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急得暈死過去,既是對薛琮投降言論的氣憤,也是對陸遜與諸葛瑾的失望。
兩人都是吳國開國功臣,更是當前無人可替的國之棟樑。然而大敵當前,兩人全都保持沉默,孫權如何不失望?
「太子,太子何在?」
孫權剛剛甦醒,就掙扎著想要起床,嘴裡還念叨著「太子」二字。
伺候在旁的侍女,以及孫魯班與孫魯育並不知道,孫權口中的「太子」是孫登。
「父皇,太子正要用功讀書,要不要派人去宣?」
聽到孫魯班的問話,孫權猛然清醒。
想到早就戰死的孫登,孫權的身體似乎被掏空,無力地躺回床上。
「不必了。」孫權深吸口氣,無力地嘆息著,「大吳屢遭到入侵,連年戰事不利,必是缺了先祖庇佑。傳旨:令太子速速前往太廟祭祀,不得有誤。」
內侍沒敢多問,馬上就去傳旨。
孫權又想起魏國入侵,嘴裡不停地呢喃:「大敵當前,竟然無人領兵出戰,我大吳真的沒人了……」
話沒說完,孫權就劇烈咳嗽。
聞訊趕來的幾位夫人和孫魯育,手忙腳亂把孫權扶起,不停地捶背抹胸。
也有人匆匆來到門口,催促內侍趕緊去傳醫官。
孫魯班卻沒慌張,試探著說道:「父皇,上大將軍與大將軍年事已高,而且剛失荊州,畏敵怯戰並不奇怪。
「在臣女看來,我大吳並非國中無人。
「趁著司馬懿領兵犯境,何不大膽啟用並鍛鍊新人?」
「咳咳……咳……」
孫魯育連聲咳嗽,這是提醒姐姐不要妄議朝政。
然而,孫魯班置若罔聞,「父皇,威北將軍諸葛恪,年少時就多次領兵平定山越,既讓眾臣讚嘆不已,更深得宣太子由衷賞識。
「以臣女看來,諸葛將軍素有報國大志卻屢遭大將軍打壓,何不趁此機會……」
「宣!」
孫魯班話沒說完,孫權就迫不及待了,「速宣諸葛將軍前來覲見!」
…………
魏延與姜維身在成都,卻密切關注著魏吳兩國之戰事。
特別是司馬懿的一舉一動,都是由細作飛鴿傳書,第一時間將消息傳回將軍府。
「司馬懿進兵速度太快了,竟然殺到了巢湖?」魏延既有欣喜,也有失望,「早知司馬懿這麼快,咱就不該急著班師!」
見姜維無動於衷,魏延繼續慫恿,「周胤只有五千兵馬,關索手上也只有五千,是不是再加一點?」
「幹嘛?幹嘛呢?」姜維把烤魚翻了個面,不緊不慢,「大哥,咱只是抓些工匠回來,你還真想打建業?」
「十五萬,十五萬啊!」魏延悔得要死,急得就要跺腳,「你不是說,司馬懿只為奪回兵權?只想在合肥做做樣子嗎?早知那老狗如此兇狠,咱就不該急著班師!」
「不,大哥,咱們必須班師。」
姜維手握刷子,不緊不慢地在魚身上刷著熱油,「司馬懿兵進巢湖,我確實沒有料到。
「但正因為如此,咱們更要班師。
「只有這樣,才能讓東吳沒有顧忌,毫無保留地舉全國之力與司馬懿一戰。
「只有等到吳軍把司馬懿趕回淮水一線,咱們才能大舉東進。」
見魏延仍有疑惑,姜維想了想,慢條斯理地繼續解釋:「以我大漢現有的國力,再征五萬大軍並不困難。
「以我大漢上下昂揚的戰意,一舉滅掉吳國也不困難。
「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此時趁虛而入,東吳必會分兵來阻,那就很難擊退司馬懿,巢湖必將落入魏國之手。
「如果我在此時滅掉吳國,就將在三條戰線上,與魏國直接相對。
「別忘了,我大漢現在的國力,還無法與魏國三路決戰。
「西路的漢中,中路的襄陽,我軍確實占據著有利地形,只需很少兵馬就能守住,但東路的長江呢?」
「切!」
魏延依舊不以為然,輕啐一口,「我大漢缺少戰船,曹魏也缺少戰船,他還能渡江不成?」
「不,不,不!」姜維連連擺手,「大哥,有句話你可能沒聽過:守江必守淮。
「如果讓曹魏得了巢湖,不管我大漢還是孫權,將再難守住長江防線。」
守江必守淮?
簡單幾個字,讓魏延眉頭緊皺。
確實,魏吳兩國在合肥屢屢大戰,本質是爭奪淮水防線。
如果孫權得了淮水,強大的水師就如魚得水,可以直接威脅魏國平坦的東部地區,甚至威脅魏國大後方的青州全境。
如今的情況是,魏國牢牢控制著淮水。
如果司馬懿在合肥或者壽春挑釁,東吳可能選擇無視,繼續跟漢國周旋於荊州。
但是,司馬懿直接殺往巢湖,就讓孫權不得不舉全國之兵應對。
東興堤,東興堤!
孫權屢次攻打合肥,戰船都是從長江、濡須水、巢湖、施水與肥水進兵。
這其中,長江與濡須水在巢湖以南,水位較深,適合各種戰船通航。
但巢湖以北的施水與肥水,每逢冬春旱季水位就會下降,大型樓船很容易擱淺。
有鑑於此,吳國在濡須水之上,也就是七寶山與濡須山之間,修築了一座大堤。
這座大堤,正是東興堤。
它能抬高巢湖、施水與肥水的水位,為東吳戰船大規模開進淮水創造條件。
當初,滿寵也懼怕吳國強大的水師,在合肥以西三十里另築了「合肥新城」。
這座新城池距離水域更遠,迫使吳軍只能棄船登岸,徒步幾十里與魏軍交戰。
在這之前,孫權已在合肥兵敗四次。
孫權深感無法攻破合肥新城,於是掘開東興堤退回建業,從此之後不再修治。
如今,司馬懿屯兵巢湖,劍指東興堤,意味著什麼?
如果魏國得了東興堤,也能抬高巢湖、施水與肥水的水位,讓魏國水師直入長江!
孫權擁有強大的水師,仍在懼怕魏國戰船大規模入江,又何況缺少戰船、兵力不濟的漢國?
在這之前,漢國在荊州耗了將近兩年,兵士急需休整。
如果此時開啟滅吳之戰,就算一舉滅掉吳國,馬上就面臨著與魏國隔江對峙。
這對漢國來說,形勢實在不利。
正如姜維所說,守江必守淮。
確實應該緩一緩,至少等到東吳擊退司馬懿。
然後,漢國再順著長江兩路進兵——一路滅吳,一路攻占東興堤,阻止魏國水師南下。
唯有這樣,漢國才能將來的東線對峙中,保證自己的相對優勢。
「可情報所說,孫權派了諸葛恪前往禦敵?」
說起這事,魏延毫不掩飾心頭焦慮,「那個毛頭小子,豈是司馬懿對手?
「如果兵敗,司馬懿會不會趁機渡江?真要這樣,咱哭都哭不出來!」
「放心,我已經算過了,東吳氣數未盡。」
姜維呵呵笑著,這話讓魏延很難反駁——他不相信姜維的搖卦之術,卻對諸葛果的搖卦之術深信不疑。
「嗯,真香!」
姜維取下烤魚,將其放在芋葉之上,撒上蔥花,再用芋葉把烤魚層層包裹。
這樣既能保溫,也能讓蔥香深入魚肉之中。
「蔓姝!」
「父親!」姜蔓姝咕咚咕咚猛吞口水,嘴裡卻問道:「這條魚,是送給母親、果姨還是沅姨?」
「不必了,她們的我再烤三條。這一條,你就跟靜姝分了吧!」
「可是……這樣……不太好吧?」
「沒事兒,你跟妹妹慢慢吃,別像昨天那樣狼吞虎咽,別再被魚刺噎著了。」
「嘻嘻!果姨會化骨水,噎著也沒事兒!」
姜蔓姝再不客氣,捧著滾燙的芋葉拔腿就跑。
姜靜姝也不怕挨揍,屁顛屁顛緊追過去。
…………
「兄長,司馬老狗手握十五大軍,陰狠狡詐,就連叔父也難勝他!
「咱只有十萬兵馬,而且沒有父親、上大將軍、朱將軍與全將軍配合,勝算實在渺茫啊!」
儘管諸葛融小心勸說,仍惹得諸葛恪很不高興。
眉頭一挑,滿臉不屑,「三弟,我已說過很多次:此戰若要得勝,就不能有父親、上大將軍、朱將軍、全將軍、呂將軍等人嘰嘰歪歪。」
諸葛恪如此自負,諸葛融知道勸他不住,只好閉了嘴。
可是,心裡仍在擔心。
兵力不如司馬懿也就罷了,關鍵是,諸葛恪除了領兵征討山越,再沒有單獨領兵的經驗吧?
唉!
半月前,不知孫權是不是病糊塗了,竟然在半夜詔見諸葛恪。
不知兩人說了些什麼,孫權竟然賦予他假節之權,命他全權負責江北戰事。
唉!
沒有臨戰經驗也就罷了,他到底選的什麼將領?
吳國久經沙場的老將,他一個也沒要!
唐咨、留贊、滕胤、劉纂、凌封、凌烈、顧承、顧譚,這些人也能上戰場?
搶先趕到東興堤鎮守的,竟然是全琮的兒子全端,以及留贊的兒子留略,而且各自只有一千兵馬。
唯一算得上「老將」的,也就寂寂無名的朱績與丁奉了。
此時此刻,長江之上的諸葛融在擔心,屯兵巢湖的司馬懿也在擔心。
「漢吳兩國秘密結盟」、「吳國大舉入侵合肥」,只是他趁著曹爽遠在漢中、無法獲得準確軍情的情況下,故意挑起爭端奪回兵權的把戲。
兵權確實奪回來了,但孫權猶豫了許久,並沒有派兵攻打合肥——這是因為,當時的吳軍主力被漢國拖在荊州。
擔心曹爽事後追究,司馬懿只能鋌而走險,匆匆兵進巢湖。
如此「攻敵之必救」,吳兵終於來了,整整十萬!
然而,魏軍也是匆匆地遠道而來,作戰準備並不充分,特別是糧草軍械。
此戰如果得勝,魏國水師隨時可以南渡長江兵進揚州,曹爽沒理由怪罪自己。
可是,此戰如果失敗,曹爽必會借題發揮。
真要這樣,司馬家別說重掌兵權,不被滅族就算幸運了。
「報……太傅,已經探查清楚:東吳領兵之將,是剛剛獲封鎮北將軍的諸葛恪!
「上大將軍陸遜、大將軍諸葛瑾、車騎將軍朱然、衛將軍全琮、前將軍朱據、老將呂岱、呂據、孫韶、張承等人並不在軍中!」
「哦?」
司馬懿心頭大喜,看起來卻是面不改色,「情報是否屬實?」
「回太傅,情報絕對屬實!以陸遜為首的東吳眾多老將,正率領水陸大軍開赴彭澤!」
「彭澤?彭澤!」
吳軍如此部署的原因,司馬懿秒懂。
再也忍不住心頭喜悅,放聲大笑:「派遣乳臭未乾的諸葛恪前來,孫權想不亡國都難,哈哈哈!
「傳令:王昶、韓綜,各領五千兵馬攻打東、西二關。但要注意,諸葛恪抵達之前不得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