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 大結局上(7)
又說:「扶搖,你看油菜花雖然不起眼,但美得鮮亮,你的一生,將來無論落在哪裡,也要活得鮮亮才好。」
活得……鮮亮。
沒有你,沒有你們,我心裡總有一角暗淡沉重,到哪裡去鮮亮呢?
孟扶搖緩緩睜開眼,先用手拭了拭眼角的淚痕,心想又做夢了。
隨即她大吃一驚。
眼前居然真的是一大片油菜花田,田埂上生著茸茸的狗尾巴草,幾瓣桃花悠悠在風中飄搖。
有一瓣桃花落在她臉上,孟扶搖伸手一抓,掌心裡的花瓣香潔柔軟,真的是桃花。
這是怎麼回事?
記憶中明明是在寒冷的極北之地長青神山,在艱難苦厄的一關關闖長青四境,第三關中巨鼎掉落……為什麼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家鄉的春景?
甚至連山坡下那條小河,小河對岸一座籬笆後的獨院都一模一樣。
戰北野呢?雲痕呢姚迅呢鐵成呢?
或者……我栽死了?已經回到了現代?
孟扶搖一霎間心中狂喜,狂喜剛剛涌至頂峰,突然想起生死未卜的長孫無極,笑容頓時凝結在了臉上。
不……不……怎麼能就這樣丟下他,奔回自己的原點?
怎捨得?怎捨得?
這一世安心償願,那一世又成牽纏!
人生里怎可有如此百般為難?
一瞬間心中一熱又冷,冰火兩重天,孟扶搖掌心發涼,身子發軟,向後一退,靠在身後一株樹上。
那株樹卻突然說話了。
「你摸我幹嘛?」
赫然竟是戰北野的聲音。
孟扶搖一震,回身一看,戰北野正站在她身後,面帶神往之色的看著前方。
怔怔的看著戰北野,孟扶搖此時心中百味雜陳,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歡喜,哦,還是沒回去啊……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孟扶搖臉色大變——不會一不小心把戰北野帶回現代了吧?
這個猜測讓她手一抖,一把抓住戰北野就問:「你在看什麼?你看見了什麼?剛才發生了什麼?」
「明泉宮真的是最美的宮殿啊……」戰北野出神的看著前方,煞有介事的指給她看,「你瞧,這棵紫薇花長得最好了,年年花開時間都最長,母后喜歡那花,每次給她洗頭我都將水盆安在那花下,花瓣落在盆里,她頭髮上便染了紫薇香氣……」
孟扶搖怔怔聽著,越聽越毛骨悚然,側首看戰北野,他笑容明朗眼神誠摯,毫無玩笑之態,孟扶搖頓時覺得,心底的涼一陣一陣徹骨的冒上來,雖是在這溫暖的四月天氣里,依舊凍得她顫了顫。
「紫薇花……」她失神的喃喃。
「對,很香吧?」戰北野舒暢的笑,眼底閃爍著喜悅的光。
「明泉宮……」孟扶搖聲音已經快變成申吟。
「嗯。」戰北野指著一片地方給孟扶搖看,那個方向在孟扶搖眼中是她家鄉的河流,「明泉宮是我和母后住得時間最長的宮殿,我童年到少年都在那裡長大,看,那個殿角下,還有我用小刀刻的字……」
他嘴角露出微笑,因為剛才一霎間,仿佛突然看見,就在那殿角前,紫薇花下,他端來一盆水,扶搖挽著袖子,給母后洗頭,扶搖手笨,水波濺了出來,兩人相視一笑……
「你沒有看見油菜花?」孟扶搖不死心,「還有小河……桃花……小屋……」
「什麼油菜花桃花,你什麼眼神,是紫薇花!」戰北野有點不滿她打斷美夢,轉回頭嗔怪的看她一眼。
那一眼看得孟扶搖又要暈。
一路行走五洲大陸,千奇百怪事也見過不少,唯有此刻最為詭異,兩個人,一個地方,為什麼會看出兩種不同景象?
她突然想起元寶大人和鐵成,轉目四顧沒看見鐵成,卻看見元寶大人和他們排排站著,也在目光痴迷的望著前方。
那一片皚皚的雪山,真美啊……
媽媽的懷抱,真暖和啊……
可是那懷抱,為什麼慢慢的冷了下去?
它拼命的往那懷裡拱,想要尋找回血脈和生命里最初的溫暖,然而那雙抱著它的爪子,還是漸漸鬆開了。
百年一胎的長青神獸,無需交配,只需在時機到時,在長青神山風淵之巔,尋到九竅果,自然可以孕育下一代。
有了下一代,上一代使命也便結束了。
它知道,它的生,便代表媽媽的死,那是長青神獸永遠不能擺脫的命運,一生里永是孤兒。
那漫長的百年啊,從此便是它一個人渡過了……
它抱著冷卻的媽媽,將腦袋久久的埋在她懷裡。
突然竄過一隻肥大的黑影,一把將它攬在了懷中,替代著媽媽的懷抱,做出要餵奶的姿勢……
啊!那隻老而不死,長青神獸傳種中出現的異類,那個不正常的、打破長青神獸百年一替規則的,瘋瘋癲癲的母耗子!
「吱吱!」
黑珍珠的出現,不啻於美夢中凶神出世,剎那間將一不小心沉迷的元寶大人驚醒。
它一抬頭,對上孟扶搖驚愕的黑眼珠,才有點不好意思的想,真是的,天域真厲害,把自己這個本地鼠都險些套中了。
元寶大人趕緊爬上孟扶搖的肩,抓住她耳朵便一陣吱吱大叫,孟扶搖哪裡聽得懂它說什麼,但是一瞬間,心中也明白了。
這是天域。
四境中的最後一境。
想像中,天域應該像雲浮那樣,浮雲飄渺,華光普照,高天之上樓台殿宇,香花浮沉,十足十的天庭之境。
然而不是。
天域在心中。
每個人心中最嚮往,最留戀的地方,才是天堂。
此心安處是吾鄉,一生夢魂所系,心嚮往之,便是天域。
便如她看見的幼時老家,母親未病,自己無憂無慮,在最美的四月天相攜踏青,前生里最安定最美好的童年。
便如戰北野看見的明泉宮,母子相依為命,僻居宮廷一隅,那時他還是少年,才華未露,宮裡宮外還未視他如眼中釘,步步危機的生活還沒完全開始,他在紫藤花架下給母親洗頭,心意安適而輕恬。
「戰北野。」孟扶搖沉默很久後,緩緩道,「我和你,看見的不一樣。」
戰北野本身也是久經風波的人,雖然心中沉迷,卻立即轉過頭來,目光一縮沉聲道:「有詐?」
「這是最後一境。」孟扶搖嘆氣,「雖然我還沒看出來這一境有什麼不對,殺機到底在哪裡,但是我覺得,絕對不對勁。」
戰北野想了想,將手中東西交了給她,孟扶搖一看,怔了怔道:「啊,我們的武器,你怎麼拿回來的?」
「鼎墜落那一瞬間,我手被震松,然後突然看見你我的武器從眼前掠過,百忙之中迷迷糊糊就抓住了。」戰北野神色微黯,「對不住,我沒能抓住鐵成……」
孟扶搖默然,心知在那種情形下便是自己也抓不住,何況受傷的戰北野?能抓回武器已經是莫大幸運,只是不知道雲浮之鼎一滅,鐵成怎樣了……還有雲痕姚迅,在那怪異的峰頂會不會也受到牽連……
那許多人未知的生死沉沉的壓在她心上,重物一般墜得她隱隱作痛,然而她向來都是在路上奔波的命,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沉湎悲傷,向前走,只有向前走,活下自己,才有機會救更多的人。
那許多人為她的道路付出一切,她有什麼理由不努力?
「你累了吧?先歇歇我們再想辦法。」孟扶搖伸手去攙戰北野,掀起他衣服,從懷中取出傷藥,「我看要不要再上藥——」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隨即慢慢瞪大眼睛,烏黑的眼眸,漸漸浮上更深的黑暗,那黑暗是了悟的絕望,是無言的心驚。
戰北野背上,傷痕突然淡了!
那一片原本起了好大水泡,通紅一片,上了藥後水泡潰爛收縮,泛起白色泡沫,但是肌膚通紅損傷仍在,如今抹去藥物再看那傷痕,潰爛的水泡已經不見,只剩下一點淡白色的疤痕,肌膚的紅腫,也已經褪去。
那傷,竟然已半愈!
可她剛才親手替他上藥,看得清清楚楚,怎麼可能一轉眼間便恢復成這樣?
孟扶搖十分了解燒燙傷癒合所需要的時間,當初宗越被驚神箭炸傷也是她親手護理的,宗越那時背上有隔離肌膚,水泡也要到十幾天後才會平復成這個樣子,戰北野便是打不死的小強,也不可能神勇到這個程度,這完全是違背人體自愈規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