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密無盡的密林中,許晏舟已經在此躲藏了半個多月,幾次被圍堵他都奮力殺出一條血路。
身上的傷還沒癒合就崩開,舊傷加新傷,讓他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
距離最後一次被圍殺過去十餘日了,許晏舟可不會天真地認為對方放過了他,這不過是在縮小包圍圈罷了。
許晏舟借著稠密的樹木灌木隱藏著行跡,能多撐一日便多一日的生機。
如今支撐他的,不是保家衛國的信念,不是皇權富貴的未來,只是那一抹來之不易的倩影。
他和陸棠沒有轟轟烈烈的過程,二人從道相同志相合,到一起共渡難關,直面生死,心中的情愫悄無聲息滋生出來。
每每想起陸棠看他時的眼神,一種蜜里拉絲的感觸蔓延在心頭。
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
他不想就這麼死在這裡。
他得回去!
許晏舟托著重傷在身,小腿被他用一根手臂粗的木頭綁住,即便如此,他行路依然艱難得很。
小腿骨斷裂,將來怕是無法再如同正常人那般行走。
餓了靠野果和樹葉果脯,每日清晨喝下露水勉強維持生機。
許晏舟吊著一口氣,一步一挨地向著京城的方向而去,如此便能距離陸棠近一步。
氣息愈發不穩,他頭暈眼花之際,伸手從一旁薅下一把樹葉胡亂往嘴裡塞去。
只要肚子裡有東西,就餓不死。
餓不死,就有希望回去。
老天似乎不再眷顧許晏舟,囤下葉子後沒走多久,他開始腹痛難忍。
劇烈的疼痛讓他渾身被冷汗打濕,眼前愈發模糊起來,隨即腳下一滑,視線天翻地覆。
他翻滾著落下山坡,本就斷裂的小腿再度受傷,他隨手包紮的傷口也一併崩開。
迷迷糊糊的時候,許晏舟忽然看到了兄長。
那個事事都盡善盡美,在人前被人誇讚的兄長。
他總是帶著不滿的眼神看著他,好似什麼事他都做不好。
和兄長比起來,他的確是做什麼都做不好,不管是父親也好,還是母親也罷,都讓他以兄長為榜樣。
這本沒什麼錯。
「真沒用,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胞弟!」
「做不好就不要出門了,省的丟了我的臉。」
「我怎麼會有你這樣沒用的兄弟,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
……
「這件事若是你兄長來做,結果絕對比現在好得多。」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不及你兄長十分之一!」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如今看來也不全是。」
許晏舟的腦海中出現的是父母失望的眼神,是兄長鄙夷不屑的眼神。
從小不論做什麼都不如兄長,事事拿來同兄長做比較。
他從一開始爭強好勝,要強掐尖,到後來不爭不搶無欲無求,不過是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他做的再好,在父親母親眼中,也遠遠不及兄長。
明明曾經他做出了和兄長一樣的結果,依然沒有得到一句誇讚。
許晏舟的視線中,兄長擰著眉頭走進,負手而立,不滿地看著他。
「真是個廢物!」
「沒用的人,不如死了算了,免得丟了我許家的臉面。」
耳邊響起兄長的聲音,許晏舟心中那口氣逐漸消散。
他這樣沒用的人即便活下來,真的能讓陸姑娘過上好日子嗎?
一直都是陸姑娘在幫助他,邊關也好,京城也罷,他能給陸姑娘什麼?
大盛律令,六根不全者不得為官,不得參加科舉。
瘸了腿的王爺再無涉政可能,他連官職都保不住。
頹敗的情緒在許晏舟心底蔓延,他眼中的光開始渙散。
或許他死了,比他瘸著腿回去反倒更好。
想到今後陸姑娘要照顧瘸腿的他,而他百無一用,繃緊的身體放鬆下來。
搜羅而來的證據已經送了回去,他以身為餌,誘得那些刺客來追殺他,快的話,密保已經進城了。
查清當年之事,讓陶雲傾伏法,讓侯府付出代價,也算是給了陸姑娘一個交代。
雖死無憾了。
許晏舟視線中的兄長消失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許家萬萬不可能讓兄長冒此風險,那是許家的未來。
眼皮沉得厲害,他知道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
陸姑娘知道了他的死訊……會難過嗎?
他希望她難過,但不希望她難過太久。
陸姑娘是個豁達的人,她應當想得明白。
許晏舟撐不住眼皮,視線徹底黑下去的時候,耳邊傳來陸姑娘的聲音。
「許晏舟!」
她在叫他。
且叫得這麼不客氣。
許晏舟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即便知道是幻覺,可聽到她的聲音,他依然感到心滿意足。
幾曾何時,他想像過陸棠瞪著一雙杏眼叫他『許晏舟』的模樣,而不是客氣地稱呼他『王爺』『將軍』。
那模樣一定嬌俏可愛。
可惜他見不到了。
……
陸棠帶著一隊人馬找到許晏舟的時候,他已經昏死過去,身上氣息微弱,脈象綿薄,這是將死之人的徵兆。
她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讓人清出一片空地,迅速展開救治。
再晚一些,就徹底沒機會了。
陸棠無比慶幸聽了蕭景年的話,當日便尋到大師兄那裡,順著蹤跡一路追了過來。
那些刺客大師兄應該解決的差不多了,陸棠專心救治許晏舟。
讓陸棠吃驚的是,許晏舟的傷放在一般將士身上早就要了命,他竟然硬生生撐到現在。
如此意志力,實在讓人佩服。
做了簡單處理,維持住許晏舟的生機,陸棠讓人抬著他回了附近的村子。
這裡是南邊,京城冰雪初融,這裡四季如夏,枝繁葉茂。
陸棠也不打擾附近的村民,在村邊無人的民房中安頓下來。
她帶著一隊二十人的皇城司侍衛,如今用起來她一點都不含糊,留下十五人看守,其餘的全部派出去採買。
陸棠燒了開水準備給許晏舟處理傷口,出發的時候她帶了整套銀針以備不時之需。
正動手除去許晏舟的衣服,陸棠見他面色帶紅,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他開始發熱了,迷糊中他不斷呢喃。
「我……無法許你將來……」
「……只能到此結束了……」
陸棠聽了一怔,原來他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