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尤利爾忍不住渾身發冷。他慌張地按下門把,顧不得風鈴的響動把他特意營造出來的安靜環境打破,拉開門就沖了出去。
同樣的,大街上空無一人。
這一剎那學徒感到六神無主,危險迫近的恐懼占領了頭腦。他想到身後的塞西莉亞,她跟著自己僥倖逃過了一劫,可下一次就不會有那麼好運了。他必須要想辦法,趕緊讓這些可怕的事情遠離諾克斯酒吧,遠離法夫蘭克大道。
雖然只是剛剛感受到塞西莉亞的心意,但尤利爾已經意識到,自己必須要肩負起責任來——為了兩個人而非他自己。
這份責任讓他得以思考。
索倫戒指跟在他身後,在對面的玻璃上寫道:『你瘋了?你以為自己能抓住那個女人嗎?她是神秘的一員!』
「可她會殺掉很多人!」
『那你也無法阻止她』
這話一語驚醒了他,尤利爾沖回酒吧,抓起瓶子就要離開。他意識到自己最應該做的是將情況通知給巡邏隊,而那些冰晶就是證明。
忽然他的腦門上狠狠地挨了一下,好像小孩子玩耍時石子失手丟在了頭上。尤利爾被迫停了下來,看到那枚眼熟的指環在眼前滴溜溜地旋轉著。
「索倫!」尤利爾惱火起來。
『沒用的』
「你在說什麼?」炎之月的陽光透過冰霜,學徒被反光灼痛了眼睛。他不得不伸手擋在眼前,然而當他重新恢復了視力時,看到的卻是這樣冷漠的字眼。
「有一個女人在殺人!用她的神秘藥劑……魔藥?魔法?總之就是特別的手段……這難道不是他們應該處理的事嗎?」
『太晚了』
「這才是早上而已。」尤利爾急切地說道,「還來得及,酒吧在法夫蘭克大道邊緣,她一定是才來到這裡的!只要我現在通知巡邏騎士,就來得及——他們就在車站那裡!」
『塞西莉亞呢?』
「你會保護她的,對嗎?」
指環沉默了片刻,它一時竟然對學徒臨時做出的安排感到無從插手。只是它必須服從命令,事情也沒那麼簡單:
『不得不說你想得很周到,假如情況真的是那樣的話,或許你會挽救這座城市……可你現在絕不能離開酒吧,這不是你能參與的事情。』
尤利爾聽出了別的意思,但他寧願自己一無所知:「巡邏隊管不了,是嗎?他們無法控制局面了……蓋亞在上,這真是噩夢。索倫,你知道些什麼?」
四葉領的巡邏隊解決不了的問題,再結合黑紗女士手裡的詭異魔藥——學徒想到或許向她那樣的人不止一個。這些人在整個四葉城中穿行,無聲無息地播撒著災難。
恐懼令他心神戰慄。
「街道上會有危險……你們知道些什麼?」尤利爾的耳邊迴響起年輕人的警示。
『叫我格森先生』
指環不回答了。
「喬……白會處理嗎?還有埃茲先生?」尤利爾問道。「我可以先通知最近的人們,讓他們打起警惕,我可以幫忙!」
『回去吧,那兒也不要去。事情會結束的』
這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有著索倫的庇佑,諾克斯酒吧簡直是比領主城堡還要安全的地方。它怎麼說也是最優秀的鍊金作品,控制冰霜、藏匿身形不過是它能力的一小部分。
沒有比這更輕鬆的做法了,尤利爾很清楚,他應該這麼做,也只能這麼做。但一種力量迫使他不去轉過身體,退縮回小小的吧檯後。
「會有很多人死嗎?」
他輕聲問道。
「……」
短暫的寂靜過後,簌簌的聲音在餐廳中響起:
『尤利爾,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不讓更多的人死去』
學徒放下了酒瓶。
這時沉默中傳來一聲叮嚀,尤利爾看到塞西莉亞雙眼朦朧的甦醒過來,額頭上還有一道壓出的紅印。
「尤利爾?」
煎熬、急迫的心情在這一聲呼喚下統統消失了,尤利爾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回到吧檯後,輕輕擁住了少女。
突然的舉動讓胡蘿蔔小姐頭頂立刻冒出了蒸汽。
「我很抱歉,塞西拉。」他擁抱著心愛的少女,卻感到自己的良心在備受折磨,「我救不了他們,哪怕他們就在我們隔壁。」
塞西莉亞滿臉茫然,她手足無措的任由他抱了幾秒,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環住了學徒的後背:「可你會保護我,對嗎?」
「是的。」尤利爾將臉埋進她柔軟的肩頸,「我發誓。」
……
「索倫只是鍊金戒指,它並不是真正的高等神秘,不會傷害到我們的。」
尤利爾將指環捉到手心,格森先生居然老實的一動不動。他狐疑地翻來覆去看了幾眼,到底沒發現這傢伙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女孩不安地盯了它好一會兒,喃喃自語:「外面隨時都會死人,我們要把門窗堵住。」
學徒有點哭笑不得,「餐廳有一面是落地的櫥窗。」
我們怎麼把它堵住,砌牆嗎?
「那就去後面的宿舍里,把餐廳的入口封住。」塞西莉亞一臉認真,「去酒窖里也行,不過那樣我們得準備食物和水,還有被子。」
尤利爾恍然間覺得自己還是太粗糙了,遠沒有少女想得細緻。
「可是,我並不是懶,只是白告訴我,在酒吧里就很安全。」尤利爾反過來安慰著少女,她緊張得都開始思量避難所的事了,「不會很久的,塞西拉,四葉城是領主大人的領地,她會解決問題的。」
根據這兩天對於諾克斯常識的惡補,學徒已經明白那位四葉領的公爵大人在她的子民口中是怎樣的偉大人物,熟悉的信任感使他幾乎產生了世界交融的錯覺。
女孩仰起臉,蹙緊的眉毛略微鬆了松,「真希望領主大人快點回來。」
「就算她不回來,你也會安全的。」尤利爾脫口說道。
「可我也擔心你的,尤利爾。」塞西莉亞怯怯的說了一句,她看著盛裝冰粉的酒瓶,每每想到這致命的毒藥就那麼灑在對方的頭髮上,就不由得為他的運氣而感恩女神希瑟——她從小就信仰這位森林與山川的女神,虔誠的心此刻總算是得到了回應。
咔咔咔……
『只要老實地呆在這裡,就沒有任何危險』
指環索倫終於看不過去了,它強自忍耐了許久,幾乎等到兩人之間的氣氛快要熱烈到把自己當成求婚戒指了,才沒好氣地出言打斷。
塞西莉亞沒見過這麼詭異的戒指,即便在諾克斯,知道神秘的存在和親眼見識也是兩碼事。她又是好奇又是恐懼,握住學徒的手打量著亮閃閃的鍊金產品。
「索倫,那種液體到底是什麼?」尤利爾問道。他看著酒瓶中美麗的金粉碎冰,難以想像這居然是惡毒的詛咒。
『好像我告訴你有什麼用一樣』
指環的語氣不怎麼友善,它差一點就讓學徒衝出門去了,這可真是嚴重的失職。
「但點燃平民的火種又有什麼用?他們幾乎不會成功,只能將自己的靈魂燒掉。」尤利爾心亂如麻,他好不容易在新世界裡安定了下來,還擁有了塞西莉亞的心意,怎麼也想不到安穩的日子竟然只持續了兩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去想這些東西,神秘的存在哪怕就在身邊,學徒也對它的危險缺乏認知。但當殘酷的現實劃開了和平的表象時,尤利爾才明白自己原本的選擇是多么正確——
珍愛生命,遠離神秘。
可見,一直攛掇他成為神秘生物的索倫是有多麼用心險惡。
指環先生跳動了一下,覺得好像有人在詛咒自己。不過學徒的確提出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它只好先回到正事上來:『雖然概率很小,但或許有人會成功的——我之前說的是「最大可能」。四葉城的人口基數可不小,裡面總有幾個幸運兒』
『那些人的目的可能就是製造神秘生物』
哪怕是沒什麼見識的學徒也清楚,這完全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因為有能力在全城散播魔藥的組織,多半是不會缺少神秘領域的成員的——即便真是這樣,他們也沒道理將主意打到普通人頭上。
塞西莉亞歪著頭,不解地說道:「四葉領是王國的南境,比起氣候適宜的北方,這裡的住民並不算多。」
『沒準那些人只是就近做個實驗』
索倫惡意的猜測著。
從它嘴裡就聽不出來正面的東西,尤利爾用眼神示意它閉嘴。
「最近領主大人不再城內,他們大約是挑中了這個時間。」這麼安慰著塞西莉亞,尤利爾卻也忍不住心中一沉,失去了特蕾西統領的四葉城起碼失去了一半的工作效率——這也是領主精明強幹的壞處之一,平民先不提,負責管理領地的威金斯家族大都已經習慣了凡事依靠她了。
「不過還有克洛伊的幫助。」學徒總算找到了一線希望,「埃茲先生是很強的神秘者,這你也知道吧?還有使者大人。我們不會有事,事情會被圓滿地解決的。」
尤利爾對神秘知之甚少,塞西莉亞也沒比他好到哪去,這麼胡亂猜測加盲目樂觀的一通安慰下去,別說塞西莉亞,就連他自己都快被說服了。說到底尤利爾也只是個打工的少年人而已,在危機刺激出來的熱血褪去之後,理智終於重新占了上風。
「我很害怕,尤利爾。」塞西莉亞扣緊他的手指。
櫥窗外看不到行人,即便沐浴在陽光下,學徒也無法感到暖意。他聽到風簌簌吹過花壇的灌木和青草,在這樣的寧靜中卻有一個個無辜的靈魂正在角落裡燃燒。
尤利爾用力抓住女孩的手,向著索倫問道:「有多少人會活下來?」
『那得看運氣』
「神秘生物會受到影響嗎?」
『事實上,他們要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到傷害——點燃的火種更活躍,吸入魔藥的場面你可以想像廚房裡遇火的油鍋』
尤利爾與塞西莉亞一同打了個寒戰。兩人對視一眼,不由得擔心起埃茲和喬伊他們的安危來。
甚至還有那些諾克斯酒吧的傭兵,他們也大多是點燃了火種的人,尤利爾祈禱他們最好在這兩天出城冒險去了。
這時指環又惡劣的補充道:『不過他們可以用魔力保護自己,想讓神秘者中招可不容易』
「那真是太好了。」尤利爾狠狠地瞪了它一眼,「你就不能一次把話說——」
咚咚咚!
巨大、快速的撞擊聲從門口傳來,尤利爾下意識地停住了嘴。他與少女一同轉過頭,塞西莉亞瑟縮了一下。學徒按著她的肩膀讓她躲到吧檯下,自己握著指環輕輕接近了側面的櫥窗。
尤利爾把自己藏在陰影里,透過玻璃向外望去,希望看到一個普通的客人。
但站在門外的卻是一名穿著黑紗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