處行政區那座寶塔形的市政廳大樓遙相呼應。鍾凱文站在大廈32層一處休憩間內的玻璃落地窗後，俯視著窗外燈火通明的市區，輕輕搖晃著手中酒杯內澄明翠綠的液體，默默數著自己沉重的心跳聲。
今天註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市政廳大廈頂部的大鐘，此時分針已經指向了7時55分，再過五分鐘，慶祝聖誕佳節的煙火會在這座殖民衛星牆壁之外的虛空中綻放，而革命的槍火也將會在同一時刻炸響在Sextilis-1市的人造大地上。
「嘎吱——」休憩間的古典木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走進來的是鍾凱文的秘書，那是一個金髮藍眼睛的帥氣年輕人，二十多歲的模樣，但一舉一動間都有著超出他年齡的沉穩。
這個年輕人是去年8月份的時候，被鍾凱文親手從一艘偷渡船的隔艙里揪出來的——偷渡這種事在的地界時有發生，畢竟不是每個調整者都能夠付得起拿昂貴的移民費用，鍾家當時也是拿出了多年的積蓄才成功移民的，而且那時候的移民成本還不像如今這般高得要死。
如今地面上的調整者們越發不好過了，除了東亞特區和奧布這幾處接受調整者的中立區，就連大洋洲聯合和南非統一機構這樣曾經對調整者不算太過分國家都開始出現排調潮，繼50年代之後的大型調整者難民潮再次出現，但這時候東亞與奧布的接收量都已經近乎飽和，因此也就催生了大量通過偷渡船來到的偷渡者。
鍾凱文如今是Sextilis-1市警察局分管特警隊的副局長，他手下的特巡警們就是打擊偷渡的主要力量之一，對於這些無孔不入的偷渡者，市警局可沒有足夠的成本為他們每人買一張回家的船票，當然也不可能把他們都裝進一艘沒有動力的太空梭內直接彈射到茫茫太空里去，這是宇宙海盜們才會做的事情。
偷渡的難民們大都會被集中起來送去那些還在建設中的衛星用於補充工人團隊，當他們靠自己的勞動來付清那高昂的移民費用之後，他們就能重獲自由之身，可以選擇繼續留在施工隊裡繼續干建設衛星這種高收入高風險的活計，或者離開施工隊到某個衛星城落戶生根。
而這個年輕人卻是鍾凱文從那些即將被送走的偷渡者隊伍里截胡下來的——在巡警隊抓捕偷渡者的時候，其他人都在慌忙逃竄，只有這個年輕人輕鬆地放倒了他的幾個手下之後，非常冷靜地站在原地老老實實地接受了逮捕。
鍾凱文對於這個異於常人的年輕人很感興趣，他親自對他進行了審訊。沒人知道兩個人在審訊室里談了什麼，只是在出了審訊室之後，鍾凱文就向局長那邊打了報告，說他認為這個年輕人可能是理事國那邊派來的間諜，他要把他留在身邊親自監視。
這位金髮藍眼睛的帥氣年輕人在不久後就成為了鍾凱文的機要秘書，大家也都知道是鍾局長起了愛才之心，不然哪裡有把間諜變成自己機要秘書的道理？不過由於他現在不僅已經躋身Sextilis-1市的官僚階級之內，還是特莫頓·阿里木里局長麾下的頭號狗腿紅人，所以其他人都是看破不說破。
「局長，所有隊伍都準備完畢了。」金髮藍眼睛的帥氣年輕人走過來輕輕地附在鍾凱文耳邊說道，「還有五分鐘時間，您看酒店這邊是不是……」
「不急，等城裡動了手，我們這邊再發動也不遲，」鍾凱文搖了搖頭，抿了一口杯中的烈酒，說道，「天知道這些官僚們背後都備著多少保命的手段，一旦消息從我們這邊先泄露出去，影響到今晚整個的大格局，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年輕人點點頭，正要轉身離開，卻被鍾凱文叫住了。
「你的身份辦下來了，」鍾凱文轉身將酒杯放在身邊的小桌上，從口袋中取出一隻存檔交到年輕人手中，「這是我托地球那邊的親戚幫你辦理的調整者身份，你回去熟悉一下資料，之後我會找機會安排你入（和諧）黨。」
年輕人先是微微一愣，隨後認真地向鍾凱文鞠了一躬：「多謝您了，鍾局長。」
「以你的才能，將來怎麼可能只是我一個小小局長的機要秘書？」鍾凱文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年輕人並不算寬厚的肩膀，「放手去做吧，克魯澤。我相信在今後的，一定會有屬於你自己的一席之地。」
別墅里陰暗的走廊內，鍾溫妮安靜倚靠著男人的肩膀，坐在鋪了厚厚地毯的木製台階上。
剛剛那長長的一吻如今還讓她感到面紅耳赤，如今身邊人還在與她耳鬢廝磨地低聲說著情話，感受著如脫兔般飛躥的心跳與體內荷爾蒙的分泌，溫妮只覺得自己渾身酥軟地像是要融化在男人的身邊一樣。陰暗而曖昧的氣氛中，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小聲談著，不時還會傳出幾聲忍耐的嗤笑來表示依偎二人心中那歡快的情感。
忽然，男人的話語一頓，他捧著溫妮的臉頰側過來，非常認真地對她說道：「溫妮，有個問題，其實我早就想問你了。」
自然的月光透過衛星透明的外壁與別墅樓梯間的窗玻璃灑在台階上，正巧映照著二人相視的面龐，左邊那張帶有一些雅利安人特徵的淡褐色英俊面孔正湊近在鍾溫妮紅撲撲的臉膛前，如果有人正巧路過這裡，就會發現這正是聚會開場後已經很久都沒露面的組織者，也是這座莊園未來的主人，市長家的獨子——瓦倫·辛。
鍾溫妮與瓦倫·辛的地下戀情是從她大一入學之後才開始的，這個大她一歲的學長當時已經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了。
如果不是被多事的緹娜拉去了學校的馬術俱樂部，恐怕兩個人的生活並不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有太多交集，而鍾溫妮也不會相信什麼所謂的「一見鍾情」，更不會相信自己會被瓦倫·辛這樣的「藍調貴公子」（這是那群八卦女私底下給瓦倫起的瑪麗蘇滿滿的外號）主動告白。
「我喜歡你從馬背上落下來時那笨拙可愛的模樣，我認為你是可能會成為我妻子的人，請你務必要成為我的女朋友！」當瓦倫·辛一身便裝拉著他用簡訊約來的鐘溫妮，在學校食堂與貯存庫房間堆滿垃圾與雜物的小巷裡用充滿感情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鍾溫妮真得想當場用老爹教她的搏擊術揍他一頓。
然後他們就秘密地交往了，鍾溫妮也發現瓦倫真的像傳聞中那樣是有「古典紳士氣息」的男人，他不抽菸，酒也僅止於淺嘗，那些用來追求刺激非法藥物更是厭於言表，平時從來不跟他的那些朋友們去飆車、蹦迪或是泡吧，電子遊戲也很少玩，更多時間都用在了文學、馬術、古典劍斗術與古典音樂上。
或許也只有在周末時一身變裝地陪著鍾溫妮逛外出街時，才會顯現出他並不是一個跟時代脫節的人，他也有自己喜歡的飲食、影視與音樂，他也像其他的男人一樣喜歡品評時政，高談闊論自己正在研究的東西，卻不管身邊的女人對這些內容根本沒有興趣，她能夠靜靜地去聽，只不過是喜歡這個時候對面男人的模樣罷了。
就這樣，一年半的時間就匆匆地走過去，鍾溫妮認為轉變一直在潛移默化地發生著，兩個人之間總是保持著一定距離的秘密感情卻反而愈演愈烈了，她的心胸中總是有一種想要飛到他懷裡蜷縮起來的強烈情緒，縱使她在平日裡一直在刻意地壓制這種感情。
或許是時候了……兩個人心中不約而同地這樣想著，如今清澈如水的月色映在臉側，看著那雙深紫色的瞳孔，鍾溫妮剛剛平復下去的心跳又因為緊張而砰砰跳了起來。
「溫妮，」瓦倫忽然站起身來，將一個藍色天鵝絨的小方盒從衣兜里取出來，慢慢地在鍾溫妮面前打開，露出那枚銀色的鉑金鑽戒，並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你能嫁給我嗎？」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市政廳的大鐘敲響了八聲，五顏六色的煙火幾乎在同一時間在衛星外那深邃的星空中綻放開來。
「轟！轟！轟……」與煙花一道在衛星內炸響的，還有一朵接連一朵因為爆炸而升騰起的暗紅色煙雲。
街道上原本還在注視著天空的歡慶人群頓時喊叫著亂作一團，被四周接連升起的爆炸雲震得尚未反省過來的那些在街道上維持秩序的維和部隊駐軍卻接連被子彈擊中倒下，眼看著綻放的槍火隱藏在混亂的人群當中，巡邏隊的隊長一時間不知道該下出怎樣的命令才好。
國王酒店的宴會廳，大批軍警從各扇大門中衝進會場，將那些面色或是鐵灰或是蒼白的政客以及他們身邊尖叫的婦孺們控制起來，而一身戎裝，左臂上帶著紅藍標徽袖章的鐘凱文也在幾名武裝特警的護衛之下走進了會場。
「鍾凱文！你這是在搞什麼么蛾子？！」宛如被踩到尾巴的老狗一般氣急敗壞的警察局長特莫頓·阿里木里在那邊大吼大叫著，他想要推開身前阻擋的全副武裝的特警隊員衝過來，卻被另外一個特警隊員在後背上狠狠地來了一槍托，劇烈咳嗽著軟倒在了地上。
鍾凱文沒再去看那個倒在一旁的老狗，而是徑直來到了面色灰暗，但依舊強壓著恐懼氣定神閒的Sextilis-1市市長阿格拉瓦·辛的面前。
「鍾凱文，你這是想搞軍事政變嗎？我警告你，你不會成功地！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阿格拉瓦·辛色厲內荏地對鍾凱文呵斥道。
「時代變了，市長先生。」鍾凱文嗤笑了一聲，反手從身後的秘書那接過一份文件丟在阿格拉瓦的面前，「不如簽了這份權力移交協議書，老老實實地回去做個富家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