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前夜

  許清心趴在桌子上,臉埋進胳膊里,夕陽投進來幾縷不太亮的光,沒一會兒,這稀疏的暗黃也沒了蹤影。

  屋裡一片漆黑,清風沒去點蠟,抽咽的聲音不時響起。

  她剛才說了一大通肺腑之言,清風知道她這是在發泄,但也覺得是一種宣告,宣告兩人的關係就此破裂。

  他心裡始終是感激的,感激師姐的好,只是錯認為她這種好也會投射到凡人身上。她沒成為他想像中的她,他自然不會失望,也沒資格失望。只不過他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仙人與凡人之間有一道鴻溝,自己那種自以為是的悲憫或許才是異類。

  清風自認比不上師姐,至少她始終在不顧一切做想做的事,而自己只會在心裡的方寸間虛構正義與慈悲。仙人再惡,不究緣由,終是實打實除過魔,自己卻是什麼也沒做過。

  「師姐。」他過意不去,輕輕拍了拍許清心的後背,她身子一動,嚇得他一哆嗦。他怕,怕她會甩開自己的胳膊,從此兩人再無接觸。

  許清心在漆黑中揉了揉眼睛,細聲道:「幹嘛不點上蠟?」

  「我這就去點。」

  「算啦,」她道,「就黑著吧,我現在還不想看見你,你也不想看見我吧?」

  聽她這麼說,他便知道師姐已經不怪自己,或許一開始就不怪自己。她只是委屈,明明最信任的就是自己。

  「我不該自以為是,」他道,「更不該惹師姐傷心。」

  「壞小子,」許清心在漆黑里摸索,揪住師弟耳朵,輕捻其耳垂,「你能憐憫弱小自是好的,師姐這點不如你,我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半點力氣再去想其他。可是師弟,你知道嗎,我的世界裡是有你的,你覺得我自私也好,不講人情也罷,我就是不想看你因逞強而受傷。天下自有天來管,你為什麼非要跟著操心呢?好好陪在我身邊不行嗎?」

  她摸上他的臉,繼續道:「師弟,其實我是有私心的,在我心裡你和別人不一樣。為了師弟師妹,我出賣身體,只當這是對他們的保護,對自己背著家人苟活的懲罰。可自打你站出來維護我,我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我開始思考怎麼去活,開始厭惡自己做過的那些骯髒交易。我求你,不要有一天也像他們那般厭惡我、背棄我,就算你覺得我噁心,也不要講出來,給我最後一點體面,好不好?」

  清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覺得師姐這番話耳熟。「你和別人不一樣」,明月豈不是也說過。

  「往我這看幹啥呀?」明月道,「我當時就是在誘你放鬆警惕,別以為我和你這師姐一樣,沒了你便不行。」

  見師弟遲遲不開口,許清心抽回手,清風又撈過來攥住,道:「師姐,我先前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到你一直在犧牲自己,心疼。」

  「你莫哄我開心……」許清心笑了笑,「去把蠟點上,也不知今晚會不會響起那鈴聲。」

  清風點上蠟,屋內亮了起來,師姐臉上的淚痕便也看得真切。

  「師弟,若是那鈴聲響起,到時你要如何應對?」許清心道,「你可別告訴我你根本就沒辦法,當時只是在吹牛。」

  「聽那孫禮說把頭髮用繩子扯著,睡著時一疼便醒了過來,不如咱倆也這般。」

  「啊?」許清心腦補出那上吊一樣的場景,使勁搖搖頭,「我不要,要吊你自己吊,你醒了便再把我喊起。」說著又搖搖頭,「不行,還是一起吊著吧,你愛逞強,到時定不會來叫醒我。」

  清風其實心裡也沒底,他只當明月會有辦法抵制那鈴聲,可明月告訴他的是——她會想辦法。

  想辦法便是沒辦法,他又看向明月。

  「還在想呢,」她道,「不過光靠想也沒用,總要親自領教一下才有對策。可惜我無實體,不然你暈倒時可以狠踹你幾腳,給你踢醒。只是我又想,若是那鈴聲連我一塊催眠,到時又該如何?乾脆我用『血雷』,多弄幾道下來,把這縣裡的人都劈死。那群羊妖鬼鬼祟祟,想必拼殺手段尋常,自是抵擋不住。我看你那仙門也不在乎凡人死活,到時找幾顆羊頭拎回去,就說羊妖殺了全縣的人,你把羊妖宰了,死無對證,隨他們再派人來查。」

  清風不去理會,若為了殺幾隻羊妖便要全縣人陪葬,那豈不是比妖魔還可惡。

  「師弟,」許清心開口,「你說今晚會不會有鈴聲響起?」

  「應該不會,」清風道,「今天被那知縣警覺,應該會收斂些。而且我聽客棧那姑娘說,最近幾天都沒有女人失蹤,今天的可能性也不大。」

  「還是提前準備著好,」許清心道,「你去借兩根繩子來,咱倆先弄一下試試。」

  清風聽後去客棧借了兩條繩子,回屋後甩上房梁。兩人搗鼓半天,幫對方把繩子系在頭上。許清心試著模仿睡著時要倒下的姿勢,繩子扯緊頭髮,痛得她大叫出來。

  客棧那姑娘正在外面,端著飯菜,聽裡面屋內尖叫,門也不敲便闖了進來,手中的盤子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

  「大哥大嫂,到底是咋啦?怎麼這麼想不開!」她上前,抱住許清心,「好好的,幹嘛尋死呀?」

  清風與許清心對視,兩人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姑娘被這兩人搞得發懵,便道:「這是唱的哪一出?」

  許清心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夫妻倆不是要殉情,再說了,上吊哪有不勒脖子綁頭髮的?只是聽我相公說,你們這夜裡總有壞人趁人睡著來搶女人,便想著綁住頭髮好一直清醒。」

  姑娘聽後苦笑不得,道:「你們兩口子也太愛胡鬧,就是鐵打的人也不可能夜夜不睡覺。嫂子若是害怕,我給你門上多安幾把鎖。」

  「那倒也不必,」許清心道,「想來最近無事,那賊人可能已經逃了。」說著看向門口掉落的飯菜,又道,「真是對不住,害你打翻了碗,讓我相公幫你收拾吧。」說著掐了掐清風的胳膊。

  這一夜,仍是沒有鈴聲響起,一連三天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