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撥霞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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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暘睇見敬亭頤一臉慍怒, 滿不在意地冷哼出聲。

  敬亭頤裝得極好,搭個戲台就能演出戲。公主面前一套,人後另一套, 這麼會做戲,為甚不去戲班子唱戲?

  卓暘滿心腹誹,「你跟她之間的事,我不做過問。我與她之間的事,你若想知道細節, 那就去問她。反正,我不會同你說。」

  說罷踅進小廚房,瞧見鍋蓋被沸水頂著上冒, 忙走過去掀開鍋蓋。抓來一把木鏟, 將黏在大鍋邊緣的紅豆渣鏟下來。鍋蓋底面沾滿了燙手的白沫和溢鍋的紅豆,卓暘撳來一雙筷著,架在鍋沿,防止下面的赤小豆湯溢出。

  爐灶里的柴火過盛,好好的一鍋秋水, 紅豆渣子往外十之一二,沸湯也蒸發了小半鍋。

  卓暘嫌棄地嘖一聲,嘲諷著敬亭頤:「你不是廚藝精湛嗎?怎麼的, 一鍋秋水就把你給難住了?嗐, 要是只會耍花招, 不會幹實事,那就早點把小廚房還給周廚。他是正兒八經的廚子,你這半路出家的, 別整日往前面湊, 好麼?」

  敬亭頤無語凝噎, 從廚具架里揪出一把木勺,又端來一甌瓷盆,撇去鍋里雪白浮沫,繼而一勺一勺地舀起秋水。未幾,瓷盆便封了頂。

  另舀出幾小盞秋水,放到冰鑒箱層里,做涼飲子用。剩下的秋水,分給闔府僕從。

  卓暘窺他一言不發,心咒他小氣。

  敬亭頤利落地收拾小廚房,這頭卓暘卻無所事事。

  去大椿堂與浮雲卿搭話,不妥。去信天游備課,沒心思。

  想了想,只能斜欹著樑柱,挑起跅弢不羈的眉,調侃道:「噯,研製膳食就如人生,起起落落,偶爾跛個踉蹌,倒也正常。反正她又沒看見你熬湯溢鍋的狼狽樣。再說,我也不會去她那裡告發你。」

  卓暘說不慣安慰人的話。旁人慪氣,他不屑上趕著安慰。叵奈眼下是敬亭頤在慪,仗著倆人還有幾分淺薄的兄弟情分,勉為其難地安慰他一番。

  他等著敬亭頤的回應,不曾想敬亭頤卻澹然回道:「這鍋秋水,是公主熬的。」

  敬亭頤掃著灶台表面的灰,「她下廚如有神助,做膳食手到擒來。只是剛下廚不久,許多掌勺技巧都不懂。她進步已經很快了,你還在挑剔什麼?你想讓她一日之間,把周廚多年來積攢的掌勺技巧都學通嗎?未免太過苛刻。」

  卓暘呼吸一滯,瞿目縮舌。

  難怪他說話時,敬亭頤一臉不在乎。原來這鍋不完美的秋水,根本不是敬亭頤熬的。

  卓暘尷尬地賠不是,「早說嚜。」

  他走偏了嘲諷敬亭頤的道路,卻仍繼續找話頭嘲諷。

  卓暘拽下墜在蹀躞帶的一個小刀,撳在手裡耍來耍去,故作雲淡風輕地說:「噢,我弄錯了,真是抱歉。她不在,不說她。就算你廚藝精湛,可總有做不到的事罷。」

  敬亭頤乜他一眼,「你到底想問什麼?」

  卓暘枯著眉,僝僽問:「你會編狗尾巴草嗎?」

  「編狗尾巴草?」敬亭頤嗤笑一聲,「這不是有手就會嗎?鄉野間多的是狗尾巴草,隨意彎腰摘幾簇,手指翻轉,不就編好了?卓暘,實在沒話問,可以不問。」

  說及狗尾巴草,倆人都生發出無限感慨。

  虢州沒幾樣美食,沒幾道美景,只有一眼望不到頭的蕓薹花與狗尾巴草。

  春日游山野,聞著濃郁的蕓薹花香,越過大片刺眼的黃,去尋風中搖曳的綠。

  敬亭頤記得,五歲時,他躺在蕓薹花田裡,手裡握著數簇狗尾巴草,舉到身前遮蓋陽光。

  讀過書,練過武,他和一幫玩伴在岑寂的山野撒歡。玩累了,呼哧呼哧地躺下。揪幾簇狗尾巴草,編蟈蟈,編小兔,什麼都編。

  敬亭頤喜靜,卓暘呢,閒不住。常常割下一片花草,編長纓槍。再尋來條破紅布,披在身上,拿著用狗尾巴草編的長纓槍,站在山頭上,亂吼亂叫,說要當山大王。

  最終,卓暘被莊裡人揪著耳朵暴打一頓。而敬亭頤總是享盡誇讚的乖孩子,韜光養晦,隱忍內斂,莊裡人都喜歡他。

  敬亭頤斂起鋒芒,慢慢學著做一位端方君子,始終澹然冷靜,運籌帷幄,好似所有事都在他掌控之中。

  這讓卓暘很是不爽。

  卓暘說:「真巧,我也會編狗尾巴草。」

  他說,「編狗尾巴草,其實有很多門道。怎麼編得精巧生動,怎麼編得結實緊湊,都是門道。」

  他說,「這可不是件有手就行的事。」

  興許這對敬亭頤來說,的確是件有手就行的事。然而於他自己而言,這是件摸索好久,才勉強摸出門道的事。

  卓暘微微皺了下眉,「反正……噯,不說這些了。你要是閒得沒事,就跟公主編編狗尾巴草罷。編成小娘子家喜歡的可愛狀,送給她,她會笑得很開心。」

  一面說著,不禁想起他與浮雲卿第一次去青雲山時,他把編好的小蟈蟈送給她,她笑彎了眼,誇讚他手藝真好。

  敬亭頤噢了聲,疑惑地問:「你今日說話,怎麼東一句西一句的,你到底想說什麼?」

  卓暘不欲多說,只潦草回了句沒事。

  旋即說起與遼國之間的事,「蕭紹矩那邊,劉伯已經打點好。契丹人內部爭鬥不斷,耶律氏與蕭氏聯姻,兩大貴族上下一心。可耶律氏的漢子爭權奪利,兄弟舅甥之間來回廝殺。眼下遼政務由蕭駙馬代理,他承諾會將燕雲十六州歸還,只要求一件事:我們得把越國公主①的病治好。越國公主是他親甥女,常年體弱多病。嫁給他後,病情愈來愈嚴重。」

  言訖,悵然所失地嘆口氣,「你該慶幸,蕭駙馬是個痴情種。為了治好越國公主,連燕雲十六州都捨得割讓。」

  敬亭頤卻說這是一式險招,「皇族耶律氏與後族蕭氏世代聯姻,舅娶甥女,本就容易患病。開春允諾蕭駙馬治好越國公主的病,只是緩兵之計。骨子裡帶的病,不好治。不過眼下,的確有人能治好她的病。」

  卓暘不解問:「你尋到的是哪位名醫?」

  敬亭頤諱莫高深地勾起嘴角,「許從戡,許太醫。還記得麼,是榮緩緩請的那位仙。」

  「許太醫不早魂歸望鄉台了嗎?」卓暘滿頭霧水,「難道說,他還留下了什麼秘書?」

  「榮緩緩不是說,能與許太醫對話嗎?」敬亭頤回,「我們貿然介入,請不來許太醫。不著急,待九月秋獵,該來的人,都會一一到場。屆時越國公主與蕭駙馬也會來,待兩方見面,事情就好辦得多。」

  言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卓暘的肩膀,「不該說的不要說,不該做的不要做。下晌,約莫公主與我得出去一趟。下晌是你的課,又占了你的課,真是對不住。」

  卓暘拍落他的手,心裡罵他虛偽。

  敬亭頤能料到下晌浮雲卿有事,他也能料到一些事,不甘示弱地說:「青雲山那座墳頭,我調查清楚了,正是許從戡太醫的墓。史書上只寫,他晚年歸隱山林。不曾想,那座山林,正是青雲山。」

  說罷旋腳欲走,倏地想起另一件事,揚聲補充道:「噢,青雲山裡的森森白骨,我也查清了。韓從朗殺了人就往青雲山里丟,近來又丟了一批。嗐,你當我那晚在青雲山,就只是傻待著,等公主來尋?」

  話落,人已走出百步遠。

  *

  大椿堂。

  浮雲卿甫一打開匣盒兒,一片好看的桐葉便映入眼帘。

  浮雲卿說了句內侍辛苦的場面話,旋即揮揮手,示意禪婆子將明吉送走。

  不曾想明吉掖著手繼續說:「公主,小底經過永寧巷時,被韓小官人攔下。韓小官人讓小底給您傳幾句話。」

  聽及韓從朗的名諱,浮雲卿心嘆一句晦氣,硬著頭皮聽明吉說。

  「韓小官人秋獵後成婚,夫人是官家新封的清河縣主。韓小官人想邀您與駙馬出席他的婚宴,屆時要您陪新娘子說說話。」明吉恭謹地呵呵腰,他長一雙慧眼,自然能窺出浮雲卿對韓從朗的厭惡之意。

  然而既然自己接了這活兒,就算得罪人,也得幹下去。

  明吉把腰杆彎幾彎,「小底告退。」

  禪婆子搭腔朝明吉引路,「內侍,請隨我這邊出去。」

  比及敬亭頤踱將大椿堂,遙遙聽見浮雲卿跺著腳,氣憤地咒罵。

  「呸,沒臉沒皮的韓從朗!給他一分面子稱作韓小官人,不給他面子,我叫他『韓不要臉』!」

  她扭頭問側犯:「我跟他很熟嗎?還想請我和敬先生幫襯他操持婚宴,他可真敢想。」

  再扭頭問尾犯:「我哪裡得罪過他?我跟他無冤無仇,他總能想盡一切法子膈應我。」

  話聲揚得高,敬亭頤聽得一清二楚。

  「韓小官人要成婚?怎麼先前都沒聽過這事的風聲?」敬亭頤將她摁到圈椅里,問道。

  浮雲卿建盞道:「前日入禁中背書,姐姐偷摸跟我說,爹爹賜婚清河縣主,挑了韓相家唯一未曾婚配的男郎。清河縣主,原是楊太妃出皇陵的籌碼,當作皇室養女撫養。後來爹爹開恩,准太妃出皇陵,與祖婆作伴。那養女身份尷尬,遂封為縣主。有了封號的小娘子,別管是郡主,縣主,還是郡君,出嫁都有了底氣。她帶著皇家隆恩,嫁到韓家,是韓家之幸。」

  「是韓家之幸,也是韓從朗積了八輩子的福氣。」浮雲卿貶低韓從朗的話,向來說得不客氣。

  她浮躁地撇著茶沫子,驀地想及小廚房裡還有一鍋大火熬煮的秋水,因問:「敬先生,秋水湯熬好了嗎?我被麥婆子拽走,竟把秋水湯的事忘了!」

  敬亭頤說熬好了,接過小廝遞來的一盞秋水,奉到浮雲卿身前。

  「您嘗嘗。」

  紅豆飽滿軟糯,湯汁黏糊,甜絲絲的,冰涼涼的,嘗起來很是開胃。

  敬亭頤含笑說:「臣把您這一盞放進冰鑒里凍著,涼飲與秋老虎天氣相配。不過不能貪多,只吃一盞就好。」

  浮雲卿明白這道理。抬眸望了望雲捲雲舒的天,一團團倏聚倏散的浮雲綴在湛藍蒼穹,雲團厚厚的,覷起來頗有重量。

  不覺之間,已到晌午頭。

  她湊到敬亭頤身旁,「敬先生,移步珍饈閣用午膳罷。」

  話音甫落,又見卓暘提著兩隻放過血的野兔踅來。

  「那日去青雲山,下山時獵了兩隻野兔。當場沒殺,帶到信天游養了幾日。既然有了野兔,那午膳就吃撥霞供罷。放心,我處理乾淨了。」

  這兩隻野兔被扒去了毛茸茸的皮,挖掉了肉里的臟器。明明與雞鴨一樣是吃食,可睞見兩隻光溜溜的兔,浮雲卿還是被嚇了一跳。

  卓暘沒觀摩到浮雲卿懊然的神情,自顧自地往前走,朝浮雲卿說道:「您瞧瞧,這兔肥瘦相間,涮鍋吃,香得很。」

  要不人家都說,武將有一身威猛的力氣,和一顆遲鈍的心。

  他真誠地與浮雲卿分享獵到好兔的喜悅,哪知浮雲卿嘴皮子越張越大。

  先是驚詫地「呀」一聲,又雌懦地往敬亭頤身後躲。

  直到敬亭頤伸手阻攔,卓暘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浮雲卿竟怕他手裡剝了皮的野兔。

  剛想開口道歉,就聽浮雲卿扒頭探腦,氣急敗壞地朝他吼了句:「卓暘,你是不是有病!」

  她拍著胸口,劫後餘生地大喘著氣,「你是不是想把我嚇死?處理好的野兔不給周廚,反倒大搖大擺地拿到我面前烜耀,我是得罪你了麼?」

  浮雲卿從不掩飾喜惡,在她的認知里,身邊人都應該清楚她喜歡什麼,厭惡什麼。

  她喜歡毛茸茸的兔子,也喜歡吃香辣兔肉,卻厭惡見剝過皮且未下鍋的死兔。卓暘提著兩隻光不溜秋的死兔,她首先想的是自己得罪他了。不然他為甚要踩在她的雷區蹦躂。

  卓暘被她斥得愣在原地,他的確不知道浮雲卿還有這點禁忌。好罷,吃一塹長一智。無意冒犯,往後不做就是。

  浮雲卿眸子瞪得渾圓,盯著光禿禿的野兔,心裡不好受。不盯罷,心裡也不好受。那麼大的兔子,亘在她面前,想不看都難。

  責備訓斥的話既已罵過,怒氣也就隨風消散了。浮雲卿只把這事當個小風波,不曾記卓暘的仇。

  及至珍饈閣,見卓暘端著風爐上桌。

  撥霞供,即兔肉涮鍋。取新鮮的野兔肉開膛破肚,切成兔肉薄片,盛進冰碟里。風爐膛內燒木炭,爐上置熱鍋,燒熱湯,熱湯翻滾,下兔肉片,不迭撈起。

  浮雲卿不在意,但卓暘心裡在意得要命。

  那晚月下甩索表明心意,他與浮雲卿皆處在難堪境地。此後,倆人見面說話,偶爾還似從前那般互掐互懟,兩顆心卻隔得遠遠的。

  破鏡再難重圓。卓暘心有彌補意,趁著當下,全程做著伺候浮雲卿吃肉的活兒。腚沒碰過杌子,嘴皮子沒嘗過撥霞供的美味。跑來跑去,熱得額前出了層薄汗。

  浮雲卿只覺卓暘太過熱情,不自在地輕咳兩聲。

  「卓卓……卓先生,要不,你坐下吃罷。」她勸道。

  剛連名帶姓地喊過人家的名,今下又恭敬地稱為「先生」。浮雲卿沒韓從朗那厚臉皮,她臉皮薄,當即羞得臉頰緋紅。

  她心裡的彌補意,被卓暘激發出來。遂誠心誇讚道:「卓先生,你涮鍋的手藝真好。」

  好囖,被浮雲卿一夸,卓暘立馬心花怒放。他得意的眼眸來回眨巴,故意往敬亭頤那處瞥,蓄意挑釁。

  他涮得更殷勤,甚至掂起敬亭頤身前的一碟兔肉片,連帶著把他的那份也給涮好。

  筷著夾起燙到萎縮的兔肉片,摁進醬椒料碟里浸泡。再挑起,鮮美的兔肉裹滿紅油,香氣撲鼻,品嘗起來更是欲罷不能。

  浮雲卿眸子亮晶晶的,崇拜地仰望卓暘忙碌的身影。

  熱氣氤氳蔓延,卓暘的身影被白白的熱氣泡得模模糊糊,這一定是下凡來拯救她味蕾的仙人罷。

  「卓先生,多虧你提及今晌吃撥霞供,要不然,這等美味,我還想不起來呢。」浮雲卿低頭吃得認真,倏地想起卓暘還送給她一個狗尾巴草編的蟈蟈,因贊道:「你給我那個蟈蟈,我好好收著呢。哎呀,卓先生你的手真是巧,那個蟈蟈編得跟活過來似的。我呢,把蟈蟈放在匣盒裡,時不時拿出來欣賞一番。」

  聽罷浮雲卿的話,敬亭頤心一沉。

  那個裝蟈蟈的匣盒,浮雲卿當個珍貴寶貝對待。放在床几上,每晚睡前,都要欣賞一番。她背著他,偷摸打開匣盒。他問那裡裝著什麼,她卻搖頭不欲多說。

  好啊,難怪不讓他看。那匣盒裡,裝的竟是卓暘送來的物件。

  難怪卓暘雲里霧氣地問他狗尾巴草的事,原來竟是在這處給他挖了個坑。

  這頭卓暘不迭回著浮雲卿的誇讚話。

  「臣閒來無事,用狗尾草編了一竹籃的小兔小貓小狗。您要是喜歡,待午膳後,臣給您送過去。」他說道。

  當真慶幸,那時他沒一氣之下,把那一竹籃的物件給扔了。好啊,守得雲開見月明。他吃過那麼多苦,今下享享福,不過分罷!

  浮雲卿不迭點頭說好,「可別小看編狗尾巴草這活計。這可是個靠手吃飯的手藝活兒,不是有手就行的簡單事。」

  卓暘挑眉,意味深長地噢了聲,「您想得高明。哎唷,曾經有人不屑地說,編狗尾巴草這事,再簡單不過。他說,有手就行,誰不會做。」

  浮雲卿蹙起眉,不悅問道:「這話是誰說的?當真沒遠見。」

  還能是誰,您身旁這位陰臉閻羅唄。卓暘暗自笑敬亭頤吃癟,只回道:「臣記不清了,不過這不重要。」

  末了,暗藏深意地睞敬亭頤一眼。

  敬亭頤不曾出聲搭腔。再鮮美的兔肉,心境不佳,嘗起來也是苦的。

  心算著時間,膳食吃了一半,到時候了。

  再抬眼,果然見麥婆子急忙走來。

  禪婆子待在閣樓里伺候,攔住麥婆子,低聲問:「出什麼事了?」

  麥婆子搵帕擦汗,「可別提了。方才我在府里閒逛,剛逛了半圈,便被護衛軍拉到府門口接應人。你猜怎麼著?哎唷,真是件稀罕事。二皇子妃,施小娘子,榮小娘子這三家,派了三位傳信小廝,整整齊齊地站在門口。這仨面面相覷,不曾想咱們公主那麼搶手。」

  說著掏出三封信,「傳信的都說,秋獵前,各家主子想跟公主見見面。具體做什麼事,都寫在信里。」

  禪婆子聽罷,附和說稀罕,「今下八月八,秋獵九月九,還有整整一月呢。這三位貴人火急火燎的,她們急什麼?」

  信箋傳得急,想是事也緊急。禪婆子接過麥婆子遞來的三封信,踱到圓桌邊,一起交付給浮雲卿。

  這廂浮雲卿吃得正歡,乜見三封信,趕忙停了筷著,一一拆開。

  「素妝阿姊邀我下晌去打牌,緩緩邀我下晌去留園小坐。好嚜,這兩位想的竟是兩件事。二妗妗,下晌請我去趟府里。」浮雲卿犯了難,靠在敬亭頤肩頭,猶豫道:「敬先生,你說我要回誰的信呢?」

  敬亭頤回:「臣愚見,下晌去二皇子府罷。貿然來信,定是有什麼事要與您說。」

  眼下的場景,與他想得大差不差。

  施素妝,榮緩緩,顧婉音一同來信,兩位小姐妹是為了在秋獵前好好玩樂一番,而顧婉音來信,是為答謝浮雲卿在福聖園給她出頭。

  浮雲卿與敬亭頤想到了一處,果斷說好。旋即要來筆墨紙硯,清了桌子,認真寫著回信。

  熱氣騰騰的撥霞供措不及防地被撤下桌,像浮雲卿的喜愛一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卓暘失落地嘆口氣,他的手段比不上敬亭頤。從前是,現在也是。

  忙活一晌,他半片兔肉未吃。如今歇了下來,腹中空空。

  「去小廚房端來一碗秋水,再讓周廚做碗湯麵。」卓暘朝小廝吩咐道。

  浮雲卿垂眸回信,聽及卓暘的話聲,數落道:「下次再做撥霞供,千萬別像今日忙來忙去了。府里不缺僕從,雜事讓他們去做就好。」

  卓暘欸了一聲,心想他可不傻。沒一點好處的事,他自然不屑去做。

  膳後,各自回屋歇了場覺。

  浮雲卿拿一頂帷帽扣在頭上,白紗垂到肩膀,把她的臉與脖頸蓋得嚴實。

  時下較建朝初,民風更開放包容。建朝初,國律講:凡未婚女子出門,需戴帷帽掩臉。有違背不從者,杖打五棍。

  那棍可不像挑窗子的細長杆,據說是隴西軍內施行杖責的粗棍。打到小娘子家嬌嫩的皮肉上,莫說五棍,就是打一棍,皮肉就得高高腫起。杖打五棍死不了人,可外人的唾沫星子能把小娘子家罵死。

  那時女子嚮往立貞節牌坊,這代表品行端正,家風良好。若是因沒戴帷帽被罰,好囖,那就斷了建貞節牌坊的念頭罷,不立霪婦牌坊都是好的。未婚不戴帷帽,那是想勾引誰!

  近些年來,朝廷不斷修正國律。如今,未婚的,已婚的,戴不戴帷帽都沒人管,來去自由。

  不過在夏日與冬天,大多數小娘子出門,都會自發地戴好帷帽。夏日戴帷帽,悶一頭汗。可誰也不想曬黑,再熱的天,止不住愛美的心。冬天出門,冷風把臉刮皴。戴帷帽防寒防凍,十分好用。

  浮雲卿整好帷帽,吩咐側犯,去把待在書房裡的敬亭頤叫出來。

  書信上只說讓她去,沒提邀駙馬一同前去。縱使二妗妗沒說,浮雲卿也願意把敬亭頤捎去。

  倆人風風火火地往新宋門趕。越暨二皇子府,已是未末。

  甫下金車,抬眸便見,浮路與顧婉音倆人站在府門口認真地等候。

  浮路揚笑道:「可把你倆給盼來了。」

  言訖上前迎人,熱絡地與敬亭頤搭話。

  顧婉音踱到浮雲卿身邊,迎她往府里走,一面攙著浮雲卿的胳膊,朝她低聲耳語道:「小六,在福聖園那回,妗妗多謝你。叵奈近來忙得焦頭爛額,今下得了空閒,趕緊邀你來吃頓飯。你不要怨我。」

  浮雲卿說怎麼會,「近來是遇上什麼事了?」

  顧婉音笑得無奈,解釋道:「孫男娣女里,祖婆她最疼愛你和郎君。當初成婚,祖婆便相不中我。可她愛郎君,隔三差五地把郎君叫到福聖園伺候。這種場合,我不去,又實在失禮。每每前去,每每遭祖婆數落。噯,你說我能有什麼辦法。他是郎君的祖婆,也是我的祖婆。再怎麼怨我,我也得好好侍奉她。」

  她搖著青篦扇,說起另一個話頭,「你可知那清河縣主?今日邀你與妹婿來聚,是向你們道謝。也是想,問問她的事。」

  (本章完)

  作者說:①陳國公主耶律氏,初封太平公主,後進封為越國公主,死後追為陳國公主。陳國公主與駙馬不是親舅甥,本文私設為親舅甥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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