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陳道民拂袖而去,楊葉只好站了起來,出聲喊道:「陳先生,請留步!」
這個時候,楊葉是必須要站出來的。
因為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劃地域,分群體,講立場,而不講道理的。
楊葉是港星的代表人物,沒碰上這種爛事也就罷了,碰上了不站出來,以後在香港就沒法裝逼了。
再者說,陳道民罵譚永麟就罵,卻連鞏莉也罵上了,這楊葉就不高興了,我女人又沒惹你。
陳道民轉身:「楊先生有何話說?」
楊葉先問鞏莉:「小莉,發生什麼事了?」
鞏莉見楊葉給她出頭,心中一暖,走過來向楊葉低聲解釋了幾句。
楊葉點點頭,對陳道民道:「陳先生,我先幫阿倫解釋一下,他的名字筆劃特別多,寫起來很麻煩。
而且香港人因為歷史原因,每個人都有英文名,都是父母所取,日常生活也會使用。
所以給人簽名的時候,通常就寫英文,這樣省事,對吧阿倫?」
譚永麟都是懵逼的狀態,他擱那簽名簽得挺樂呵,忽然就讓人給噴了。
譚永麟只能嘆了口氣,點點頭,說道:「平常我簽名是簽英文多一點沒錯,因為可以簽快一些,照顧更多人。
所以剛剛那位小姐讓我簽中文名的時候,我才會婉拒。我不明白你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如果這令你覺得不快,我可以道歉!」
譚永麟雖然說他可以道歉,但只是表明這樣的場合不想鬧事而已。
他說的話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反而認為陳道民是在無理取鬧。
陳道民怒斥譚永麟,其實是因為心裡有氣,一時衝動,借題發揮。
他為什麼生氣呢?因為主辦方搞區別對待。
港星過來賑災義演,舉辦方殷勤招待,安排他們住錦江飯店,飲食、服務上的安排也是盡善盡美,唯恐不周。
而內地的藝人同樣是來賑災的,卻備受冷落,住招待所不說,剛剛他們一群人進來,居然連席位都沒有安排。
被忽視到這種程度,陳道民當時就想發飆,還好鞏莉機智,飛快跑進來找到楊葉。
楊葉跟主辦方的領導一桌,領導當著楊葉的面,馬上就解決了問題。
雖然如此,陳道民卻更覺不公,因為他能坐下來吃席,居然是因為一個香港人的面子。
更鬱悶的是,他和鞏莉被安排在譚永麟、梅艷方那桌,這些人聊天都用粵語,連鞏莉都說粵語。
陳道民無人搭理,更受冷落,飯沒吃好,倒是吃了一肚子的氣。
陳道民覺得大家都是人,你們憑什麼高人一等呢?
借著譚永麟給人簽名只簽英文,不肯簽中文,就發作出來了。
陳道民外表溫文爾雅,性格卻喜歡懟天懟地。
如果他覺得一件事情不對,那就會當場發飆,不論場合。
比如有一次新年聚會,馮曉鋼讓《芳華》的女主角苗苗給大家跳個《沂蒙頌》,就被陳道民當場怒懟了回去。
哪怕是在央視這樣的平台做節目,他也是當場怒懟的。
站在道德高度,他每次怒懟都很有道理,所以被網友怒贊有文人風骨。
只不過,站在道德高度是一個很可怕的事情,這意味著你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但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以譚永麟這件事來說,譚永麟是來賑災的,他不僅自己給災區捐了一大筆錢,還跑前跑後,勞心勞力,為災民募集了大量的善款。
就因為簽名沒簽中文名,你就覺得傷害了你的感情,給他一頓懟,還拂袖而去。
譚永麟要是個小心眼的,你能帶著內地藝人拂袖而去,他就不能帶著香港藝人集體走人?
到時候大家一拍兩散,損失的卻是災民,逼都讓你裝,苦讓災民受?
這件事過了幾十年,被有心人發到網上,網友出於立場而站隊,一邊怒贊陳道民有骨氣,一邊怒噴譚永麟不配當中國人。
搞得譚永麟迫於無奈,居然還要站出來親自解釋,致歉。
臥槽,人家為災民做了這麼多,到頭來就踏馬落得這個下場?
……
事已至此,陳道民有些騎虎難下,梗著脖子說道:「香港同胞的習慣我可以理解,只不過大家現在是在內地,有句話叫入鄉隨俗,況且我們大家都是中國人,還是說中文,寫漢字比較好一點。」
楊葉道:「這本來是一件小事,是一個習慣問題,我覺得解釋清楚就可以了,沒必要上升是不是中國人的高度,陳先生以為呢?」
陳道民道:「不然,有些事情我們還是要堅持的,這是做人的風骨。」
楊葉蹙眉道:「那是你的風骨重要,還是災民的生死重要呢?」
不就是扣帽子嗎,誰不會似的。楊葉一頂大帽子扣下去,指責陳道民就顧著自己清高,卻不顧災民的生死。
這頂帽子太大了,如果陳道民繼續辯下去,就是在用災民的性命博自己的清名,會被千夫所指。
陳道民臉色大變,冷汗涔涔而下,終於說道:「諸位,是我不分輕重,譚先生,我向你道歉,其實你不遺余力為災民奔走,本人是十分欽佩,十分感激的。」
譚永麟兩岸四地都混得開,是個人精,立刻大度地說道:「一場誤會而已啦,大家解釋清楚就好,這件事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下次一定注意。」
楊葉也道:「其實呢,這是因為香港和祖國分開太久,產生了很多不同的文化習慣,容易引起誤會。我們應該多溝通,多解釋,多包容,大家說對吧?」
「對!對!」眾人頓時連聲附和。
有人道:「到了九七年,香港就回歸了嘛,到時候大家就是一家人啊!」
有人道:「回不回歸,也是一家人啊!」
眾人齊贊:「這話說得好!」
主辦方見雙方忽然懟起來了,心想要壞菜,這鬧不好就是國際事件。
但是雙方針鋒相對,一時插也不上嘴。還好,雙方幾句話就握手言和了,頓時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楊葉一轉頭就往主辦方腦袋上扣了一口鍋:「張主任,我說是實話,你們對我們港人的招待非常熱情,我們是十分滿意,十分感激的。
但是陳先生,小莉他們也是來賑災的,招待規格卻不太一樣,大家都是為災民獻一份愛心,沒有必要搞這些區別對待吧?」
張主任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錯,這是常規操作啊,國際慣例啊,不過他還是說道:「楊先生提的意見很有道理,我們馬上改善。」
陳道民連忙道:「楊先生這話讓我感到慚愧啊,你們遠道而來是客人,對你們的招待那是應該的。而我們是主人,怎麼著都行,張主任,不必麻煩了。」
陳道民也明白,他對主辦方不滿,卻把氣撒在譚永麟身上,有點那啥,態度頓時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現場的氣氛頓時變得融洽起來,楊葉趁機提議,既然大家這麼高興,不如找個地方玩一下,交流交流感情。
大家頓時贊同,於是一群人找了個夜總會,盡情地嗨皮。
九十年代內地還沒有平價的量販式KTV,想要嗨皮就去歌舞廳,更高檔一些的就是去夜總會。
九十年代是一個激情四射的年代,上海的夜總會裡還有「小姐評級制度」,小姐被分為超A級、A級、B級三個等級。
B級小姐的坐檯費是600塊,要給夜總會分成,每月接待客人的數量也有要求。
而「超A級小姐」每個月可以在夜總會領取2萬左右的固定月薪。
請她們坐檯,需要預約,坐檯費上不封頂,客人給多少,全是自己的,夜總會不會提成,是妥妥的稀缺資源。
那時候內地生活困難,很多人都到沿海一帶打工,很多姑娘吃不了工廠的苦,就會選擇走這條捷徑。
由於川妹子長得水靈,所以幹這行的比較多,當時重慶就有一句順口溜:打工妹妹不流淚,發財要去夜總會,包吃包住又包睡,小費比工錢高几倍。
這些香港藝人倒不是不想找幾個超A級小姐爽一爽,只不過還有女藝人在場,只能作罷。
一群人搞了一個大包房,自娛自樂,譚永麟非要拉著陳道民唱《朋友》。
《朋友》陳道民倒是聽過,但是讓他用粵語唱歌,實在搞不定,雖然如此,還是和譚永麟勾肩搭背,一起嚎了兩嗓子。
「遙遙晚空,點點星光,息息相關,你我哪怕荊棘鋪滿路,替我解開心中的孤單,是誰明白我。
情同兩手,一起開心,一起悲傷。彼此分擔總不分我或你。你為了我,我為了你,共赴患難絕望里,緊握你手,朋友!」
楊葉對和男的唱歌沒興趣,拉著黃梅戲表演藝術家馬蘭唱了好幾齣黃梅戲。
又跟陳道民喝了幾杯,說看過他演的《圍城》,贊他把方鴻漸演活了。
楊葉年不滿四十,卻是華語影壇的泰山北斗,陳道民喝了點酒,得楊葉一頓誇讚,不由得有些飄飄然,心中那一點芥蒂,也全都放下了。
隨後,楊葉又趁機邀請陳道民到香港拍戲。
千禧年之前,香港就是華語電影的中心,華人演員都希望能夠在香港闖出一番名堂。
只不過,不是香港人,想要在香港出頭,實在太難了。
港娛黃金年代,內地人在香港娛樂圈吃到頂級資源,還大紅大紫的,只有李聯傑、王非、鞏莉三人。
黎明、張敏都是小時候移民香港的,可算,也可以不算。
後來趙文焯、吳驚再去,就沒有混出頭。
趙文焯吃的資源非常不錯,奈何給他機會他不中用。
《黃飛鴻》、《青蛇》、《刀》拍一部撲一部,其實這些都是好電影,奈何就是不賣座。
趙文焯回內地後,香港還找他,《蘇乞兒》、《蕩寇風雲》都是香港比較好的資源了,還是撲,真的無解。
吳驚則是沒有得到什麼好機會,他成年的時候,港片已經半死不活了,在香港混了幾年,演的多是配角。
得到楊葉親口邀約,陳道民自然滿口子答應。
其實陳道民之前就拍過香港導演的戲,之前李翰祥導演在內地拍攝《一代妖后》、《八旗子弟》,他都有參演的,只不過那些算不得港片。
楊葉沒有直接邀請陳道民去香港發展,而是建議他把海外的經紀約簽在白楊經紀公司,如果有合適的角色,公司就可以直接找他。
這樣的話,他可以內地,海外兩不耽誤,這樣的安排自然十分周到。
一行人鬧到一點多才散,鞏莉跟著楊葉回了和平飯店。
「今天還好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楊葉淡淡地道:「一點小誤會而已!」
鞏莉望著楊葉,過了好半天才說道:「我有一種感覺,你一直想方設法團結兩岸四地的中國人,是這樣吧?」
楊葉「咦」了一聲:「你看出來了?」
鞏莉得意地道:「當然!」
楊葉把她抱過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摟著她的纖腰,說道:「我們這個民族,多災多難,由於歷史原因,明明是一個國家,卻分割成好幾塊地方。
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彼此隔絕,不相往來,溝通不暢,時間越久,隔閡越大,有朝一日,搞不好會彼此敵視。」
鞏莉道:「沒那麼嚴重吧,這次華東水災,香港、台灣的同胞都是有錢出錢,有力出錢,讓人非常感動啊。」
「那是現在,一兩代人之後,搞不好語言都不通了。南美的秘魯有幾百萬華人,清朝末年過去的,一百年時間,中國話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鞏莉望著楊葉,眼裡亮晶晶地,忽然說道:「你很有家國情懷呢!」
楊葉嘆了口氣:「家國情懷說不上,只不過許多華人拿我當成民族英雄,總要負點責任。
而且我也明白,未來我最大的市場必然是在大陸,沒辦法,只能當個縫補匠,縫縫補補。
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盡力修復彼此之間的裂痕了。」
「所以你才會在阻止他們鬧事之後,就邀請陳道民去香港拍戲?」
「不然怎麼辦呢?今天的事如果放任不管,以後被人抖出來,必定是一場風波。
我讓他們把誤會說開,再邀請陳道民去香港拍兩部戲,以後說起來,就成一段不打不相識的佳話了。」
鞏莉聽了這話,有些痴迷地道:「你真的好偉大!」
楊葉淡淡一笑,伸手抓住鞏莉的兩個柰子:「你才是好偉大呢!」
「壞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