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口中的「東、西二關」,是指東興堤兩側,分別位於七寶山與濡須山的關城。
只有攻破這兩座關城,才算真正占領東興大堤。
鎮守關城的全端與留略,各自只有一千兵馬,司馬懿卻要求王昶與韓綜「不得破城」,這明顯是圍點打援,迫使諸葛恪引兵來救。
此時正是延熙三年(公元240年)十二月,魏、吳兩國的「東興之戰」一觸即發。
在這同一時候,周胤率領的五千漢軍順江而下,正好抵達彭澤水域。
只不過,漢軍沒有繼續東進,而是把戰船拖到南岸的營寨中。
陸遜率領戰船洶洶趕來,自然是撲了個空。
看到江岸的漢軍營寨,心頭更加鬱悶——漢軍確實只有五千步卒,可人家有騎兵!
無法在水上殲敵,又不敢登岸作戰,這就讓陸遜有點尷尬了。
「上將軍,蜀軍這是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我無法在江上將其殲滅,卻可輕易斷其糧道。」
說話時,諸葛瑾的手指,不停敲打著下雉與柴桑之間的區域。
漢軍主力幾月前就從荊州退走,但江夏都督、鎮東將軍關索的手上,仍有四千精銳步卒,以及五千恐怖的騎兵。
其步卒,正好鎮守在下雉,守護著六道攔江鐵索。
這六道攔江鐵索,每月只降下兩次,只有經過嚴密盤查的商船才能通行。
曾有斥候快船試圖抵近偵察,然而只在一瞬間,就被六百多支標槍射成篩子。
從天而降的巨石,更是密如雨點。
兩岸到底部署了多少床弩,沒人知道。
兩岸到底架設了多少投石車,還是沒人知道。
陸遜只知道,自己先後派出的十幾隊哨探,全都有去無回。
正是那六道攔江鐵索,把吳軍戰船阻在了下雉以東,再難駛入荊州地界。
要破攔江鐵索,必須趕走兩岸的衛戍兵馬。
然而,漢軍騎兵日夜巡邏,再多的吳軍步卒也難靠近。
諸葛瑾所指的區域,是在下雉的東南幾十里。
那裡沒有攔江鐵索,沒有漢軍步卒駐紮,只有少許騎兵日常巡邏。
因為,那裡是在幕阜山!
延綿的幕阜山,在此處被洶湧的長江截為南北兩段,江邊道路崎嶇狹窄,大隊兵馬很難通行。
如果在南北兩岸各駐一軍,只要紮下堅實的營壘,就不再懼怕漢軍騎兵。
只要兩座營壘還在,深入彭澤的漢軍騎兵與步卒,很快就會要斷糧。
漢軍若想用戰船往彭澤運糧,就得擊潰強大的吳國水師,陸遜正好求之不得。
「朱異、呂岱!」
「末將在!」
「你等各領戰船八十艘,至幕阜山一線江岸築壘,不得讓一個蜀軍通過!」
「喏!」
「慢著!」陸遜喚回二將,面色凝重地叮囑,「大吳危在旦夕,此戰不得有半點錯漏!」
「上將軍請放心!末將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將蜀軍阻在豫章郡之外!」
二將領命而去,陸遜深吸口氣。
看看南岸的漢軍營寨,嘴角浮起一絲獰笑。
大手一揮,令主力戰船浩浩蕩蕩駛往幕阜山,同時派出斥候快船,密切注視彭澤漢軍的一舉一動。
通過幾日的觀察發現,漢軍表現得相當克制——其騎兵只是在彭澤一線江岸巡邏,並沒前往各縣搶掠。
周胤率領的步卒,同樣沒有四處搶掠,而是往東深入黝縣山區。
黝縣?
看看黝縣東南的大片山地,看看黝縣以北江邊的平坦地帶,再看看黝縣東北的丹陽郡,陸遜連連搖頭。
區區五千步卒,去往黝縣能幹什麼?
就算翻山越嶺去了陵陽與歙縣,又能幹什麼?
「上將軍,要不要,派一軍去往丹陽阻截?」
「丹陽?」陸遜差點笑出聲,「蜀軍若敢去往丹陽,我的「陸遜」二字倒過來寫!」
「可是,蜀軍此舉實在奇怪,到底有什麼目的?」
諸葛瑾連連搖頭,對漢軍的怪異行為百思不解。
見陸遜和諸葛瑾焦頭爛額,孫韶再也沉不住氣了:「上將軍,大將軍!末將請領一軍在陵陽登岸,誓必生擒那周胤反賊!」
「登岸?孫將軍敢於登岸,果然是勇將!」
陸遜連聲稱讚,卻沒有馬上下令。
主要是考慮到,朱然已有一萬兵馬駐於江邊,阻斷了彭澤去往丹陽的必經之路。
周胤只有五千兵馬,並且沒有運糧隊與後援,若說他敢翻越幾百里群山去往丹陽,陸遜寧死也不敢相信。
可是,周胤的行為實在怪異。
見諸葛瑾在微微點頭,陸遜只好應允:「孫將軍,你可引兵五千登岸,儘量搞清蜀軍之戰略目標,但要緩緩搜索前行,千萬別中了周胤之計。」
「上將軍請放心!別說一個小小的周胤,就算他老爹從棺材裡爬出來,末將也不怕!」
「孫將軍……」
陸遜對孫韶的話很是不滿,正想出言指責,卻見諸葛瑾連連搖頭。
罷了,罷了。
周瑜是赤壁之戰的功臣,他兒子周胤卻沒什麼出息,也只有姜維看得上了。
細細想來,姜維招降並禮遇周胤,應該是出於特殊原因——周家畢竟是落魄的江東大族,姜維想藉此作為宣傳,希望招攬更多的名門望族。
罷了,罷了。
自己對漢國作戰連番大敗,眾將仍願聽命於自己,又何必因小事去苛責他們?
…………
長久以來,不論孫策還是孫權,對各地山越都是採取「剿殺」的高壓政策。
僅僅在三國時期,有記載的吳國對山越作戰,就有近百次之多。
這期間,累計抓捕、剿殺山越亂民百餘萬,但山越武裝從沒被消滅,反而越來越強大。
而劉備治理荊州時,對山越武裝和轄域內蠻民採取懷柔政策,引來無數山民真心歸附。
此次周胤領兵上山,仍是帶著「分田分地、三年免稅、不強徵兵勇、不強征徭役」等等政策。
很輕易地,就引來陵陽、黝縣與歙縣三萬多山民躍躍欲試。
聽說為漢軍造船有「每月二百銖、包吃包住、有酒有肉」等待遇,饞得無數工匠兩眼放光,恨不得馬上就前往漢國。
其中好幾名族長,甚至拿出樓船、花船、艨艟、鬥艦、走舸、突冒和遊艇的建造圖紙,拍著胸脯保證會造船。
如此順利,完全在周胤的意料之外。
想想姜維承諾的賞賜,心頭激動呯呯直跳。
正在暗喜,突然有兵士來報:吳將孫韶引兵五千來阻,正在寨外罵陣。
聽聞有吳兵前來,幾名族長馬上就瑟瑟發抖。
眼看就要領著族人逃走,周胤自然不樂意。
「仇澤族長,刁融族長,貊龍族長,你們儘管放心!我大漢勇士在此,還容不得東吳撒野!
「幾位族長請稍等,本將這就去擊退他們,為諸位掃清道路!」
「周將軍啊,就算擊退了這股吳兵,去往漢國還有幾千里長江,而東吳水師神出鬼沒……」
「貊龍族長,本將已經說過:整個荊州已被漢國收復,轄域內再無吳兵。
「只要咱們從黝縣以西小路下山,馬上就有漢國騎兵接應。就算吳兵再多,咱也能殺得它落花流水!」
這話一出,幾名族長暫時留在寨中,但臉上仍有恐懼。
想想即將到手的巨額賞賜,周胤的武德越發充沛,揚起長槍就衝出寨外。
孫韶,孫韶!
遠遠望著這個擋財路的傢伙,周胤的牙齒咯咯直響:「姓孫的!念在往日交情,本將不取你性命!若是速速離開,咱倆仍然是朋友!」
「我呸!」
孫韶氣不打一處來,長槍狠狠指向周胤,「你這背信棄義的東西!竟然屈膝投靠蜀軍,有何面目與本將朋友相稱?
「你若引兵下山以禮來降,本將必會在陛下跟前美言幾句,升官封侯唾手可得!
「如果執迷不悟,本將馬上就取你狗頭,送往周瑜墓前替你請罪!」
這話一出,周頓時就火了:「姓俞的!竟敢在本將面前口出狂言,簡直笑死個人!你伯父不過是被賜姓孫,還真把自己當孫家宗室了?
「為了升官加爵,你等連祖宗姓氏都要改,還要不要臉?
「你這不孝的東西,本將這就取你狗頭送往富春,替你向俞家祖宗請罪!」
話音剛落,周胤大手一揮!
三千餘漢軍,絲毫不顧吳兵有五千之眾,如狼似虎般衝出寨外。
一陣箭雨,雙方各自倒下二百餘人,但馬上就短兵相接。
周胤的武德確實充沛,仗著一身的鐵甲,左突右挑猛衝在前,眨眼就放倒好幾名吳兵。
孫韶也不示弱,刺死刺傷幾名漢兵之後,不停地向周胤靠過來,誓要取其首級。
但很快就發現,自己身旁的漢軍,似乎越來越多!
抬頭細看,差點氣得吐血!
特麼的,不知從何時起,只有自己一人在拼殺!
沒錯,只有自己一個人!
麾下士卒,竟然遠遠退到百丈之外!
有些士卒更加可惡,竟然扔掉刀槍脫掉甲冑,高舉雙手蹲在地上!
特麼的,貪上這樣的兵士,還打個屁的仗?
「呯!」
孫韶格開一支長戟,轉身就要退走。
可是,剛剛跨出一步,右腿竟被另一支長戟勾住。
不僅痛得鑽心,還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沒來得起身,又被七八名漢軍死死壓住。
重如泰山,再也無法動彈。
這一幕,周胤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心頭暗嘆:漢軍兵卒如此勇猛,將領們想不立功都難!
如果沒記錯,孫韶這傢伙,好像值三十萬銖吧?
分給有功士卒二十萬,自己仍有十萬銖入帳!
哈哈哈!幸好投了漢國!
只要有仗打,升官發財,封侯加爵,光耀門楣,重振周家,希望近在眼前!
順利,此行實在順利!
既搞到樓船與花船建造圖紙,又搞到三萬多百越百姓,其中的造船工匠就有一萬多人!
既俘虜吳將孫韶,又有四千多吳兵主動歸降!
想起這些,周胤就樂得合不攏嘴。
然而他並不知道,吳軍士卒一盤散沙,其實是姜維的功勞——他的死士細作,已經深入吳軍各營各部。
在他們的蠱惑下,吳軍士卒都在嚮往漢國天堂般的生活,哪裡還肯跟漢軍血拼?
姜維有足夠的信心「一戰滅吳」,正是這個原因。
…………
就在周胤引著百姓去往彭澤的路上,魏將王昶與韓綜,正在猛攻東興堤。
司馬懿給二將下達的是「佯攻」命令,但真正登上東興堤,真正兵臨東、西二關才發現,這不是佯不佯攻的問題,而是攻之不下的問題!
濡須山上的東關、七寶山上的西關,確實只有一千兵馬駐守。
但兩座關城,全都建在陡峭的崖壁之上,再多的魏軍也難以展開。
就算少許士卒攻至城下,也只能是被動挨打。
若是東、西二關沒被攻下,又談何占領東興堤?
獲悉這一消息,司馬懿再不能淡定了。
「父親,既然難以攻占兩座關城,又何必強攻?我將大軍駐於東興堤,大不了困他一年!」
「放屁!」
司馬懿冷眼瞥著司馬昭,正要出言教訓,司馬師搶先說話了:「二弟啊,等到諸葛恪趕到之時,如果咱們沒能迅速破關,此戰就很難速戰速決。
「你也知道,曹爽正在退回洛陽。
「他攻打漢中損兵折將,沒能有效地建立聲望,很可能在咱們背後作梗,咱就更難攻占東興堤了。
「如果損兵折將無功而返,曹爽必會借題發揮,咱家又如何能保住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