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 我心驚塵(4)

  414 我心驚塵(4)

  想最後一刻,那個人推開他前,一生里最後留下的兩個字。

  「燕家。」

  蛟王的屍體,後來終於被弄了上來。

  多年前為害整個扶風海域,造成無數人死難,連大風都沒能真正解決的凶獸,終於從這個世界上消亡。

  蛟王一身是寶,內丹大如嬰兒人頭,骨**膚血油莫不是珍物,孟扶搖只命人取出血肉肌骨,那張巨大的皮,卻一點沒動,並深深埋在了羅剎島。

  姚迅十分可惜,連連頓足,說那蛟皮拿來制甲,是天下難得的防護寶甲,那麼大一塊,足可裝備一個百人頂級衛隊,其價值已經無法估量。

  他說的時候孟扶搖默然不語,一點動心的表示都沒有——燕驚塵的屍首最終沒能找全,或者說根本沒能找到,想必在最後一擠中,已和蛟王身體化在一起,這讓她怎麼能再拿著蛟王的皮去做皮甲?她怎麼知道哪塊鱗甲上有他的血肉和殘骸?她怎麼能讓他最後身體所附,被刷洗、硝染,縫製皮甲?

  價值連城又如何?拼死獵殺又如何?有些事,不是有了價值便可以罔顧。

  羅剎島上起了一座新墳,其實也只是衣冠冢,上淵的燕家小侯爺,將自己的海上放逐寫成永恆,此生再無回歸家鄉之日。

  孟扶搖將墳墓修得極盡結實,僱傭當地人長年守墓,墓前青燈長明,替遠在海外徘徊不能歸家的遊子照亮回去的路。

  雲痕腿上那日被蛟爪戳穿,為了不給他留下後遺症,孟扶搖勒令他在岸上休養,雲痕常常坐在燕驚塵墓前,拔拔那些亂長的草,在夏日的樹蔭下一坐就是半天。

  羅剎海下那座沉沒已久的古國也在無意中找到了,就在蛟王臨死鑽入的黑洞末端,最後那一震震裂了當初掩住古國的矮山,現出千百年前古國的神秘燦爛的文明。

  也許那條不知活了多久的蛟,一直便是那古國的守護之神,歷經千年的守護,在臨死一刻也不曾忘記自己一生的使命。

  使命。

  每個人生來亦有使命。

  孟扶搖亦永不忘記自己最終的目標。

  她在恢復過來後便打開了大風的盒子,一開始很擔心泡了這麼多年裡面的東西一定爛光了,打開來卻發現裡面全是薄薄的黃金頁,鏤刻深深字跡,永不腐爛。

  那裡面是一套全新的功法,和「破九霄」有相通之處,但感覺更簡單也更高上一層,孟扶搖仔細想了一下,覺得當初遇見大風,他使用的武功並不是這黃金頁上的功法,所以這武功的來路,實在很值得疑問。

  既然不衝突,那自然可以練,孟扶搖著手練新武功,並時時和自己的武功相印證,總覺得像是同源的不同分支,甚至連「破九霄」,都不是總源,而這兩門武功究竟歸屬何處,看來只能等遇上自己家那位死老道士了。

  黃金頁的最後一頁,十分古怪,不是武功沒有字跡,只是一些奇異的線條,看上去很像抽象畫,大風的東西,肯定不是沒有用的,她小心的收起。

  蛟王的內丹她也用了一部分,剩下的藏起來,她總覺得自己這樣吃了很可惜,有機會問問宗越怎樣用最合適,她記起宗越是個很牛叉的蒙古大夫,蛟王的內丹果然不是尋常東西可比,以她的武功,也足足用了小半個月的時間才吸納得差不多。

  第十五天上,晨曦初起,淡白的霧氣籠罩了群島,閉關的孟扶搖在羅剎島上一個山洞內緩緩睜開眼睛。

  她眼睛裡的淡紅略略淡去了一些,卻依舊沒有完全散去,不過視線比以前清楚了些,很明顯在慢慢好轉。

  但是值得欣喜的不是這個。

  就在剛才睜眼的一霎,她竟然看進了自己的身體之內。

  她看見自己丹田之中,真氣以一種奇異緩慢的旋律在無聲旋轉,旋轉的中心泛出白色的珍珠樣的光澤,漸漸凝成一個細小的中心,如同內核雲團,帶動著全身經脈真力流動,所經之處不再澎湃,卻海納百川綿綿不絕。

  而丹田光芒隨她的呼吸起落而輝光陣陣,耀亮整個內腑,光芒所及之處,那些久經打磨的經脈血肉,越發堅實錚然,如玉如剛。

  她視力未復,卻已開通「內視」之能,她的五官,她的全身觸覺,都已經調動至人力幾乎可以達到的最巔峰。

  這一霎她聽見百里之外的海風中一隻黑翅鷗掠過水麵叼起一條銀魚。

  這一霎她「看」見五十丈外一隻蚱蜢剛剛跳過了一根婆婆丁草。

  這一霎她聞見島的另一邊一家漁民煮魚時不小心多放了一勺醬。

  這一霎她感覺到全島都瀰漫著一種奇怪的味道,四面低低的哭泣聽來幾乎和海濤一樣響亮,那味道在她鼻尖滾過,她立即想起來那是什麼東西。

  所有的感覺都加倍開通,身體和天地山河空氣自然似乎可以隨時渾然一體,可以無聲無息的融入、化解、使用、圓轉。

  「破九霄」第九層,「天通」!

  至此,功成。

  孟扶搖站起身來。

  一站,身子便是一飄,輕盈圓轉的真氣飛動之下,還沒適應這種提升的自己險些撞到洞頂。

  她吸一口氣,降下洞底,收回真氣,關閉特別靈敏的感覺——太靈敏了,以至於遠處快步奔來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打雷。

  她沉在洞中的黑暗裡,大功告成,沒有喜色。

  十餘年前太淵某處山谷的對話突然飄過耳際。

  「修煉「破九霄」,人生極致之苦,那苦不僅包括身體之苦,還包括一切背棄、矛盾、為難、摧毀、自責、悔恨、殘忍、抉擇、分別、恩怨、愛恨、死亡……所有負面精神之苦,你覺得,你能成麼?」

  「能!」

  五歲孩子如此輕狂,以為一生里沒有不可以降服的人和事,然而當多年後歷經滄海桑田,才發覺那一句「能」何等重於千鈞,無數次險些將她壓倒,而無論倒在何處,她孟扶搖早已屍骨成灰。

  是她自己一路上將自己撿起拼湊,勉強攏回原形再繼續前行。

  還有那些為她付出的人們,一路上陪在她身邊,將散落的她撿起拼湊,為此不惜付出時間精力武功血肉乃至……生命。

  一路來她何其悲慘,卻又何其幸運。

  孟扶搖抬起頭,透過洞口大石的縫隙,看見坐在燕驚塵墳前修煉武功的雲痕,心中湧起一陣歉疚,自己忙於修煉武功,倒將他給忘記了,其實燕驚塵的死,受傷最重的是他吧,無論如何那是他的兄長,燕氏家族裡唯一對他表示過溫暖的人。

  她摸了摸大風的黃金頁,準備將這個給雲痕,「破九霄」是老道士獨門武功沒經他批准不能傳給外人,黃金頁卻無所謂,雲痕算起來是她半個師弟,卻因為入門太晚所學不全,雖然武功頂級卻很難巔峰,他的遭際也是她身邊所有朋友中最淪落的,她希望大風留下的東西能夠幫到他。

  遠處的腳步聲已經到了近前,是姚迅,先和雲痕說了什麼,隨即奔過來砰砰砰的拍打她洞口的石塊。

  孟扶搖一指將石塊推開,問:「怎麼了?」

  「島上有瘟疫,我們要趕緊離開……」姚迅跑得氣喘吁吁,「前幾天就有人生了怪病,我們怕打擾你練功沒敢告訴你,今日越發不好,人死了好多……」

  孟扶搖皺眉,想起自己剛才聞見的味道,那是濃厚的死氣,看樣子島上確實不對勁。

  「好像不止羅剎島這樣。」雲痕過來道,「扶風海上很多住人的島嶼都有人生病,死了很多人。」

  「這些島民互相來往麼?」

  「不。」姚迅道,「真正會在各個島停留的反而是海寇們。」

  孟扶搖站在那裡思索了一下,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真的是瘟疫麼?大海之上各島散落,距離很遠,哪裡就那麼容易都得同一種病?然而現在把海寇們都找來查問才叫蠢,誰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誰知道是否就是維京海盜的問題?

  「離羅剎島最近的海岸城池是哪個?」孟扶搖問。

  「是蛟城,塔爾的勢力範圍,」姚迅答,「扶風鄂海線,在扶風三族範圍都有涉及。」

  「去蛟城,在蛟城重新買最堅固的大船,我要從蛟城出海去絕域海谷。」孟扶搖抬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