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一大亮,我便換回了翩翩公子的裝束,隨玲瓏上了馬車。
心間的沉重少了許多許多。
「照此速度,多久到洛水?」剛出了江北,玲瓏就迫不及待地問趕車的陸乘淵。
「如果路上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大概五日吧。」陸乘淵沉吟道。
玲瓏聽聞,隨手撿起一本折好的書簡,掀開車簾敲了一下陸乘淵的腦袋道:「陸司長能不能不要烏鴉嘴,哪來的意外,快呸呸呸!」
「呸什麼呸,」陸乘淵捂著腦袋回眸:「玲瓏姑娘堂堂一個女官,怎這般迷信,沉迷於術數之說……」
「少廢話,快呸呸呸!」玲瓏依舊不依不饒。
「不呸!」
「快呸!」
「就不!」
「你呸不呸!」
「不呸不呸就不呸……」
……
我努力憋著笑,看著他倆一來一去的鬥嘴,無意阻攔。
這朝夕相處的幾日,我潑皮得越發不像個太后,他倆也越發不像皇宮中人,時不時齊心協力配合默契,時不時又要斗上幾句嘴。
偶爾謳起氣來,一個沒頭腦一個不高興的,倒……很是相配。
我便不攔著,心安理得地看他倆斗。
就差手捧西瓜了。
直到玲瓏拗不過,幽怨地看著我:「哎呀,太后,你看他……」
「叫我公子。」
「哎呀,公子……公子您還笑?」
「抱歉抱歉,不氣不氣啊,哈哈……」我看著玲瓏氣鼓鼓的可愛模樣,實是沒忍住。
她便也不求我主持公道了,只繃著一張好看的杏仁小臉,呼哧好久,才扭過去:「算了,不理你們了,哼!」
我的玲瓏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愛啊。
……
笑過,又不自覺看向車窗外。
這裡經過水患洗禮,儘管林中泥濘還在,但秋日依然美好,遠處的山巒被金色的陽光染上了幾分溫暖的色彩,層林盡染,紅黃綠相間,猶如紙間的顏色被隨意灑落。
空氣中瀰漫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近處,一條清澈的小溪潺潺流過,水面上漂浮著幾片落葉,映著天空的蔚藍和白雲的潔白,寧靜而又生動。
這是我從前在宮中,從未見過的景致。
從前高高的朱牆,擋住了宮外山河,小橋流水,我那時,曾日日盼,夜夜盼,從五歲一直盼到及笄。
盼著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去,瞅瞅外面的世界,以及雲華城外的綠水青山。
後來我和江知栩行了合卺禮。那期盼,就更盛了,也仿佛更溫暖、更現實了。
我盼著可禎、可知、可念、可予長大。
盼著江山穩固,時光不減。
盼著先帝終於不用那般忙碌,盼著自己可以緊緊倚著他,挽著他的臂彎,找一個風和日麗時,在溫柔的暖陽中,一同去看那青山綠水,日月山河。
可盼著盼著,終究還是走散了。
從此咫尺陰陽,終於能有機會出宮時,竟只剩我一個人。
山高水長,直到青絲白髮,再無緣相見。
……
「公子,太陽快下山了,前面途經彩雲縣,咱們要不要停下來歇歇腳?」陸乘淵放慢馬車,揚聲詢問。
趕了三日路,我們晚間歇於驛站,白天乾糧果腹疲於趕車,確覺得有些累。
「是啊太后,歇一歇吧,去洛水還有兩日,咱們也保存下體力。」玲瓏也輕聲道,言語間儘是心疼。
我看看從前身形款款,氣質如蘭的玲瓏,現下也因連日趕路,一臉憔悴,心中憐惜,只好隨和道:「好,那便去歇歇腳吧,這鎮的名字真美,我們剛好也去看看村鎮的情況如何?」
「定是不用擔心,彩雲縣隸屬洛水管轄,洛水是山清水秀之地,知州又很有貿易手段,水患未來時,一直經濟繁榮,想必比江北情況更好。」玲瓏自信地插嘴。
「玲瓏姑娘莫要亂說話,好不好只有去了才知道。」陸乘淵若有所思道。
「我何時亂說話?」
「沒有麼,一路竟聽玲瓏姑娘的嘴叭叭叭個不停了。」
「誒嘿?陸司長你懟我上癮是不是?」
「我何時懟你了?」
「你就懟了,你懟我一路了……」
「玲瓏姑娘請自重,我沒有懟你?」
「你就懟了!」
「沒有。」
「你你你……公子您看他!」
「陸司長,給我們玲尚儀道歉!」我終是忍不住,瞪著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的陸乘淵,冷著臉道。
「對不起……」陸乘淵看我發火,才語焉不詳撇了撇嘴。
哎,我總算知道他為何總推銷不出去了,真是人間直尺沒眼看,牆泥縫裡不出花。
可惜了一臉好容顏,竟是個直男。
大概這世間也只有吉寧公主這般單純勇猛的女子,才會對陸乘淵動春心吧。
也不知,這許多年過去,她在北國還好麼?
是否還是那般直率可愛,那般愛下廚呢?
……
彩雲縣漸漸近了,果然景如其名,洪水的殘影依然擋不住這裡的美輪美奐。
路面雖時有泥濘和倒下的樹幹,但遠處的山巒依然被斑斕的秋色裝點,紅的、黃的、綠的層層疊疊,猶如彩雲落入凡間。
彩雲縣又地處山間高地,洪水的沖刷並沒有那麼過分,所以遠遠看去,房屋依舊散落有致,似有炊煙裊裊升起。
給人一種溫暖而寧靜的……錯覺。
對,僅僅是錯覺。
待走近來,才發現這裡一點都沒有美好之相,人和景,均沒有。
房屋雖散落有致,但破敗不堪,顯然是洪水過後未得到應有的修復。
進鎮時也無賑災官兵忙碌的身影。
鎮門口把守的,不過兩位衣著邋遢的官兵,他們正嘴叼挑牙,斜倚在夕陽下,懶懶散散地曬太陽。
「站住,哪裡來的商人?」看我們走近,其中一名官兵才懶懶地起身,攔住車馬。
陸乘淵下了車,冷眼看了看這守門的兵衛,扯出一抹假笑來:「在下陸之,帶我們公子前往洛水談一筆生意,見天色已晚,來這裡停歇一宿,還望這位官爺行個方便。」
那官兵聽聞此言,目光微微一凝,顯然對「談生意」這幾個字尤為重視。
上下打量了陸乘淵一番:「近日都忙於水患,這時候各位來談什麼生意?」
「這筆生意正事關水患,小民不便透露,只有信函一封可供過目。」陸乘淵從袖中抽出一封提起備好的、用蠟封好的假信函,遞給了那名官兵。
官兵有些不耐煩地接過,拆了開來……