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平地起疾風

  雨幕菲菲,林景舟腳步站在原地無法動彈。【Google搜索】

  素馨的話語聲卻沒有就此止住。

  「暮春時節的那場雨要了哪些人的命都不重要,死就死了,還能如何,死人是無法做選擇的,但活下來的人卻有許許多多的選擇權。」

  這些話,都是江意一字一句的交給她的。

  走到什麼位置,說什麼話、。

  語調如何,情緒如何,都是江意一五一十交給她的。

  她原以為,如此做無疑是給自己添加麻煩,可此時,看到這位國際翻譯官的臉色,素馨對江意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會客室內,江意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眉頭微擰,渾身姿態有些疲乏,傭人見此,輕聲詢問她是否需要上樓休息,她微微搖頭。

  「人走了嗎?」

  傭人去窗邊輕輕的挑起紗簾看了眼:「還在院中。」

  江意恩了聲,算是知曉。

  「你家太太還說了什麼?」林景舟幽沉的眸子落到素馨身上。

  素馨微微頷首,用江意的語氣道出了九個字:「太太說,進是敵,退是友。」

  這種時候,林景舟弄死林清河正好上位,多好的時機啊?

  可他呢?

  大抵是想著林清河是自己的老師,下不了那個狠心,所以準備來江意這裡尋一條出路。

  可這齣路,被江意用六個字堵死了。

  進為敵,退為友。

  素馨看出了林景舟的猶豫和躊躇,繼而又開口:「用統一的道德標準來約束別人是道德高尚,反之、就是道德綁架。」

  「林翻做事情之前都不斟酌的嗎?」

  「該死的人活著,就證明首都已經不是那個首都了,林翻如果此番回來是為了蹚渾水的話,那只能說一句抱歉了。」

  ….

  林景舟站在豫園門口,卻未曾進豫園。

  細雨連綿的院落里,林景舟看著眼前亮堂的屋子,落地窗外是微微飄動的紗簾,紗簾之下無任何人影,但他知曉,江意在裡面。

  如她這般的人,最愛統觀大局。

  站在幕後看著一切步入正軌。

  林景舟的目光紗簾上,停頓許久,而後才緩緩移開目光。

  「給你家太太帶句話。」

  「林翻請講。」

  林景舟望著素馨,到了唇邊的那句話又瞬間收回,望著素馨的目光且還帶著些許防備。

  「沒什麼。」

  跟傅奚亭的人說讓江意提防傅奚亭?這無疑是站在廟門口罵菩薩無能。

  這種蠢事,何必干?

  須臾,素馨送走林景舟轉身進屋,將江意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手中抱著一隻貓兒。

  輕輕的撫摸著。

  「走了?」

  素馨畢恭畢敬回應:「走了。」

  「說什麼了?」

  「臨走的時候說讓我給您帶句話,但是又未言語出來。」

  素馨頗為覺得奇怪。

  江意正在思考林景舟想說的話時,手機響了,那側,厲行的嗓音有些低沉且還有些急切:「在豫園?」

  「恩,」江意嗓音嗡嗡開腔。

  「趁早離開。」

  靠在沙發上的人望了眼素馨,後者會意,及其識相的轉身離開。

  江意端起眼前冷卻的咖啡喝了口,直覺告訴她厲行今日的這通電話不簡單,她需要保持極度冷靜來接聽這通電話。

  厲行此時,站在精神病院的陽台里,手邊是一罐剛剛喝完的啤酒,這會兒正抽菸拿著手機。

  「你的想法是沒錯的,傅奚亭事先有意牽引司柏去與林清河接頭,似乎是想讓司柏插手東南亞武器商的一個項目,但這個項目需要一個可靠可信並且有足夠威信的人牽頭,而林清河無疑是最佳人選。」

  「傅董有意將司柏拉上岸,與其說司翰這個富家子弟到你身邊學習,不若說是傅董想借你的手將司翰壓在掌心控住他,司柏想借力,自然需要留下點什麼做出保證。而司翰就是他的保證。」

  「上次我們收拾林清河,司柏半路殺出來,通風報信的人十有八九是傅董,他假借他人之手讓司柏打亂我們的計劃,最終又可以借著司柏做這件事情的由頭將他拉下水,他好將司柏手中林北的那塊地拿到手。」

  砰——江意手中的咖啡杯砸到了地面上。

  清脆的聲響讓站在屋外的素馨一個激靈。

  急忙推門進來,見江意目光幽深且泛著猩紅,一聲詢問直接止在了喉間。

  本是平淡的眸子泛著殺氣,怒氣顯而易見。

  「如果我沒猜錯,傅董應該不在家。」

  「十五號,與東南亞武器商見面的日子,林清河最遲明日就會離開首都,去東南亞跟傅董匯合。」

  「你能否報仇與傅董而言都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他的家國大業,只要傅董的大業未完成,即便你付出百分百的努力也弄不死林清河。」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傅董才是真正的高手。」

  「枕邊人不見得是心上人,你的所有謀劃都在他的掌控之內,江意,你被耍了。」

  噗————江意一口血從胸腔內噴涌而出。

  素馨看著,險些跪倒在地。

  「太太,太太你怎麼了?」

  「你別嚇我啊!」

  「來人吶!」

  素馨的尖叫聲更讓準備離開的錢行之頓住腳步。

  「快來人吶!」

  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的人確定之後才猛的拔腿往屋子裡衝去。

  看見江意拿著手機吐完血,衣衫染上紅色時,整個人都慌亂了。

  「太太——。」

  「太太——。」

  「江意——。」

  「江意——。」

  錢行之跟著江意許久,對江意的稱呼都算是恭敬,可今日對江意的稱呼倏然變了。

  全因驚慌。

  她苦苦謀劃,原以為即將大仇得報,可到頭來、竟然是如此境地?

  她走的每一步都在傅奚亭的計劃之內。

  至趙振伊始,他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每一個溫情的的舉動都是有所圖謀的。

  傅奚亭口口聲聲說愛她,可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最終結合起來的後果都是為了要她的命。

  她苦苦求謀。

  苦苦求謀啊。

  終究是黃粱一夢,鏡花水月。

  她步步為營處心積慮的想報仇,而那個口口聲聲說支持她的男人,當面支持,背地裡卻勾結她的仇人去完成春秋大業。

  利用她?

  利用她?

  他太殘忍了,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她用全部心血去完成此生夙願,而傅奚亭呢?身為她的丈夫。

  他明知自己心中的痛,卻仍舊踩在她的心尖上去做這些事情。

  何其殘忍,何其殘忍啊。

  噗——

  錢行之剛想抱起江意,後者被挪動的瞬間又是一口血噴出來。

  順著錢行之的脖子一直流進襯衫里。

  錢行之嚇的手都在抖。

  「江意,你別嚇我。」

  他太熟悉這種場景了,在戰亂地區顛沛流離的那些人,有多少是在吐血之後身亡的。

  「你別嚇我,」錢行之不敢動江意,輕手輕腳的將她放在沙發上。

  似是動作稍微大一點,她就能破碎。

  此時的江意,虛弱的不像是世間人。

  像極了偶然落入凡塵的孤魂野鬼。

  稍有不慎就灰飛煙滅。

  她躺在沙發上,無聲落淚,抬起雙手狠狠抓住胸口,臉色慘白的毫無血色。

  哽咽,抽搐、隱忍不發,最終變成了撕心裂肺的悲痛欲絕。

  她伸出消瘦的爪子,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恨不得扯破衣衫將自己的心臟掏出來。

  痛哭聲在這深夜衝破天際,肝腸寸斷的聲響讓人想起了午夜百鬼哀嚎。

  她緊緊抓著胸口,痛的縮成了一團,而後,近乎悽慘絕望的慘叫響起:「傅奚亭。」

  江意不顧外人在場,撕心裂肺的喊出三個字。

  而這聲悽慘的聲響結束之後,她攙扶著沙發起身,踉踉蹌蹌的往樓上。

  「江意——,」錢行之擔憂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江意身後撥開錢行之的手,行至客廳時,腳步微微頓住。

  目光望著樓上。

  身形搖搖欲墜。

  飄忽的近乎不能自己。

  「太太,」素馨驚恐的喊著。

  江意充耳未聞,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傅奚亭的滔天罪行。

  以及他做過的那些令人髮指的事情。

  江意伸手撥開素馨的手,踉蹌著往廚房而去,在出來,手中多了把刀子。

  「太太,」素馨整個人都驚住了。

  錢行之看著江意手中的水果刀更是不敢靠近半步。

  而原本,守在客廳的傭人見此場景,紛紛驚慌的不敢言語。

  算計她?

  好好好、算計她。

  江意步履蹣跚,實一腳虛一腳的踩著樓梯上去,錢行之在身後,屢屢想伸手扶住她。

  可伸出去的手又屢屢收回。

  她的命,不及傅奚亭的江山大業重要,眼看著她意氣風發起高樓,她起一層,他抽一層,且一邊抽,一邊笑著說愛她。

  這就是愛?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愛,那傅奚亭連林景舟都不如。

  如果這就是愛,那那些為愛赴死的人該如何自處?

  哐當,江意伸手推開傅奚亭的書房門,看著男人書房地上放著的巨幅婚紗照。

  腦子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憶起他們的婚禮。

  憶起傅奚亭每一次用心良苦的安排。

  江意竟然懷疑厲行所言真假。

  婚禮上的父母。

  豫園的桂花樹。

  每一個午夜夢回時的輕聲呢喃。

  他給的房產,地產,每次出差時帶回來的禮物,那一切的一切,難道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江意望著那張二人笑顏如花的婚紗照,傅奚亭看著她,眼裡全是愛意。

  都說是否愛一個人,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可倘若這世間真的有人連眼神都可以偽裝呢?

  沉默在書房展開。

  素馨跟錢行之站在身後看著江意盯著那副婚紗出神。

  良久,江意呢喃:「手機給我。」

  錢行之極速將自己的手機掏給她。

  她毫不費力一連串的按出傅奚亭的號碼之後,內心竟然有些悲涼。

  她早已將傅奚亭的號碼熟記於心。

  倘若這一切都是真的。

  錢行之望著江意僵住了的指尖。

  一時間不敢喘息。

  此時的江意,讓他猛然想起一句話:當一個人想求真相的時候,其實她早就知道真相了。

  只不過——需要的是一個合理的理由讓自己清醒而已。

  電話撥出去的嘟嘟聲,成了這個屋子的唯一聲響。

  旁人不知,但江意知曉,這通電話,接的比往常晚。

  「意意——,」傅奚亭的嗓音傳來時,江意有那麼一瞬間不敢開口。

  她突然不想讓這夢境破碎。

  更不想從傅奚亭給她織造的豪華囚籠中出來。

  人生已經如此艱難了,原以為傅奚亭會是她的靠山,可未曾想到,傅奚亭是擋在她跟前的高山。

  難怪——難怪他只謀劃不出面。

  難怪——口口聲聲說擔心自己的人卻讓她出去獨當一面。

  難怪————。

  「意意——,」傅奚亭的第二聲呼喚將她徹底的拉回來。

  江意步伐微微向前,站在大幅婚紗照前,涼薄、隱忍、暗啞的嗓音傳到傅奚亭耳里:「你在東南亞。」

  傅奚亭聽聞這五字呼吸狠狠一頓。

  拿著手機的手瞬間就被薄汗布滿,低垂眸間,男人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眸中的俱意。

  許久之後,一聲顫抖的「是」讓一屋子人瞬間安靜。

  吳江白條件反射似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打翻了桌前的咖啡,剎那間,本是靜默無聲的屋子瞬間吵雜起來。

  眾人手忙腳亂的將電腦挪開。

  而傅奚亭,站在人群中仿佛置身事外。

  與屋子裡的吵雜格格不入。

  他幻想過許多次,倘若事情敗露,他與江意之間的關係是否還能繼續。

  倘若事情敗露,以江意的脾氣他是否還有存在的必要。

  可想歸想,他沒有辦法不去付諸行動。

  倘若可以選擇,他斷然不會做這樣的選擇。

  可沒辦法、實在是沒辦法了。

  不然他怎麼會親手將夫妻關係推向深淵呢?

  怎麼會!

  江意失望了。

  他知曉。

  可是怎麼辦?

  事情擺在眼前,他沒有任何選擇。

  屋子裡的所有聲響都不如江意這一刀子下去來的清脆。

  吳江白在收拾完桌面之後回眸望向傅奚亭。

  那一眼,看見的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資本家了,而是一個飽受生活折磨的失敗者。

  「我有難言之隱,意意,」傅奚亭的解釋在江意的怒火跟前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這聲難言之隱,讓一屋子人的喘息都微弱了幾分。

  他們都知曉,這番東南亞之行意味著什麼。

  武器是為了東庭集團拓展的嗎?

  自然不是。

  東庭集團沒本事吃下這口飯。

  但這口飯,不得不吃。

  關乎東庭集團的生死。

  傅奚亭籌謀至今,才將事情拉上自己想要的軌道。

  而今,沒想到的是——江意來了。

  箭在弦上,女主人興師問罪來了。

  「你的難言之隱就是犧牲我?」

  而這位當家人,又對愛人情深義重。

  擔憂已成必然。

  「傅奚亭,我一直覺得你年少成名,而後又家庭不幸,慘遭母親毒手死於非命,是可悲,是上天對你不公,可現在看來,是你活該。」

  「活該你沒人疼沒人愛,活該你這輩子走到而立之年身旁無一至親,這些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是你親手造就了這一切。」

  嘶拉————大幅婚紗海報被刀子劃破。

  江意拿著水果刀從二人的臉面上一直劃到身體處。

  二人言笑晏晏的面孔瞬間變的憎惡。

  原本好好的一張婚紗照的合照,現如今、變成了兩半。

  而傅奚亭,在聽聞這聲響時雙眸微微闔、

  將所有的痛心都掩在其中。

  「太太,」素馨的驚呼聲瞬間想起:「先生特意選出來的婚紗照,您怎麼能毀了啊!」

  哐當——江意將手中的水果刀丟在地上,連同一起丟下去的還有手機:「他能毀了我的人生,我怎就不能毀了一幅畫?」

  「我怎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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