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5 大結局上(6)
他寧可聽見鬼哭,也不想聽見這個聲音!
「殿主!」他乾脆不再回頭,就地撲通跪下來,砰砰砰的磕頭,「屬屬屬……下下下只是在這裡……這裡練……練練功……」
「哦,我長青神殿什麼功法,需要半夜跑到接天峰來練?化玉?升龍?驚神指?」長青殿主聲音淡淡,依舊響在他頸後,「我怎麼記得,四長老升龍功法至今未成,所謂接天寒氣,對你未必有用吧?」
「殿主……我我我……」四長老語不成句,拼命磕頭,以他的身份,原本不必乞憐如此,然而近年來殿主性情喜怒無常,未必便殺不得一個長老,驚惶之下也顧不得面子,無論如何小命要緊。
一邊磕頭,四長老一邊微扣手指,這是他對他的青隼的指令——快飛走!
青隼聽見了這個指令。
不過它沒有走。
因為長孫無極突然轉開眼,手指一動將掌心絲絹收好,隨即眼神掠過來,示意它——過來,過來。
青隼喜歡服從強大的人的命令,乖乖的過去,按著長孫無極眼神示意,再次蹲回了他心口位置。
隨即它看見長孫無極用牙齒咬了咬嘴唇,咬出點青紫之色,然後閉上眼睛。
青隼詫異的偏頭看著他,不明白這個人玩什麼把戲,隨即它聽見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它的眸子倒映著來者的影子,羽衣高冠,形貌清癯。
長青殿主進洞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放倒的刑架,蹲在長孫無極心口上的猛禽,還有「昏迷不醒嘴唇青紫」的長孫無極。
他站定,沉默,明明什麼話都沒說,洞中本已冷到極點的空氣,立時更冷了幾分,跟在他身後的阿大和四長老,都同時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隨即長青殿主拂了拂袖。
青隼連尖鳴都沒來得及發出,就瞬間被揮下了萬丈高峰。
與此同時四長老被無形的力量一扯,生生飛起撞在冰壁上,震得滿壁結了數百年的厚厚冰層剎那全部粉碎,叮叮噹噹落滿一地,四長老被埋在冰堆里,哇的吐了一大口血。
長青殿主卻再也不看他一眼,手指一抬,刑架無聲無息緩緩抬起,再虛空在長孫無極心口按了一按,長孫無極吐出一口氣,「悠悠轉醒」。
他並不意外的看了長青殿主一眼,低低道:「師父……」
長青殿主默然不語,負手看他,半晌道:「既吃了這許多苦……如今,可想通了麼?」
長孫無極久久沉默著,比月色更蒼白,眉宇間卻生出玉石般堅定的清。
長青殿主目光一閃,一抹怒色閃過,長孫無極突然看定他,道:「……師父……您保重身體,看您氣色……似乎不太好……」
這話讓長青殿主神色一動,眼神略略一軟,隨即又恢復了冰石一般的高冷:「本座很好。」
他看著長孫無極,冷冷道:「你想清楚,一旦你為殿主,這些事都不會發生,宰割人還是任人宰割,難道你都不懂麼?」
長孫無極無力的笑笑,卻岔開話題,問:「師父……她只是闖四境上神殿求助,完全按規矩來,何必……趕盡殺絕。」
「你問的問題忒蠢!」長青殿主一拂袖,「那女人是天降妖女,天生和我長青神殿水火不容,我神殿肩負蒼生救護之責,怎能容得這種妖物禍亂人間?」
「妖物……」長孫無極低低一笑,「如果……她只是想離開呢?既然她只是要走,那麼讓她走,不就成了嗎?」
長青殿主突然不說話了,他的臉半邊掩在冰洞的陰影里,神情仿佛突然戴了個冰雕的面具,洞中的氣氛再次沉默下來,這回卻不是剛才的肅殺,而是暗昧難明的,仿佛有很多掩藏在光明堂皇藉口之下的秘密,都在這一刻,借著一句無心的問話,悄悄浮了出來。
半晌他用平板的語氣,一字字道:「你該知道,即使本座一身神術,即將飛升,有些違反人間規則的事,依舊是不能做的,否則必受天譴之刑。」
長孫無極靜靜聽著,半晌若有所悟的長聲一嘆。
「你可以繼續在這裡想,但是結果只有一個。」長青殿主看他半晌,轉過身去,「你執迷不悟,本座也不能一再對你姑息,否則何以服眾?本座明日便昭告全殿,她若死在陣中,本座便放了你,殿主之位還是你的,她若闖過四境,本座便將你處死,你這一生,休想和她在一起。」
長孫無極笑了笑,道:「徒兒這一生……本就沒敢奢望和她……在一起。」
長青殿主看著他臉上神情,看他淡定如常並無絲毫遺憾的語氣,眼神中掠過一絲不解,半晌冷冷一拂袖,走下山去。
「你還是祈禱,她死在陣中吧!」
人生里有太多兩難之境,在彼,在此。
長孫無極要選擇生存還是死亡,孟扶搖要選擇破陣而死還是不破陣而死。
鼎爐內微煙裊裊,雲絮不斷飄出,戰北野和孟扶搖面面相覷——破陣之法就在手中,抬抬手指的事情,突然間便成了世間最為難的抉擇。
破陣,就算這鼎不墜,就算兩人不怕隨鼎摔死,外面還浮在半空的鐵成怎麼辦?他重傷在身還在昏迷,雲絮一收立刻墜落,絕對無法自救。
不破,在那見鬼的催人睡眠的雲浮之境裡,只要稍閉一閉眼,便是骨化飛灰,而他們,還能堅持多久?
孟扶搖爬上鼎口,看了看鐵成位置,離自己這邊更近些,想了想道:「把他拽過來,要墜,和我們一起墜,活的機率還大些。」
她側身倒下,伸手去夠鐵成,又將兩人身上半截斷繩連在一起,灌注真力遞向鐵成,身後戰北野站在鼎邊抓住她腳踝,孟扶搖拼命向前遞,但仍然差了一點距離。
戰北野算算距離,拉下她道:「我來吧,好歹我個子比你高些。」孟扶搖無奈,兩人互換了位置,果然戰北野的手指,堪堪將要抓著鐵成的衣襟。
孟扶搖見還差一點,拼命將身子往前送,她緊靠鼎口而立,胸口衣襟摩擦著鼎邊,因為太過關注戰北野的動作,根本沒注意到衣襟在摩擦中已經被扯開,雲魂給的那雲浮之鼎的鑰匙,已經露出了大半邊。
而蹲在她肩膀另一側的元寶大人,也沒能看見。
「夠著了!」戰北野突然哈哈一笑,伸指抓住了鐵成衣襟,他體力未復,幾個動作便氣喘吁吁,但笑得極是明朗歡喜,孟扶搖心中也是一喜,無意識身子一傾。
「當!」
雲浮之紐滾落!
正正落向鼎中那個紅光閃爍的缺口!
孟扶搖一低頭看見魂飛魄散,抬手就去抓然而已經來不及。
「嚓!」
極其輕微的一聲,雲浮之紐嚴絲合縫的落在了缺口中央。
「砰!」
剎那間天地翻倒光影繚亂,四面風聲兇猛嘯起,孟扶搖戰北野站立不穩齊齊栽倒滾在鼎內,巨鼎翻滾下落,鼎內兩人被摜得東倒西歪金星四冒,從這頭撞到那頭,撞得鼻青臉腫一身是傷,戰北野掙扎著伸手去夠孟扶搖,幾番跌落才拉住了她,將她牢牢抓住,隱約間兩人都看見鼎內四壁蒼青色的符咒突然都閃爍著微光緩緩浮起,如有生命一般懸浮在他們身側,隨即便覺得天地一靜,心口一窒,一聲巨響震得瞬間幾乎失聰。
「轟!」
塵煙漫起,霜雪飛濺。
兩人都暈了過去。
……
四面有啁啾的鳥鳴之聲,伴隨著隱約的花香,這花香聞起來似乎並不高貴,倒像是油菜花的香氣,四月油菜黃,聞著那香氣,便似乎看見家鄉田野里,巨大的金黃色地毯一般的油菜花田,鑲嵌著碧綠的春草和柳絲,偶爾田間陌上,點綴幾抹開得熱鬧的粉紅桃花,那是前生里最美的春光,像油畫上斂衣垂目的女子,美得簡單純樸,明麗而含蓄無聲。
風也很悠緩,帶著四月特有的水氣和芬芳,仿佛前世里,還住在鄉下時,從自己窗口裡吹進來的風,那時媽媽還沒有生病,自己還在上學,一到這季節,母女兩人便帶了簡便飯食,出門踏春,去的最多的便是油菜花田,她在油菜花田裡撒歡,媽媽用老式的傻瓜相機給她一張張拍照,不用擺任何姿勢,一抬手一飛奔都可入景,回去後媽媽自己洗照片,晚間母女倆頭碰頭看照片,媽媽總是笑著說:「我家扶搖,鬼臉都是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