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心在何方(2)
底下一隊侍衛正好巡邏經過,齊齊踉蹌……
元寶大人正好也從院牆下經過——它原本睡在孟扶搖房裡,玉體橫陳的等她,卻等了很久都不見大王臨幸,酒又偷喝多了有點尿急——長孫無極是不許它喝酒的,但是昨晚後來長孫無極也有些喝多了,於是元寶大人鑽進每個喝空的酒罈子裡,那裡的殘酒就夠它喝了,尤其喝酒不精細的戰皇帝,元寶大人鑽了三個酒罈子,肚子便喜馬拉雅山似的鼓起來。
它試圖在花壇里撒尿,又嫌施了花肥的花壇不乾淨,乾脆東躥西躥視察瀚王府的裝潢,侍衛們自然也早已得到關照,假如看見一團很肥的白球滾過去,千萬別當老鼠打了,無視就好。
元寶大人在某處放完了水,突然聽見頭頂「好詩」,立即哧溜哧溜竄上去,攤開四爪睡在雅蘭珠身邊,雅蘭珠一側首看見繫著小紅披風的大白球,立即嘻嘻笑了,道:「元寶,還是你最好,知道陪我。」
元寶大人咧咧嘴,瞄著一個沒喝完的酒罈子,心說大人我只是喜歡在這樣的酒氣里入睡而已。
一人一鼠以一模一樣的姿勢躺著,雅蘭珠出神看著天邊月亮,半晌嘆口氣,道:「真遠……真遠啊……」
元寶大人瞟她一眼,心說雙關,雙關啊……
然後它爬進一個酒罈子搗鼓,突然鼻子嗅嗅,耳朵豎了起來,雅蘭珠此時也聽見異聲,爬起來向遠處張望。
她看見一個人影,跌跌爬爬的遠遠過來,那人似是受了重傷,走得步履維艱,月光冷冷射過去,隱約可以看見他身上滿是血色。
他來的方向,正是大瀚王府,還隔著兩個巷子,然而更遠處,有整隊的灰衣人追了過來,那隊人似乎在拼命阻止這人奔向大瀚王府,其中最前面一人彎弓搭箭,遙遙射向前方那人背心。
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我正義凜然的雅公主眼皮底下……肆無忌憚的殺人?
嗯?
哼!
雅蘭珠呼一下跳起來,立即抓起兩個酒罈,左右揮舞著殺了過去。
她一步跨上最近的一個巷子牆頭,人在半空抬手就將一個酒罈子掄了出去迎向飛箭,扔出去時她眼角覷到白光一閃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轉頭一看屋檐上沒有了元寶大人,再一看飛出去的酒罈里某球四爪撐開白毛倒飛眼珠子瞪得又大又黑圓溜溜……
雅蘭珠驚叫一聲便撲了出去,酒罈卻已經撞上箭尖,雅蘭珠又是一聲驚叫閉上眼睛,十分害怕看見血淋淋鼠肉串兒,結果她聽見一聲男子厲吼。
雅蘭珠睜開眼,便見酒罈碎裂飛箭撞落,爪踩飛箭瀟灑飛去的元寶大人一個漂亮的騰身翻躍三百六十度前腿蹬,一腳蹬上了射箭男子的眼睛……
它把人家眼珠子蹬爆了……
那人疼痛之下一聲怒吼,揮刀就砍,元寶大人在他刀下左閃右避,靈活的躥來躥去,好幾次險險被砍著,看得雅蘭珠心驚膽戰,趕緊撲了上去,手一掄又是一個酒罈子惡狠狠砸過去,那群灰衣人立即蜂擁過來將她圍住,手中刀劍寒光爍亮。
當先那男子抬首望望不遠處巍然屹立的瀚王府,猶豫了一下,手一揮狠狠低聲道:「速戰速決!」
雅蘭珠嘿嘿一笑,唰的一下拔出身後的彩色小彎刀,唰唰一個刀花,道:「來吧,姑奶奶很久沒打架,手癢!」
元寶哧溜一聲回到她肩上,雙爪一架擺出空手道的彪悍雄姿。
灰衣人森然圍上來,雅蘭珠彎刀一亮便是一道七彩弧光生生逼退一人,百忙中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奄奄一息的被救者,對方血流披面頭髮披散,烏髮粘在臉上遮住一半臉,饒是如此雅蘭珠在第二眼時也想起來了他是誰。
她詫然道:「是你——」
雅蘭珠和元寶大人在屋檐上喝酒的時刻,孟大王還在睡覺。
她在做夢,夢見自己在一個高遠大殿上餵媽媽喝參湯,殿中很安靜,浮雲氤氳,只聽見羹匙和瓷碗相撞的聲音,她對著媽媽笑,媽媽也在笑,笑啊笑啊笑,突然殿門被人撞開,然後一塊巨石突然撞了進來壓在她身上。
撞了進來……
孟扶搖睜開眼……做噩夢了?夢見鬼壓身了?怎麼好像剛才夢中那種重物壓身的感覺還在,而不知道從哪吹來極冷的風?
隨即她便聞見酒氣,聽見身上有人的呼吸。
她緩緩抬眼,打量了一下那人身形衣著,豎起眉毛。
那誰……那誰……那該死的戰北野,居然找死的把她孟大王當肉墊,就這麼睡了下去?
孟扶搖立刻伸爪狠狠去推,戰北野卻突然一個翻身,不僅沒有掉落,反而正面對著她抱緊了她。
孟扶搖皺眉,膝蓋抬起就想把他頂下去,一頂,頂不動,二頂,這回用了力氣,那人悶哼一聲,居然還是不動。
孟扶搖黑線,大罵:「戰北野你這灌多了黃湯的,你昏了!居然夜闖我的香閨!」
身上那人突然睜眼,一睜眼眼中神光閃爍,那麼黑的眸子那麼近的睜開在面前,那種獨屬於他的鐵木深淵般的沉黑立即如一個具有巨大魔力的漩渦,那般烏光深刻的要將她拉進去,孟扶搖被這樣的目光生生盯得一呆,覺得自己心口仿佛也被那目光撞著,竟然隱隱生出疼痛的感覺。
聽得那傢伙沉聲道:「這是我的房間。」
「呃……」孟扶搖愕然,轉目四顧才發覺,從布置看,確實不像主臥倒像客居,難道跑錯的不是他,是自己?
「那成,正好我讓你。」孟扶搖立刻推他,戰北野不動,她用多少真力抵抗他便用多少真力應付,一分不少卻也絕不多出一分,懶懶道:「我喝多了,睡下來就不想動了。」
他不動,肘撐在床邊,靠著孟扶搖的肩,細細聞她自然天成的微帶香氣的呼吸,這呼吸輕軟芳醇,也似那今晚的酒,梨花般薄薄軟軟淡淡,初時不覺得,久了便覺出那芬芳的韻,像一片純白的花瓣,滑過鼻尖,那般不動聲色的一掠而過消失在風中,卻讓人長久聞見那般深入肺腑的香。
這香,四散流溢,引人追逐,卻遠在風中,不可觸碰。
戰北野閉上眼,深深呼吸……也沒什麼過多想法,只想靜靜沉浸在屬於她的氣息和氛圍中,這一生富有天下,卻未必能有多少機會和時間,能夠擁有這般貼近她的一刻。
不想對她用強,不想違她心意,那麼便讓他這般默默汲取這一刻摻了月色星光和她氣息的空氣,在聚少離多的日子裡慢慢供以回憶。
孟扶搖卻突然嘆息一聲,低低道:「可憐的床……」
然後她出拳!
一拳砸裂身下的床板!
轟然一聲床板從中斷裂,整張床塌了下去,塌出三角形空隙,孟扶搖好整以暇一滾,從縫隙里滾出,順腳將落到地下的被褥一腳踢到戰北野身上。
她穿著褻衣,赤腳站在地上,怒目一瞪戰北野,抓了自己外袍便要走,戰北野卻道:「慢著!」
孟扶搖不理他,昂首挺胸龍行闊步,戰北野揮開被褥起身,孟扶搖立即警惕的向外躥,被戰北野一伸手拉住,然後他身子微微向地面一彎。
孟扶搖皺眉,疾聲道:「戰北野拜託你不要逼我潑婦罵街真要到那個程度大家就不好看了好歹大家都是聰明人——」
她突然又怔住了。
開著的門透進淡淡月光,照見戰北野已經站直的身形,照見他手中拎著的一雙鞋子。
孟扶搖的鞋子。
戰北野拎著,向她晃了晃,然後,半跪下去。
他半跪著,輕抬起她的腳給她穿上鞋,一邊道:「你要跑便跑,大冬天的鞋子都不穿,存心受涼好讓我良心不安?」
月色微涼,在房門口鋪開半弧形的冷光,冷光光圈裡大瀚皇帝半跪著,並不以為自己紆尊降貴,也不以為破格優容,完全以一種坦然平和的態度,專心的給他心愛的女子穿鞋,他的手掌並不細膩,常年握劍練武和大漠風沙磨礪得微微粗糙,觸著她細嫩緊繃腳背肌膚,滾熱而深切的磨著她身為武者的敏感觸覺,而她微涼的細膩肌膚精巧腳踝握在他掌心,卻也似軟玉一般,熨得他心底那般悠悠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