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兩心之戰(3)
系完了她立刻變臉,若無其事的拍拍戰北野的肩,道,「剛才我罵著玩的,其實也就是為了吸引他們注意力,好讓我趁機系褲子而已。」
她拍拍手,瀟瀟灑灑走了,留下戰北野苦笑站在當地,不知道是該感謝還是該恨孟扶搖在某些方面的粗神經。
孟扶搖走開,笑嘻嘻渾若無事,然後她把元寶大人的零食匣子翻了翻,過了一會兒,長孫無極又把匣子要了去,也翻了翻。
當晚,元寶大人瀉肚子兼不停的打嗝……
當晚在客棧住宿,幾個人包了一整個院子,都是難伺候的人兒,誰也不肯和誰睡一起,乾脆一人一間。
晚上圍在客棧雅間裡吃晚飯,菜里有道暖鍋,有點像現代的火鍋,小巧的黃銅爐子坐著陶罐,裡面翻滾著各式肉類和一些時令蔬菜,孟扶搖來遲一步,洗了澡過來,老遠就道,「好香。」
剛坐下,兩碗湯就遞了過來,左手邊長孫無極笑吟吟看著她,道,「你喜歡的兔肉。」右手邊戰王爺道,「肉類吃多會上火,這裡面的菇不錯,很嫩,你嘗嘗。」
孟扶搖盯著那兩碗湯,像盯著兩碗毒藥,那廂雅蘭珠啪的擱了筷子,撅起嘴道,「我也沒吃肉,我還沒喝湯。」
那兩人就像沒聽見,倒是宗越,不急不忙夾了筷山藥給她,道,「不如吃這個,清火去燥,補氣寧神。」
孟扶搖聽著他那語氣著實諷刺,忍不住想笑,拼命忍了,從懷裡掏出上次從長孫無極那裡搜刮來的胡椒,她已經曬乾了磨成粉,在兩碗湯里各灑了一點,笑道,「這種鍋子,有點辣才好喝,來,你倆嘗嘗。」說著不動聲色便將碗各自推了回去。
長孫無極看了看她,笑笑,一口口慢慢喝湯,戰北野卻舉起湯碗喝酒一般咕嘟嘟下去,辣椒很辣,他喝得急,忍不住咳嗽,雅蘭珠想替他捶背,被他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孟扶搖只當沒看見,把臉埋在湯碗裡呼嚕嚕喝湯,心裡哀號——這日子該怎麼過啊啊啊啊……
晚上雅蘭珠突然跑過來,抱了自己被褥說一個人睡不著,要和她一起,孟扶搖哪裡不知道她的小心眼,不就是怕戰北野爬自己的床麼,搞錯沒,當初那是例外,一個個養成爬床的毛病,那還得了?
她心裡也頗歡迎雅蘭珠來,最起碼這樣她就不用面對戰王爺的送藥和長孫太子的掖被子了,兩人在床上談了大半夜,其間孟扶搖問起雅蘭珠怎麼喜歡上戰北野的,雅蘭珠抱著枕頭,眼神迷離的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很小的時候,有回跟隨皇兄去拜訪天煞國,在天煞皇宮裡迷了路,撞進一個很美的宮殿,看見他在給一個很美很美的女子洗頭,我從沒看見過男孩子給人洗頭,我的父王和皇兄都是女人給他們洗頭,洗得水熱了水冷了還要一腳踢飛,當時我站在宮門前,看著紫薇花下,他一點點的給那女子洗乾淨長長的頭髮,用布一點點拭乾她的發,我突然就呆了……」
孟扶搖也聽呆了。
很多很多年前,那個無人履足的,住著瘋妃的寂寞宮室里,滿園紫薇花下,被遺忘的少年皇子半跪在水盆前,給他瘋去的母妃洗頭,那一縷縷青絲握在少年的掌心,宛如那些流水般過去的日子,那樣的日子裡他和她相依為命,她的痴迷空茫的世界裡,始終有他的無微不至的呵護在,無論寒冬飛雪深秋落葉夏日風暴還是春日多雨,因為他的堅持,她悽苦,卻又幸福的生活下去。
然而苦終究是存在的,總要有人承擔的,當那個瘋了的母親空白著自己不知苦痛為何物時,所有的痛和寂寞,想必都是那少年來承受吧?他自幼年開始,稚嫩的肩便擔下了雙份的苦,她的和他的。
孟扶搖突然明白了戰北野這明亮豪烈的性格的由來——他不能不明亮,他那瘋了的母親需要陽光般的溫暖照耀,來撫慰她因為陰冷而永墮悲哀的心,如果他再陰鬱,誰來照亮他的母妃黑暗的世界?如果他陰鬱,那些虎視眈眈的皇兄們,誰知道會不會給他扣上個「心懷怨望」的帽子?
他不能不豪烈勇敢——他從一開始就落在了下風,他要比別人更多的掙扎才能獲得基本平等的待遇,他一旦弱,就會被人踐踏至底,連同他的母妃!
孟扶搖深深嘆息著,看著迷迷濛蒙睡去的雅蘭珠的睡顏,這是個天真的孩子,卻也是個懂得愛的孩子,哎,其實和戰北野,真的是很相配的一對……
她這樣想著,突然就覺得不對勁,雅蘭珠好歹也武功不弱,怎麼話說得好好的就突然睡著了?
隨即便聞見淡淡異香,那種清雅卻誘惑的香氣,她側過身,便看見一雙深邃含笑的眼睛。
長孫無極在一室朦朧的清光里微微笑著,如天邊那輪月一般迷離而魅惑,他豎指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孟扶搖忍不住要笑,故弄玄虛什麼,明明都點了那孩子穴道了。
眼見長孫無極噓完,居然就脫鞋上榻,不由一驚,低低喝道,「雅蘭珠還在床上,你也好意思的?」
「我知道你會代我不好意思,所以你把她抱出去吧。」長孫無極微笑,雙手枕在腦後,「我不想抱除了你之外的任何女子。」
孟扶搖無奈的笑笑,只好把雅蘭珠抱到外間,外間的短榻只容一人躺下,孟扶搖發了愁,怎麼辦?就這樣爬回床上去?那不成了我爬他的床了?不回去睡?我的床就這樣給他占了?
還在左思右想,腰突然被人輕輕圈住,長孫無極已經在身後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呼吸間氣息淡雅,語聲更低如這春夜隨風潛入的雨,一絲絲飄進孟扶搖耳中。
「扶搖……」
「嗯。」
「扶搖……」
「嗯。」
「扶搖……」
孟扶搖笑起來,回首看他,道,「想不到你也玩這小孩子把戲。」
她的目光在沒有點燈的室內依然灼亮,星光似的熠熠生輝,長孫無極含笑看著她,道,「扶搖,你見的我從來不是真的我,自從遇見了你,我便不是原來的我了。」
他語間的熱氣拂過耳後,絲絲縷縷的癢,孟扶搖忍不住要躲,長孫無極卻不肯放開,孟扶搖只得扭著身子低笑,「想不到無極太子不僅精謀算,長策略,善戰陣、懂政爭,居然還擅長說情話。」
「我本不會說這些,」長孫無極在她耳側悠悠道,「可惜某人實在桃花運太好,引得諸般男子盡折腰,我若不學些新鮮詞兒,難保不會被丟到腦後去。」
「你這話聽起來像個怨婦。」孟扶搖一推他,覺得手底肌膚灼熱,不由紅了臉,畏縮的向後一退退到窗邊,窗戶沒關緊,一點星光灑進來,映亮長孫無極似笑非笑的唇角,臉色微微暈紅,眼神卻比星光還迷離。
孟扶搖看著他,心底水波似的微微一盪,隨即又是立竿見影的一痛,她無奈的吸口氣,已經轉移了話題,「你有心事。」
長孫無極過來牽了她的手,兩人在榻上並排半躺著,孟扶搖分了一個枕頭給他,長孫無極卻伸手去抽她身下那個,「這個才是你的吧?」
無奈的笑笑,孟扶搖罵,「奸似鬼!」舒舒展展躺下去,和長孫無極並肩望著窗外那輪月色,月色下半歇的迎春花和早桃花,含苞待放,骨朵兒淡黃輕紅,韻致楚楚,那些斑駁的花影,映在淺碧的窗紙上,捺出一筆筆明媚的眼波。
「好了,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孟扶搖半闔著眼睛,聽草節拔高的聲音。
「扶搖,這次萬州我詐死事件,你一直不信我真的死了,是不是?」
「當然。」孟扶搖眨眨眼睛,「我很害怕,很擔憂,尤其當元寶那死耗子說你沒了的時候,我差點就完全信了,可是我心裡總覺得,禍害遺千年,你這樣的超級禍害,如果就這麼死了,實在是完全不合邏輯的事。」
「你說什麼都不忘損人幾句,」長孫無極捏了捏她鼻子,半晌道,「扶搖,很高興你相信我,你能——一直相信我麼?」
孟扶搖「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