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紅袖招搖

  第210章 紅袖招搖

  夜色漸濃,官河兩岸依舊燈火璀璨,幾艘篷船載著客人,搖搖晃晃穿過小市,來到廣濟橋旁。

  抬眼望向西邊,連綿高聳朱樓矗立,翠瓦如鱗、華燈互映,內中傳出悠揚絲竹與鼎沸人聲。

  待得篷船靠近,便見樓上有女子搖動綺羅紅袖,鶯聲燕語,呼喚之聲不絕,迷得往來之人神魂顛倒,恨不得上去一觀究竟。

  「哎喲!是張大俠!」篷船剛一靠岸,便有候客堂倌主動上前招呼:「多日不見,張大俠越發英俊瀟灑了!我們紅袖招最近新來了幾名姑娘,嫩得像水做的一般,不肯隨便接客,就盼著張大俠這樣的英雄豪傑。」

  「哦?看來你們紅袖招的生意做得越發大了。」

  來者身材高大魁梧,錦袍玉帶,腰間佩劍鑲嵌瑪瑙,貴氣不凡。

  與張大俠一同登岸的,還有七八位男子,皆是氣度不俗、身強力壯之輩,候客堂倌眼尖,看出他們都是武林道上的豪傑人物,不敢絲毫怠慢,一邊招呼一邊領路。

  這紅袖招乃是江都城中首屈一指的青樓,占地將近大半座里坊,其中除了妓院,還有賭坊、酒樓、湯池浴館,美酒珍饈、花魁艷妓、絲竹歌舞,此地可謂應有盡有。

  此間妓女莫說是江淮一帶,也不乏出身新羅、倭國乃至波斯等地的異邦女子,而且調教極佳,除卻能歌善舞、精通文辭,床笫間亦是滋味銷魂,艷名廣傳。南來北往的豪商巨賈,遭貶遊宦的官員士人,皆視此處為江淮第一等風流地。

  同樣,紅袖招也是第一等銷金窟,蓋因此處所用皆是最為上等之物,經由運河或海上而來的八方奇珍,盡匯於此。如果沒有一擲千金的闊綽豪氣,便莫要踏入紅袖招的門檻。

  能在紅袖招跑腿待客的堂倌沒有眼力差的,見張紀達鮮有應聲,便猜到對方心不在焉,將這伙客人請入上房後問道:「不知張大俠今晚要請哪位姑娘出閣?」

  程三五抬手接住對方扔來的一枚藥丸,湊近輕嗅一股辛辣刺鼻,皺眉道:「這是什麼?」

  可是他如今的心思不在聲色之娛,一路上暗暗警惕,目光左右掃視,身後一眾高手也是滿臉緊張,如臨大敵一般,全然不似來尋歡作樂。

  「哼!此賊還是一如既往好色如命!」

  至於花銷費用?那就讓高長史去煩惱,程三五才懶得管,不然就愧對內侍省的身份了。

  「你怎麼來了?」程三五此刻一絲不掛,四肢叉開、坦坦蕩蕩。

  趁著高長史籌集那價值一百萬貫的財貨,程三五乾脆大張旗鼓享受起來,直接住進江都城最好的青樓,叫來最美最貴的花魁娘子。

  「別忘了,你才是殺了范中明的人,仔細算來,江淮武林可是欠了十萬貫懸賞和一份大人情。」阿芙一手托腮。

  「你既然都這麼說,那我只好下手輕些了。」程三五無奈答應。

  「倩玉姑娘恐也不便……」

  「崔十五、觀音奴、黛芳娘幾位呢?」

  「啊?那幫武林人士要殺我,還不准我殺他們?」程三五一愣。

  「我們什麼時候動手?」眾俠士望向張紀達。

  「再晚一些,等范中明在女人身上虛耗精力,屆時便有機會。」張紀達望向左右:「迷香可準備好了?」

  「江楚楚姑娘可在否?」張紀達問。

  「莫非進錯門了?」

  「我過去曾長居江南,早就習慣這邊了。」阿芙說:「我要給自己安排一條退路,肯定要跟江淮武林的人打交道。」

  眾俠士皆是咬牙切齒,滿臉恨怒交加,似乎立刻就要殺出去,將仇人碎屍萬段。

  「他既然來了,這次便不能容他活命。」

  「區區迷香,你覺得我會怕?」程三五輕蔑一笑,將藥丸上下拋接。

  張紀達甩手扔出一枚銀鋌,算作打賞:「去吧,再端些酒食來。」

  然而等張紀達來到床榻旁,挑開紗簾,看到左擁右抱的程三五時,忽然一怔,跟著他來到的幾位俠士復仇心切、架勢已足,結果同樣愣住。

  張紀達暗暗點頭:「此言有理。」

  除此之外,程三五還感應到八道身影從各個方向包圍這間寬闊上房,就連屋頂都有兩人。

  這伙武林人士全都蒙面黑衣,為首之人便是張紀達,他手持利劍,緩緩靠近。

  「吃醋了?」程三五拂掌拍在江楚楚的臀股上,發出一聲脆響:「這些庸脂俗粉哪裡能跟你比?」

  依照阿芙的安排,程三五直接在高長史面前顯露身份,順勢利用軍器失竊,狠狠敲詐一筆。

  若是在往日,張紀達肯定會興致勃勃,就算是為了籠絡武林同道,也會不惜重金請花魁娘子出閣待客。

  「昭陽君莫要性急嘛。」江楚楚嗔怪一聲,推開程三五的大手,言道:「且喝一盞交杯酒。」

  程三五被撩撥得一陣躁動,感應到一陣殺機逼近,當即將藥丸塞入口中,一把摟住花魁娘子,佯裝沉睡。

  然而程三五此刻有醒神丹相助,根本不覺得神智昏沉,反倒覺得那藥丸辛辣酸苦,舌頭都要麻了,心底里暗罵:「還不殺進來嗎?老子再也不想含這東西了。」

  「幾位客官息怒。」堂倌趕緊解釋:「非是我等怠慢,只是今日紅袖招來了一位貴客,把好些姑娘叫去了。」

  張紀達冷哼一聲:「我倒是好奇,紅袖招見過的貴客無數,哪怕是外貶出京的宰相也不曾這般用心,是哪路貴客能讓你們如此卑躬屈膝?」

  「又是拂世鋒?」程三五握住藥丸,沉思片刻:「當初在朔方,他們應該在暗中監視著我,很清楚范中明死在我手上。」

  阿芙當即放聲而笑,方才少女之態全然不見:「好好好,算你還有點良心!接住!」

  等了足足兩刻功夫,外面八人似乎確定迷香布滿屋中,也未曾驚醒「昭陽君」,這才悄悄用利刃撬開房門,悄聲入內。

  「你如今修成三陽真氣,魂魄內明,自然無懼尋常迷香。」阿芙坐在繡墩上,兩腿交迭,雖是一身勁裝,卻更顯得體態矯健、雙腿修長,聽她微笑道:

  「但你也別小看了武林人士的手段,有些迷香能不知不覺壓制內功氣機。而且我擔心你一時怒火攻心,動起手來毫不留情,把人殺個精光。」

  「此人真的是范中明?為何成這副模樣了?」有人不禁低聲道。

  「客官稍候,立馬就來!」

  堂倌額頭冒汗,原本的伶牙俐齒變成有口難言。張紀達身後俠士見狀,拍案而起,怒斥道:「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你們紅袖招便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

  「我記得他肥碩如豬,這人也未免太……雄壯了。」

  「哎喲,興許貴人有貴人的玩法,小人哪裡敢問啊?」堂倌說道:「這樣吧,我這去請一批姑娘過來給幾位大俠過目,如何?」

  「小妹,哥哥我今日要為你報仇雪恨!」

  「諸位養精蓄銳,等下姑娘來了,伺機迷暈她們,然後去找那賊人所在。」張紀達沉聲道:「今夜,便是江淮武林一雪深仇大恨的日子!」

  摒除雜慮、放空心思,憑藉氣機感應,周圍事物輪廓相繼浮現腦海,精微氣機不限於室內,甚至透出屋牆頂瓦,方圓氣息流動、地面震顫,一應如實反映。

  緩緩放鬆,看著眼前佳人起身,從一旁取來繡帕擦拭嘴角,緋紅色澤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胸前,明明穿著衣服時一派溫婉閨秀模樣,脫下滿身綾羅卻變得艷若桃李,讓程三五頗感奇妙。

  「他們要殺的是范中明,你又不是他。」阿芙有些慵懶地伸展一下身子:「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就是為了對付你,而且還很清楚昭陽君更替的情況,要知道這種事在內侍省中也不是什麼人都清楚的。」

  「你這是在討好我麼?」阿芙背著手問,竟然有幾分少女懷春之態。

  「醒神丹,含在舌下可抵禦迷香。」阿芙言道:「已經有一伙人來到紅袖招,估計過了子時便要動手。我發現他們有人在用迷香,特地給你帶來這醒神丹。」

  「可是范中明那狗賊的確是投靠內侍省,憑藉自身武藝坐上高位。」

  「不!內侍省的勘合魚符就在桌上,他便是昭陽君!」

  「不如現在給?」

  「那現在怎麼辦?」眾人望向張紀達。

  「沒想到江姑娘是文雅人。」程三五也不拒絕,兩人臂彎相交,仰頭飲酒間,江楚楚腦袋一歪,忽然昏厥倒下。

  不得不說,這伙武林人士為了對付「昭陽君」,所用迷香也十分考究,味道細不可察,幾乎被屋中原有薰香蓋住,要不是阿芙提醒,程三五估計一時半刻也察覺不到。

  「內侍省?那不是一群閹人麼?竟然也來逛妓院?」有俠士滿臉鄙夷。

  「大話扯得再多都是虛的。」程三五揮揮手說:「等高長史把那一百萬貫財貨送來,你統統拿走就是。」

  「哎呀,當真不巧,楚楚姑娘正在待客。」堂倌苦著臉言道。

  程三五仰起頭來,長出了一口氣,往後一靠,乾脆倒在一片溫香軟玉間。

  程三五正要發問,一道身影從房梁處跳落,正是阿芙。她方才一道隔空指勁,讓江楚楚無聲昏迷。

  「仗著投靠內侍省,做了朝廷鷹犬,越發肆無忌憚了,竟然主動來到江淮地界。」

  「但是如今這手段不太像。」阿芙言道:「太粗糙、太淺薄,我打算藉機順藤摸瓜,所以你別殺那幫武林人士。」

  「那他這副樣子……」

  ……

  張紀達原本想要示意眾人噤聲,但榻上男子鼻息心跳皆慢,顯然昏睡不醒,讓他放心不少,於是言道:「我也覺得奇怪,莫非消息有誤?」

  等堂倌離開之後,張紀達立刻關上門,一眾俠士聚頭低語:「消息沒錯,看來那賊人就在紅袖招!」

  就見江楚楚端著酒盞近前,程三五抬手接過的同時,十分霸道地將她拉到懷中,上下其手,讓這位紅袖招花魁驚呼一聲,酒水灑落嬌軀。

  「瞧你這樣,還挺享受?」阿芙環顧四周,一張寬達丈余的大榻上,六名美嬌娘東倒西歪,彰顯著男兒雄風戰績。

  「那當然。」程三五一伸手,試圖將阿芙也撈進懷裡,可母夜叉偏身一轉,笑道:「你身上都是這些女人的味道,我才不跟你鬧。」

  「他們要來了。」阿芙輕笑一聲,化作青煙飄散,轉眼無影無蹤。

  張紀達又問:「那倩玉姑娘呢?」

  「十萬貫……」程三五感慨道:「自從來到揚州,我對錢財數額便越發陌生了,感覺十萬百萬都差不多。」

  「拿活口可是比殺人難得多。」程三五訴起苦來。

  程三五從來就不是一個精打細算、善於經營的性子,從西域那時便是如此,再多的錢給到他手上,無非是吃光喝光嫖光。程三五也很清楚自己這個毛病,乾脆把所有錢財產業都交給阿芙打理。

  幾支削尖的竹管刺穿窗戶紙,迷香菸氣經由竹管逼入房中。

  「我明白了……」程三五忽然想通:「你是打算藉機籠絡江淮武林,培植自己的勢力?」

  「我明白了,定是他投靠內侍省後得了奇遇或高人指點,克服了《坎淵九壘》的不足,從而瘦成現在這個樣子。」

  「多謝。」阿芙起身近前,伸手探龍,語氣旖旎:「到時候給你獎勵。」

  「早已備好。」

  堂倌低聲道:「是內侍省的貴人,都督府那邊派人傳話,說是務必要伺候好這位貴人,絕對不能有絲毫輕慢。」

  「殺!」張紀達眼露凶光:「事情已到這個地步,豈能回頭縮手?」

  說完這話,張紀達提劍在此來到床榻邊上,朝著心口一劍刺落!

  千鈞一髮之際,程三五忽然有了動作,周身氣血由緩慢瞬轉迅猛,炎風功勁遍走百脈,渾厚罡氣護持體魄,擋下致命一劍!

  劍鋒離著心口三寸便再難刺入,張紀達反應再慢也知曉情勢劇變,手腕一抖,劍花直逼面門雙眼。

  孰料劍行半途,便被兩根手指夾住,好似卡在一整塊鐵石中,無法挪動分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