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 聖女非煙(2)
她身側,金環少女小心的添了香,救起金剛,金剛上來,一眼看見掀開的簾幕,便要撲到男子身前,被非煙一把推開,怒道:「別碰他!」
金剛剛被她扔出去,不敢頂嘴,咕噥道:「每次都不許爺上去,可是老主人需要爺……」
非煙根本不聽它的話,只沉默注視著那男子。
金環少女低低道:「大巫神爺爺還是沒能醒呢……」
「他缺了最重要的一味引子。」非煙突然開口,聲音淡淡,不常說話的嗓子有些滯澀,說不出是男聲還是女聲,「為了這個引子,我等了十年,準備了十年,還是功虧一簣。」
「那個女人……」金環少女偏頭,「不是說在海上麼?」
非煙默然不語,想著海上的瘟疫如今該傳到什麼程度?那個女人一旦發現這種情形,一定會立即離開海上回來,她等她好久了,要不是請回了大巫神爺爺離不開,又被戰北野圍攻,她早就去海上對她出手了。
可恨的大瀚皇帝,竟然會在長瀚山遇見他,他去那裡做什麼?有些事,自己還是不夠運氣啊……
非煙嘆息著,撫摸著青袍男子的衣角,三十年前大巫神和古鯀族一戰,鯀族滅絕,巫神也永久的留在了長瀚山腹之內,都以為爺爺死了,然而只有她知道,他沒死,他的肉身不滅,靈魂不遠,自她幼年起便在日日呼喚,呼喚她找回族中最神聖也最強大的男子,找回族中因為巫神之死失去的一些最頂級的巫法,從此獨步天下,將扶風,乃至整個五洲控制在真正威力無窮的大光明法手中。
為了找回他,她付出一生。
十年前她以聲音之失為代價,在長青神殿開啟之日求得神示——去找那個時辰出生的女子,天降妖女,祭血之體,以她的心頭血作引,喚醒巫神。
她跪在廣袤而深遠的大殿,霧氣瀰漫中有人扔下一個生辰八字和一塊軟玉,少見的杏黃色玉,大殿深處有人淡淡道:「誰的鮮血讓這玉變色,誰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知道巫神在長瀚山脈,卻一直沒有試圖找回——鯀族古墓自有的精氣,能夠維持巫神肉身不腐,只有找到祭血之體,才能將巫神請回。
她為找尋祭血之體,行善於天下,來求問的人都必須報上自己及家人的生辰八字,並在古玉之上測血,然而一直一無所獲。
直到兩年前大瀚帝君穿長瀚而過,鯀族古墓被驚動,她立即有所感應,派人偷偷潛入古墓之內,發現密室門洞之上,殘留一點人的血肉,細心的手下將那點血肉帶了回來,竟令古玉微微變色。
這令她欣喜若狂,然而那血畢竟時日已久,變色不明顯,她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但自此她開始關注孟扶搖,畢竟當初陪大瀚帝君從長瀚穿出的人當中,只有她最符合那個生辰八字的年紀。
她的目光時時籠罩著她,看她一路前行,看她逐鹿天下,看她步步升級,看她極盡心機,看那群世間頂級男子,為她追逐,一路相隨。
很好,這樣的女子,如果真是她要找的那個,將來她也會受益匪淺。
為此她在孟扶搖接受璇璣邀請之後,也破例出了扶風,酒樓上有心邂逅,她取到了孟扶搖的血,並以符紙喚醒她的記憶,只有喚醒她,才有可能獲得她身世,找到她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相差一天,血,卻真真令古玉徹底變色。
十年尋找,塵埃落定。
之後的事,便是那樣了,對發羌出手,引雅蘭珠回歸,再引孟扶搖到來,密密織就一張網,網住等待十年的目標。
費盡苦心好容易網住那個強大的女子,不想一時貪念還是讓她逃脫,不得不承認,孟扶搖強大得超過她想像。
她獲得了她的心頭血,卻並沒能如願喚醒巫神,那位置偏了一偏,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現在局勢因為大瀚大宛的插手,已經不利於自己,但是沒關係,她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非煙嫵媚的淺笑,站起身,問金環少女:「達婭,都準備好了麼?」
金環少女達婭「嗯」了一聲,卻有些疑惑的問:「您真的確定他身上帶著的那東西,是有關她的?」
「我花了很多時間研究她的經歷,研究他們幾個之間的關係。」非煙微笑,「他那個人十分簡練,不喜飾物,一生里最看重的便是她,能讓他朝夕不離戴在身上的東西,一定和她有關。」
她悠然笑道:「她有顆牙齒色澤不對,你沒發覺嗎?似乎是假的呢?」
「牙還有假的?」達婭瞪大眼睛。
「這世上還是有人可以做出假牙齒來的,比如軒轅那位皇帝,偏巧也是她的朋友。」非煙神色冷冷,「他應該早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卻一直不告訴我,虧得當初我還幫他施展了他們軒轅的上古奇術換顏**!」
達婭不做聲,心想你是幫了他,但你同時也在術法進行的關鍵之時做了破壞,那個人一生的健康,被你毀了。
不過她可不敢說,不然難保會不會和金剛一樣被溫柔的扔到高塔下面去。
「我要賭一把。」非煙負手看著高塔之下連綿深黑如黑潮的營帳,「我賭那個小小的系在他腰上的錦囊,裡面裝著那顆掉落的牙。」
「上次是我失策。」她轉身,深情的看著容顏不老的祖父,「我想既用了她的身體,也用她的武力和靈魂,還要用她的關係和身份,好讓我塔爾族的霸業更加順利進行,人是不可以貪心太過的,早知道當時我就先取了她的心或敲下她滿嘴牙,也就沒有大軍相逼這一日了,不過現在也沒關係,先拿到這一顆牙作法,她一樣是我的。」
她笑:「大瀚皇帝從未給人看過那錦囊里的東西,定然想不到,有人知道那裡面是什麼,還在算計著。」
達婭欽服的躬躬身退下,道:「辰時要和大瀚皇帝談判,我去好好準備。」
她帶著怒罵不休的金剛離開,非煙沉默的負手而立,悠悠看著海天相接之處,良久她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嗓子,不習慣的咳了咳。
這聲音是假的,用神通巫法借來的,所以忽男忽女,而她自己的聲音,昔年嬌嫩如黃鶯動聽若落珠的美麗聲音,早已獻上長青神殿的祭壇。
因為太難聽,她從此不再說話。
非煙,非言。
她過了二十年沉默歲月,因沉默而看見太多世界。
沉默里她看見萬里疆域無聲劈裂,爭霸之刀於蒼茫大地之上拉開深而長的人心溝壑,雪亮的刀光照亮深黑的蒼穹,照見層雲之上,因俯視一切而滿足微笑的臉。
她做著這一張臉,帶著笑意,看他們和她瘋狂追逐,極盡心機,時刻設著自己的陷阱並時刻墜入命運的陷阱。
她在井口垂釣,等著她,靠近。
扶風塔爾大光明歷十年五月三十,大瀚皇帝與扶風聖女非煙在塔爾王城烏倫之外三十里,一處小山村之中會晤。
對於戰北野來說,他是一向不談判的,兵家之事,有什麼好談的?有那時辰,不如拉開兵馬打個痛快,所以對於非煙第一次談判的請求,他不屑一顧,直接拒絕。
塔爾的使者卻不氣餒,第二次再來,並帶來了非煙的口訊,戰北野聽完,當即臉色就變了。
她說:「聽聞陛下密友遭難海上,實為身受巫術之詛,陛下不希望為她禳解麼?」
戰北野沉默半晌,冷笑一聲,道:「很好,待朕親會名動天下之神空聖女,好生領教一下扶風巫術禳解之法。」
此時他便據膝端坐於山村之中一件早已辟開村民的普通民房之內,在初夏厲烈的陽光之下難得平靜的喝茶,深黑眉睫被日光映得烏光璀璨,灼灼迫人。
辰時,日頭初起,茶水喝完三口。
他放下茶盞,起身,道:「不等,走,明日開戰。」
天底下除了孟扶搖,什么女人他都不等。
卻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戰北野抬頭,目光厲色一閃而過,這女人好輕的步子,他居然沒有聽見她是怎麼過來的,是武功,還是巫術?
門開處,湛藍配絳紅的嫵媚女子衣帶當風的進來,不算絕色,卻娥眉修齊,線條柔膩,像逆著金光的瓷器,有種溫潤柔軟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