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十三:秋獵(七)

  總之, 此事必須掀篇。

  浮雲卿怔忡道好,「那就讓卓先生來,他知道具體情況, 他說的話會跟女兒一樣。」

  浮雲卿癱在圈椅里,捧著建盞,回憶著這一日發生的事。

  清早,她不顧官家勸阻,跟著耶律行香到東林南側, 正中韓從朗設下的埋伏。

  韓從朗站在坡上說,他原想敬亭頤與蕭紹矩在南側林勾搭,故而集中凶獸在此。不曾想她誤打誤撞地頂了敬亭頤的災禍。

  敬亭頤踅足南側林, 與她合力擊殺凶獸, 後蕭紹矩帶人清場。她與敬亭頤抄近路,欲想折回瓊林苑。未曾料到,韓從朗又在近路設下埋伏,她與敬亭頤跳崖破局。

  這件凶事從頭到尾,僅僅針對敬亭頤。韓從朗說, 將她拉下水,實屬意外。

  那麼,韓從朗為甚非得要敬亭頤死呢?就她所知, 韓從朗與敬亭頤不過幾面之緣。若往前追溯……

  浮雲卿捧緊建盞, 強裝淡定地撇著茶沫子。

  那次拜訪留園, 歸府後,敬亭頤告訴她,遊歷過山川, 他回了京城, 一直待在皇城司做副使。皇城司, 說白了就是官家手底下的刺客,為官家清掃餘孽。

  浮雲卿聽罷,雖頗感震驚,可並沒有往深處想。她對風雲莫測的朝局只是一知半解。

  今下想,韓從朗不顧一切地要伏擊敬亭頤,想是倆人之前認識,且積恨已久。

  浮雲卿心裡清楚,蕭紹矩不舉發韓從朗的惡行,是因韓從朗掌握著他的把柄——耶律隆慶。

  蕭氏當權,耶律氏為奪權,殺紅了眼。起初,蕭紹矩憑靠裙帶關係上位掌權。而今,他的岳丈要奪他的權。這事牽扯甚廣,關係錯綜複雜,蕭紹矩出於自己的考量,不舉發倒也正常。

  何況蕭紹矩沒必要舉發。兩國一衣帶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他已經幫了浮雲卿大忙。若不是人家勇猛射獸,浮雲卿定會喪命斷崖。

  韓從朗手底那些刺客,準確地說,應該是死士,怕早被他下了毒。事情敗露,服毒自殺實屬正常。

  至於官家勸的話,細細想來,滿是道理。

  近來朝局動盪,各郡皆有民怨,聽說還有幾個郡揭竿而起,試圖謀反。民心惶惶,人人自危。

  春搜,夏苗,秋獮,冬狩,一年四次獵事,都是為了安撫百姓的心。而秋獮是四次里最重要的。若將此事鬧大,那國朝百姓的心只會更慌,時局更亂。除了惹是生非,旁的沒一點好處。

  說來說去,這是一樁醜聞。家醜尚不可外揚,何況是國丑。

  韓從朗身份特殊,他是韓相的小兒子。若動他,那便是往韓相臉上扇了一耳光。

  遇見委屈,浮雲卿可以去扇任何人,唯獨不能動韓相。他是官家最信賴的肱股之臣,與官家共謀變法一事。抓捕韓從朗,打韓相的臉,那不也是變相地打官家的臉嚜。

  種種原因,最要緊的,無非事關朝政。

  公主享受的萬千寵愛,都得壓在朝政之下。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凡與朝政沾上邊,就得把怨氣把肚子捱。

  想及此處,浮雲卿也不再怨官家的阻攔。

  找卓暘來,可卓暘不傻,他照樣會說此事應慎重處理,乾脆就這麼掀過篇罷!

  果不其然。

  這廂聽卓暘說:「官家,此事的確是韓從朗所為。但臣愚見,此事不能聲張。我們要做的,是查清韓從朗與耶律隆慶之間的交易。交易嚜,講求雙方互惠互利。韓從朗花重金買下耶律隆慶的凶獸,想必耶律隆慶也許給了韓從朗什麼好處。」

  浮雲卿倒沒想到這層,眼下看向卓暘的眼神,散發著求知解惑的光芒。

  官家好奇地「噢」了聲,「那你猜到耶律隆慶給他什麼好處了麼?」

  卓暘掖緊手,推辭說惶恐,「臣不敢說。」

  官家笑得慈祥,看向浮雲卿,說道:「小六,你是不是在先生面前說朕的壞話了?朕明明不是洪水猛獸,長得也不凶。是不是你這調皮孩子說話誤導人家了?」

  浮雲卿登時蹙緊眉說沒有,「爹爹,真是天大的誤會!女兒常在兩位先生面前夸您的好,哪敢說您半句不好?再說,您對女兒當真好,女兒挑不出您的毛病。」

  父女間說這話,是正常交流。不過長了耳朵的都能辨清,浮雲卿沒聽出官家的話外之意,反倒單純地跟官家撒著嬌。

  卓暘卻在心裡罵官家卑鄙無恥。

  浮雲卿說官家好,那他期期艾艾不肯直言,定是嫌官家不好。若是沒嫌棄的心思,怎麼「不敢說」?

  卓暘深吸一口氣,鎮靜說:「臣想,韓從朗是否意圖謀反。耶律隆慶那三頭變異獸極為稀有,卻大度地借給韓從朗。臣猜想,作為交易,韓從朗會答應幫耶律隆慶奪回政權。臣實在想不明白,駙馬與韓從朗無冤無仇,韓從朗為甚要揪著駙馬不放?臣想,他是要禍亂朝局,為他的政變造勢。」

  這番話將一頂巨帽扣在韓從朗頭上。且不論情況是否屬實,單聽卓暘這番話,實在大膽。

  浮雲卿總算知道,為甚方才卓暘「不敢說」。她問官家:「爹爹,此話當真嗎?若事實的確如此,那韓從朗就是亂臣賊子,無論如何也得將他抓起來嚴刑拷打。」

  此事確實當真,卓暘與官家心知肚明。偏偏倆人都要瞞著浮雲卿。

  官家說也許罷,「既然先生提了出來,那朕就派人去查。不過這件事,公主府就不要插手了。小六,朕的意思是,你不要去查,兩位先生也不要去查。朕讓皇城使把這事查得水落石出,之後再跟你講明情況,好不好?」

  事已至此,浮雲卿只能說好。

  經卓暘一番猜想,私事變國事。浮雲卿心裡明白,無論如何,這事她是插手不了了。

  可就算有意隱匿風聲,幾位皇子皇女,仍摸清了內情,心覺驚心動魄。

  趁著官家移步別殿,處理政事,他們趕緊趕慢地圍在浮雲卿身邊,一句接一句地安慰浮雲卿。

  皇家親人團聚,卓暘有眼色地告退。

  兄姊們嘰嘰喳喳,無非是說幸好她與敬亭頤沒出事。再感慨一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皇家又能怎樣,有時受了委屈,也無處伸冤。

  越說越覺心酸,女眷們紛紛掖著淚花,感謝老天爺,沒帶走一條人命。

  「我沒事,可敬先生有事。他傷得那麼重,太醫說,還好醫治及時,不然等毒性擴散全身,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他這條命。墜崖那麼強的衝擊,敬先生一聲不吭地承受下來。那時我還想,墜個崖不過如此,一點都不疼。結果那疼痛都轉到了敬先生身上,難怪我不疼!噯,你們說,我該怎麼補償他?」

  不知是不是浮雲卿的錯覺,她恍惚感受到,大家聽及她提敬亭頤,臉色與話語都僵了幾分。

  不對勁。

  浮路浮倈平時與敬亭頤走得近,浮寧對敬亭頤多有照顧,這四位平時好得能穿一條袴子,現在怎麼都面露尷尬了呢?

  王西語,顧婉音,浮念慈,浮子暇這四位女眷,平時常向浮雲卿打聽她與敬亭頤之間的趣事,現在怎麼都面露愧怍了呢?

  浮雲卿眨下眼,沉聲道:「你們不對勁。」

  聽及這話,大家一顆緊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腦里飛快編著理由時,又聽浮雲卿嘟囔抱怨道:「你們怎麼只關心我,不關心我的駙馬呢?我跟你們說,往後可不能這麼厚此薄彼。咱們跟敬先生是一家人,要共同進退,知道麼?往後可不許再吝他了。」

  大家又鬆了口氣。還好浮雲卿沒想到別處去。傻妹妹,一直懵懂地過下去,未嘗不是件好事。

  遂異口同聲地應下,「好,往後會多關心他。」

  大家都知道其中利害。人沒事,事不舉發,雲淡風輕地掀篇,目前來看,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後來聊聊家常,大家依依不捨地作別。

  顧婉音叫浮路先到外面等她,她攙住浮雲卿的胳膊,似有甚大事要說。

  「二妗妗,有什麼事就說罷。一家人不講究避諱不避諱,當說不當說。只要你想說,那我就願意聽。」

  一家人,一家人……

  浮雲卿越是不設防,顧婉音心裡就越是愧疚。

  官家將這盤犧牲局,一五一十地說給他們諸位聽。他隨口交代,讓他們保密。他們沒膽給浮雲卿揭露事實,因為他們明白其中利害。

  若敬亭頤真要反,那他們這些貴人,定會重蹈覆轍前朝貴人的悲慘命運。

  他們當然希望敬亭頤不要反,他們跟著官家一起在賭,敬亭頤會不會為了浮雲卿,放棄造反。

  這是件無比荒謬的事。拿小情小愛賭萬里江山,可笑,滑稽。

  偏偏他們上了官家的賊船,只能跟著官家的腳步走。

  顧婉音抬眸,扽了扽浮雲卿的外衫。

  「這件絳紅水紋衫,是妗妗給你捎給你那件罷?哎唷,果然十六七歲的小娘子,穿什麼都朝氣蓬勃。」顧婉音打量著浮雲卿,「喜不喜歡這件衣裳?要是喜歡,妗妗再給你做一件。」

  浮雲卿臊紅著臉皮說喜歡,「二妗妗,縫衣裳費眼。聽二哥說,你倆最近在備孕。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太操勞了。該歇就得歇。你給我那箱衣裳,我還沒穿個遍呢。這事往後再說罷。」

  言訖,話鋒一轉,問道:「二妗妗,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顧婉音勾起嘴角,安慰她說沒有。

  「秋獵遇險這事,把我嚇得不輕。」顧婉音猶豫再三,還是給了浮雲卿一個緊實的擁抱。

  浮雲卿拍著她的背安慰,「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二妗妗,這說明我的福氣還在後面。不過說實話,我心裡也發憷。後幾日的賽事,我就不摻和了。我想待在府里,照顧敬先生。傷筋動骨一百天,他身子本不硬朗,如今又中了毒,我實在放心不下。二妗妗,你們好好參與罷。」

  顧婉音頷首說好。最後,她還是不敢把真相說給浮雲卿聽。

  只能目送浮雲卿離去。

  黑黢黢的夜色格外漫長,卓暘點了盞蓮花燈,遞到浮雲卿手裡。

  他道:「兩位婆子說,您與受傷的人同睡不吉利。所以養傷期間,敬亭頤得歇在信天游院。您隨時可以來看他。」

  浮雲卿失落地點點頭,「敬先生醒過來了嗎?」

  卓暘說還沒有,「不過小廚房已經熬好藥湯,藥膏也給他搽上了,沒甚大事。太醫說,他會昏上一夜,最遲明日晌午,他就能醒來。」

  倆人搭著話,慢悠悠地踅及信天游。

  浮雲卿坐在床榻邊,睞見敬亭頤臉色蒼白,沉沉睡著,心裡不是滋味。

  中毒引起發熱,發熱又引發了之前的病根。沒個十天半月的,人恢復不了精神。

  浮雲卿撈起熱水盆里的汗巾,擰乾水珠,敷到敬亭頤額前。

  「他歇在信天游,夜間麻煩卓先生你好好照顧他。」浮雲卿感慨道,「命運多舛,大抵如此罷。我辭了後三天的賽事,陪著敬先生。卓先生你要是想去射獵,隨時都能去。不要因為我與他這事,耽誤你做事。」

  卓暘站在浮雲卿身後,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他竭力穩住話聲,「您都不去了,那臣去還有什麼盼頭。再百年一遇的稀罕事,沒了盼頭,哪還有樂趣可言。臣想留下來陪您。」

  卓暘厭惡如今的自己。

  他會因浮雲卿多看敬亭頤幾眼而吃悶醋,會無時無刻地想,要是駙馬之位屬於他,浮雲卿會不會多看他幾眼。

  幾月前,他對情愛不屑一顧,甚至動過傷害浮雲卿的念頭。而今,他像是魔怔一般,扎在情海里不願出來。

  他總算體會到了敬亭頤的心境。糾結懼怕,又忍不住上前試探,用代價慘重的痛,換取一撮微乎其微的甜。

  敬亭頤嘗過甜頭,可他連甜頭都沒嘗過,全是在品味痛苦。

  他的話外之意是在說,浮雲卿正是他的盼頭。

  卓暘心裡罵自己卑鄙無恥。他竟然當著敬亭頤的面,對浮雲卿表明心意。他慶幸敬亭頤尚在昏迷,不會聽到他大逆不道的話。

  叵奈浮雲卿根本沒聽出他話里的小九九,反而給敬亭頤焐著手,贊他說得對。

  「敬先生不醒,我也沒有盼頭。晚間與爹爹爭執,他不在,總覺自己少了條堅實的臂膀,連抗議的底氣都沒有。原先無比期待這次秋獵,一是想見見行香的面,二是想跟敬先生一起做許多趣事。如今我見過了行香,我倆聊得來。可敬先生卻倒下了……」

  她用天真無邪地語氣問他:「卓先生,你能懂我的心境嗎?」

  卓暘避開她真誠的眼神,撒謊說不懂。

  浮雲卿早就知道這個答案。談不上失落,說不上惆悵,不懂才符合卓暘的脾性。

  她絮絮叨叨,與敬亭頤說了很多話,儘管敬亭頤聽不見。

  卓暘望著浮雲卿的背影,他在心裡,也跟浮雲卿說了很多話。

  他不懂,他怎會不懂。期望反覆落空,失望紛至沓來。這樣的糟心事,他經歷了無數次。

  他很想告訴浮雲卿,其實他吃過的苦,不比敬亭頤少。

  她說敬亭頤命苦,他又何嘗不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是皇子,只是一個過時的世子。他該跟明吉一樣認命,死了不該有的心思,好好為當朝做事。他想,他就應該死在太.祖逼城那日。他陪著親朋好友死,死了就不用再經歷後來的顛沛流離,忍辱負重。

  他做的這些事,到底有什麼意義?

  推翻定朝,繼續做世子,再然後呢。

  他荒蕪的內心,默默接受著所有摧殘,痛到麻木。這些麻木亟待宣洩,於是他撳緊劍柄,沒日沒夜地練武。汗水洇濕衣裳,漬出痱子,仍不想停。

  停下就該想復仇造反的事。劉伯告訴他,虢州莊裡的人,吊著一口氣苟延殘喘,就是為了見證他與敬亭頤聯手創造出的奇蹟。

  所有人都將他與敬亭頤並在一起。可笑的是,他的確哪裡都不如敬亭頤優秀。

  他的武功,他編狗尾草的技巧,他引以為傲的所有,都遭敬亭頤碾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聚集在敬亭頤身上。甚至他那從未擁有過的初戀,都深切地愛著敬亭頤。

  他該怎麼比,他要拿什麼去比。

  卓暘思緒混亂,走上前拍拍浮雲卿的肩,「我們出去罷,他需要休息。」

  原本只想與浮雲卿並肩站在廊下,說會兒貼心話。不曾想浮雲卿卻問他:「卓先生,你能陪我坐在屋頂上賞月嗎?」

  她似是從傷痛中走了出來,笑吟吟地仰頭睃他。

  卓暘頷首,攬過她的腰,借力旋腳。下一刻,倆人便站到了屋頂上。

  「卓先生,你真厲害。我還以為,咱們倆得狼狽地爬到屋頂上呢。」浮雲卿踩著瓦片走直線,「會武功就是好。欸,你肯定沒看見,敬先生一人斬蛇團的模樣有多瀟灑爽利。」

  好嚜,她與他說話,總繞不過敬亭頤這個人。卓暘暗嘆一口氣,明明不想聽有關敬亭頤的話,可他仍下意識地接著浮雲卿的話頭說,相當給面子。

  她想了解敬亭頤練武的過往,想知道敬亭頤在皇城司當差時的趣事,想知道敬亭頤遊歷山川時,都學到了什麼道理。這些話頭,卓暘一一應下,耐心給她講。

  他掏出帕子,給浮雲卿擦淨一片地方,讓她舒舒服服地坐下。

  抬頭望著那輪明亮的上弦月,感慨道:「說來話長……」

  他把能想到的,都給浮雲卿敘述一遍。句句皆有敬亭頤,半點不提他自己。

  其實前二十四年,他與敬亭頤的人生軌跡,高度重合。一同練武,在皇城司當差,遊歷山川,最近錯開軌跡,是比敬亭頤後到公主府。彼時他被虢州的事絆住腳,忙了幾日才遲遲踅回公主府。

  一步晚,步步晚。他與敬亭頤錯開時間與浮雲卿相遇,不曾想從此在浮雲卿心裡,沒他半點位置。

  卓暘想,只要浮雲卿開口說也想聽聽他的過往,他定會滔滔不絕,生動形象地講來。哪怕講得喉腸發乾,他也不願喝水,他會好好珍惜與浮雲卿相處的時間。

  可她沒有問。

  她只是笑吟吟地看他,看明月,看屋頂上的一切風景。再笑吟吟地附和他說:「哎呀,原來敬先生的過往那麼有趣。」

  最是溫柔刀,刀刀割人心。

  卓暘說罷,仍抱著希望,試探地問:「您還記得,在青雲山那晚嗎?」

  浮雲卿笑彎了眼,說當然記得,「那一晚的清風明月,與今晚一樣。」

  浮雲卿不懂卓暘為甚突然提及青雲山的事。

  那晚的記憶,現在想來,已經模糊不清。僅僅記得,她氣急敗壞地罵了卓暘一路。她坐在樹上沒心沒肺地睡了過去,最後欹著敬亭頤的胸膛,回了臥寢。

  今春以來,所有深刻鮮明的記憶,皆與敬亭頤有關。就算她不刻意去想,那些記憶依舊會不斷在她眼前閃現。

  涼薄之人,也會遇到讓其日思夜想的命定情人。

  他們仨涼薄人,扣成一個閉環,體會百般滋味。

  這晚,卓暘不迭說了很多話,卻又像什麼話都沒說。

  後半夜,浮雲卿終於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側眸問:「卓先生,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天賜良機再難遇。

  然而卓暘只是靜靜看著她。

  她卸了妝容,不施粉黛的白淨臉面,被盈盈月色映得更顯清冷出眾。儘管面色略帶憔悴,可她的眸里仍迸發著無數生機。

  深秋過後,凜冬將至。所有人都在準備過冬,偏偏她還停留在春日的懷抱里。

  真希望她一輩子都活在暖洋洋的春日裡啊。

  涼風乍起,她飽滿的發頂上,驀地竄出一簇支棱的呆毛。

  卓暘伸手按下那簇呆毛,可在浮雲卿看來,他是在用力揉她的發頂。

  「卓先生,你不對勁。」

  卓暘和兄姊們一樣不對勁。

  卓暘撤回手,那簇呆毛又立了起來。反覆幾次,沒能成功。

  「沒有不對勁。」

  也好,呆毛襯得她嬌憨可愛。

  落寞半刻,卓暘恢復了平常吊兒郎當的模樣。

  「好了,回去罷。既然您不去瓊林苑參賽了,那這三日,您就上臣的課罷。正好趁此補補進度,臣有許多功夫,還沒交給你呢。」

  浮雲卿最怕上課,一時臊眉耷眼地抱怨。

  她提著明亮的蓮花燈,在卓暘的護送下回了群頭春院。

  待群頭春院內滅了燈,卓暘才挪步折回信天游。

  世人看天,喜歡看亮眼的曜靈與皎潔的月亮。他卻不同,他喜歡看倏聚倏散的浮雲。

  浮雲小,小浮雲,只在他仰望時,才有過那麼一刻,言不正名不順地屬於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